韋元正

關鍵詞：時空敘事 溝通障礙 時間 空間

從古希臘的亞里士多德開始，線性敘事進入了人們的視野，一直發(fā)展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數(shù)千年， 敘事學無處不在，從書籍到電影到處都有它的影子。線性敘事一直以來被認為應該嚴格按照故事的時空發(fā)展順序來推進。但是隨著敘事學的不斷發(fā)展，許多人決定另辟蹊徑，開啟非線性敘事的篇章。好萊塢電影經(jīng)常采用這種手法拍攝電影， 許多電影制片人對既有的敘事結構進行了顛覆性的創(chuàng)新，不斷改良并提高敘事效率 ， 創(chuàng)造出了各式各樣、新穎別致的非線性敘事結構， 使得當代電影在敘事上的創(chuàng)新更加多元化?！锻ㄌ焖肪褪瞧渲械膬?yōu)秀代表。

一、《通天塔》的劇情概述

《通天塔》這部電影由來自墨西哥的導演岡薩雷斯· 伊納里多執(zhí)導，并在2006 年上映，電影用了非線性敘事的手法向我們展示了在不同時空背景下的四個讓人唏噓的故事，這部電影有兩條錯位又并列的聯(lián)系，并且這種錯位和并列，既是時間上的，也是邏輯上的。這四個故事向觀眾傳達了一個共同的主題：人類經(jīng)常會因為缺乏溝通、缺乏互相的理解和信任，導致種種悲劇。

第一個故事。一個坐落在摩洛哥境內(nèi)的山坡上，有兩個小男孩正在山坡上照看自家的羊群，這時他們的父親用一些錢和一頭羊跟一個販子換來了一把槍，這把槍的出現(xiàn)讓兄弟倆驚喜萬分，父親的本意是讓他們驅(qū)趕靠近羊群的狼，沒想到他們竟然在試槍的時候朝一輛旅游巴士開了槍，這一槍意外擊中了車上的一位與丈夫從美國來摩洛哥旅游的女游客。事后兩個男孩并沒有選擇告訴家人，而是隱瞞和逃避。隨后他們通過父親得知警察正在尋找開槍的兇手，最終警察找到了他們，而他們選擇了逃跑，但被警察圍在了山坡上。兄弟倆負隅頑抗，與警察激烈交火，最后一死一傷。

第二個故事。這對來自美國的夫妻名叫理查德和蘇珊，他們因為感覺與對方無法溝通，所以丈夫想來摩洛哥這個荒涼的地方和妻子好好聊一聊，挽救這段瀕臨崩潰的婚姻，而他們的孩子則被留在美國，由一個來自墨西哥的女保姆照顧。但顯然在摩洛哥旅游的過程中兩人并沒有解決彼此之間的問題，而且正當他們乘坐大巴去下一個旅游景點的時候，一顆子彈穿過車窗打中了妻子。為了挽救妻子的生命，理查德四處求救，還向美國政府報了警，但是因為人生地不熟，加之語言不通，一件非常簡單的事情變得舉步維艱。再加上妻子對當?shù)厝朔浅？謶郑?jīng)?？咕芩麄兘o予的援助，這導致情況進一步惡化。最后美國政府用直升機把妻子送到了醫(yī)院，因此得救，而夫妻二人化解了矛盾，挽救了婚姻。

第三個故事。留在家中照顧孩子的保姆的兒子馬上要結婚，已經(jīng)數(shù)年沒見兒子的母親想回墨西哥參加婚禮。因為男主人的小孩找不到人照顧，于是她和她的侄子帶著兩個美國小孩回到了墨西哥，如愿以償?shù)貐⒓恿撕⒆拥幕槎Y。但是在回去的路上，他們被警察誤認為是正在綁架兩個美國小孩的綁匪，因此要逮捕他們，兩個小孩也因此與他們走散，最后保姆和她的侄子被驅(qū)逐出境，但是卻因此與兩個美國小孩團聚。

第四個故事。在日本的綿古安二郎和他的女兒同樣遭遇著不幸，前不久妻子突然毫無征兆的自殺，綿古安二郎在妻子自殺后就把自己的獵槍送給摩洛哥導游，決定不再四處打獵了，而這把槍正是兩個小孩打中美國游客的槍。綿古安二郎的女兒是一個聾啞人，父女二人因為母親的去世鬧著矛盾。女兒因為與人溝通不便，無法宣泄自己內(nèi)心的情感，于是在失去母親后愈加放縱自己，先后勾引了J-pop 店的男生、牙醫(yī)和前來調(diào)查的警察，想通過放逐自己滿足極度渴望愛的靈魂，結果男生嘲笑了她，牙醫(yī)趕走了她，但是警察卻善意地告訴了她母親自殺的“真相”并安慰她，最后父女二人達成了和解。

這兩個半小時的電影里幾乎囊括了這個世界上大半的悲劇，而這些悲劇都是由于溝通不暢所造成的。造成這個問題的根源是人們對不同種族、不同個體抱有的偏見和歧視，就像美國人認為墨西哥人很危險，而日本姑娘則認為她的父親并不關心她一樣。

二、《通天塔》中豐富的故事線

馬塞爾 · 馬爾丹在他的著作《電影語言》中說：“電影是第一門能夠保證十分完整地控制空間的藝術。”《通天塔》從情節(jié)上分為兩條故事線：一條是日本線，一條是摩洛哥、美國和墨西哥線。在第二條故事線中引申出了美國夫婦和他們的保姆、小孩以及槍擊他們的摩洛哥父子這兩條支線。如果把整個電影拆分開來看，可以發(fā)現(xiàn)這兩條線只是通過剪輯的手法把這兩個故事線相互穿插。在這兩條故事線內(nèi)部并沒有出現(xiàn)特別的敘述手法，只是簡單按順序直敘。在這部電影中，故事情節(jié)發(fā)生的地點包括美國、摩納哥、日本和墨西哥四個國家，但是所涉及的十二個人的所有故事都只發(fā)生在短短的幾天內(nèi)。這四個國家發(fā)展水平天差地別，人們生活習性、種族膚色無一相似。如此龐大的信息量和如此紛繁錯雜的角色關系要在兩個半小時之內(nèi)全部敘述清楚，故事情節(jié)必須被盡可能地精煉和壓縮，這就導致了必須采用非線性敘事的方式來進行。非線性敘事的方法可以大大縮短展示電影情節(jié)所需要的時間，因為通過剪輯把四個故事的核心部分集中在一起，淡去其他沒用的小插曲和瑣碎日常，以此達到影片信息高度集中的效果，這也使得這個電影有了極大的視覺沖擊力和感染力。

但是在結構如此嚴密、情節(jié)如此緊湊的情況下，導演卻在一個關系不大的情節(jié)上投入了大量的鏡頭，那就是墨西哥裔的保姆把小孩帶到墨西哥去參加婚禮的情節(jié)。在婚禮的描寫上導演不遺余力地把墨西哥的婚俗和熱情好客的特點濃墨重彩地表現(xiàn)了出來，這與全片壓抑焦慮的氛圍格格不入。這個婚禮是全片少有的歡樂的事情。筆者覺得導演之所以要布置這樣一個場景原因有二：第一是因為導演岡薩雷斯本人是墨西哥人，可能有通過這個電影向世界宣傳家鄉(xiāng)的意圖;第二則可能因為全片的氛圍太過壓抑，每一個故事都那么悲慘，如果一直一成不變地烘托主題可能會給觀眾帶來不好的觀影體驗。導演在這一部分不需要任何思考的純歡樂鏡頭里加長了時間，可以讓觀眾從焦慮的情緒中緩解過來，同時也豐富了整個電影的節(jié)奏。第三可能是和那對美國夫婦產(chǎn)生對比，諷刺他們雖然有錢但是過得并不幸福。再加上影片在保姆一行帶著小孩入境墨西哥的時候，從保姆和她侄子的對話中提到了“墨西哥是天堂”這句話，因此導演把唯一的純歡樂情節(jié)給了墨西哥或許也是為了呼應劇中的這句臺詞，再一次體現(xiàn)岡薩雷斯的愛國情結。

三、《通天塔》中重復出現(xiàn)的故事情節(jié)

在影片中，還有一個獨特現(xiàn)象值得我們探討，那就是不同情節(jié)在編劇的剪輯方法下多次重復出現(xiàn)。在影片中通常是以畫外音或者電視里的新聞的形式出現(xiàn)，或者是正面拍攝的主體故事，這種方式有助于觀眾在來回跳動的剪輯中準確地找到故事發(fā)生的時間點，不會因為故事線的切換而一頭霧水。

下面以兩個場景為例。第一個是美國夫婦在受到槍擊后被直升機送到醫(yī)院時，理查德一個人在醫(yī)院的走廊里打電話給自己的兒子詢問情況，當他聽到兒子麥克興高采烈地說上學發(fā)生的事情后，他靠在墻上偷偷流下眼淚。這是在影片的末尾才有所展現(xiàn)的主要情節(jié)，但是其實在影片的最開始時這段電話的內(nèi)容就已經(jīng)通過畫外音的方式展示給觀者了，當時的情節(jié)是美國的保姆在家中接到男主人的電話，當時的畫外音在說“……她已經(jīng)好多了，現(xiàn)在她在里面做手術，我相信她很快會好起來的…… ”隨后保姆掛斷電話后不得已把男主人的孩子帶去墨西哥參加婚禮。當觀者第一次看到保姆接電話這個情節(jié)的時候可能會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是誰在打電話，也不知道為什么要打這個電話，但是后來關于醫(yī)院走廊里打電話的劇情則為這一切揭開了謎底，并為觀眾梳理了時間順序。另一個是在日本東京，千惠子在見到警察后回到自己家等待她的同學來找她，當時她在床上看電視的時候，畫面切給了電視機，電視里出現(xiàn)了一個美國游客在摩洛哥遇襲的新聞，但是頻道很快就被千惠子給換掉了，而這兩個摩洛哥男孩射擊旅游大巴的情節(jié)在影片的開頭就詳細交代過了，此處的重復再一次暗示了千惠子的父親這次被調(diào)查的時候摩洛哥槍擊案已經(jīng)發(fā)生了。

四、最暗的夜，最亮的光

“最暗的夜，最亮的光”這句話是電影結尾時銀幕里的臺詞，這也展示了電影里的各種情節(jié)，筆者認為這句話可以有三種理解：第一種是有人處在最暗的夜的同時，也有人面臨著這輩子里最亮的光;第二種解釋是，一件事人們一開始以為它是最暗的夜，但它其實也會有亮光的出現(xiàn);或者還可以理解成同一個事物，在有些人的眼里是暗夜，而在有些人眼里則是亮光。而這三種意思在劇中都有所體現(xiàn)。比方說，摩洛哥兄弟的故事就是第一種解釋，他們最后在與警察的對峙中一個死了一個投降了，這對他們的家庭來說無疑是至暗時刻，但是與此同時在醫(yī)院的病房里，美國的夫婦卻因為這次意外事件加深了對彼此的感情，彌合了他們即將崩潰的婚姻，這無疑是他們一生中的光亮時刻。墨西哥保姆與孩子團聚的那一刻可以印證第二種含義，保姆在沙灘上被警察追逐迷失了方向，無奈報警后被驅(qū)逐出境，這顯然讓人們對她的命運感到擔憂，但是她卻通過這種方式得以和走散的小孩團圓，這無疑是悲喜交加，又是暗夜也是亮光。這也是岡薩雷斯在影片中體現(xiàn)矛盾沖突的手法之一。

而第三種，最明顯的就是在美國人印象里的第三世界國家和本地人眼里的第三世界國家的區(qū)別。就比方說美國的夫妻在摩洛哥游玩，夫妻二人在小攤吃飯的時候，丈夫向店家要了冰塊，而蘇珊卻一臉嫌棄地要丈夫扔掉它，告訴丈夫他永遠不知道在這里冰塊是用什么水做的，怕不衛(wèi)生。妻子受傷的時候被丈夫送到村子里碰到鄉(xiāng)村醫(yī)生時，妻子極端恐懼并不接受醫(yī)生的治療，后來被丈夫按住才被迫接受。而偶然的槍擊事件被美國警察聯(lián)想到恐怖主義，大動干戈地派人尋找兇手，他們在接到報警后又不同意用當?shù)氐木茸o車把蘇珊送到醫(yī)院，非要等到直升機來護送。美國小孩被送到墨西哥時擔心自己會不會被別人誤認為是綁架，隨后無辜的保姆又被草率地驅(qū)逐出境;抑或是當保姆帶著孩子入境墨西哥的時候，保姆和她的侄子眉飛色舞地說墨西哥是天堂，而車后座的美國小孩則擔心別人會不會以為這個場景和綁架有關系，從孩子眼里就可看出美國人對墨西哥人帶有的成見，可見種族主義的偏見在美國有多么根深蒂固。而在墨西哥人眼里，這一切正好相反，他們認為自己的家鄉(xiāng)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的天堂，那里民風淳樸，人與人關系快樂融洽，并且居住著他們的至親，而美國對他們來說只是一個賺錢的地方。墨西哥也承載了保姆兒子的婚禮這個唯一的歡樂情節(jié)。摩洛哥則是小男孩們賴以生存的故鄉(xiāng)，而在他們眼里，外國人就只是來自另一個國家的有錢人而已。

五、《通天塔》中體現(xiàn)的文化對立

電影也著重體現(xiàn)生活相對富足的人看起來生活條件優(yōu)越，但他們的精神生活卻十分空虛，人與人的關系更加復雜。而墨西哥和摩洛哥的人們，雖然生活相對貧困，但是他們的人際關系卻很簡單，也相對快樂。在這部電影中，大到國家，小到個人，都生活在隔閡與偏見的社會中，這與當今社會民族主義盛行的大背景息息相關。人們都以自我為中心，認為自己所屬的群體要比其他人的優(yōu)越，以此把別人拒于千里之外，并沒有任何想要互相了解的欲望。這堵愈來愈高、愈來愈厚的種族主義的“高墻”立在人與人之間，把互相理解變得極為困難?？贪逵∠笾浮吧鐣δ骋粋€群體的特征所作的歸納、概括的總和，存在于自己腦海中對于另一個國家的刻板印象，使得交流困難變成了一個巨大的鴻溝，難以逾越。

再看日本，由于千惠子是一個聾啞人，所以在播放日本故事線的時候基本沒有聲音。再加上背景里城市烏壓壓的鋼筋混凝土森林、幾乎從來不開燈的幽暗狹小的房間，家里似乎永遠只有千惠子一個人，再加上劇情里千惠子和父親的矛盾，讓人感覺非常壓抑。而千惠子的母親是自殺而死的，眾所周知，在日本自殺并不是什么罕見的事，日本的自殺率一直很高。根據(jù)統(tǒng)計數(shù)據(jù)，近二十年來每年有兩萬日本人選擇自殺，這似乎是導演選擇把這個情節(jié)放在日本的理由之一，日本社會非常適合作為這個情節(jié)的發(fā)生地。

與此同時，摩洛哥的落后和暴力導演也毫無保留地展示出來。比方說，在摩洛哥，蘇珊受傷后竟然找不到一個可以處理傷口的衛(wèi)生所，只能用最原始的辦法——直接用火烤針頭消毒縫合;當?shù)鼐鞂徲嵞β甯缦驅(qū)У臅r候，直接對他和他的妻子嚴刑拷打，逼迫他們招供。而在日本，警察在審訊千惠子的父親關于他的妻子為什么自殺的時候則顯得有禮貌的多，甚至面對千惠子的勾引還耐心地勸導她;千惠子和同學在J-pop 店縱情生色，在街上和別人嗑搖頭丸放縱自己的時候，摩洛哥的兩兄弟卻在貧瘠的山坡上用槍保護著自己的羊群，這突出體現(xiàn)了日本人和摩洛哥人生活條件的巨大差異。

六、結語

關于這部電影名字的由來，還有一層宗教的含義，劇名“通天塔”（又名巴別塔，Babel）出自于《圣經(jīng)》的創(chuàng)世紀篇，故事的內(nèi)容大概是：在世界分裂之前，所有人都用著同一種語言交流。為了下一次大洪水來臨前人類不至于毫無準備，先人們便開始建造通天塔。而上帝認為這是對他的不尊重，于是創(chuàng)造了多種語言讓建造者之間無法溝通，最終迫使人類建造通天塔的計劃失敗。

《通天塔》這部電影，一共涉及包括手語在內(nèi)的六種語言、四個故事和十二個主要人物，用一把獵槍引發(fā)的種種悲劇引導人們思考這樣一個現(xiàn)實問題：不管身處何方，只要人還生活在社會中，還會和人交流，就不可避免地會出現(xiàn)溝通障礙，而這些障礙可能微不足道，也可能造成毀滅。無法說話的聾啞人溝通困難，健全的人雖然可以說話，但也會有與人無法溝通的問題。如何敞開心扉，放下成見，解決這個問題，可能是導演岡薩雷斯希望我們思考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