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學義
浙江大學出版社2021年11月出版的黃喬生所著近50萬字《魯迅年譜》,是自許壽裳1937年編撰的《魯迅先生年譜》以來的第九個魯迅年譜,是以曹聚仁的《魯迅年譜》和李何林主持的《魯迅年譜》(四卷本)為重要借鑒的精心結撰之作。它對新近二十多年來魯迅研究新成果的恰當吸收與容納標示著其自身的新意。面對這部中國“魯迅年譜”編纂史上融工具性與傳記性于一體的新收獲,從深化魯迅研究和深化魯迅精神傳播方面看,又激發(fā)愛魯迅的讀者(研究者)對今后的魯迅年譜編纂抱以更大的期待。
可信度高
在黃喬生《魯迅年譜》之前出版的所有魯迅年譜,距今時間最近者為李何林主持,魯迅博物館、魯迅研究室編,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至1984年出版的《魯迅年譜》(四卷本。修訂本于2000年9月版)。也就是說,在黃喬生編本問世之前,從2000年至2021年二十來年時間里新的魯迅研究成果、新發(fā)現(xiàn)的魯迅資料仍游離于魯迅年譜之外。而黃喬生《魯迅年譜》除借鑒前人的《魯迅年譜》外,也吸收了這二十來年的研究成果。
有理由相信,以黃喬生長期供職北京魯迅博物館的工作職志、業(yè)務之便,長期擔任《魯迅研究動態(tài)》《魯迅研究月刊》編輯(后擔任主編)工作的學術研究前沿性質,他能最大限度地接觸到魯迅研究方面的各家著作、原始資料和最新研究前沿,這客觀上為他及時掌握與辨析新的魯迅研究資料與成果創(chuàng)造了別的研究者無法達到的條件。在這里,二十年里的《魯迅研究月刊》有240本,大約有2400萬字的資料;《上海魯迅研究》最少有40本,大約1000萬字資料;《紹興魯迅研究》最少有10本,大約250萬字資料。還有《魯迅研究資料》1至24輯(本),有1000多萬字的資料,這尚不計其他報刊的魯迅資料。這些資料的學術性、專業(yè)性、前沿性、嚴肅性是黃喬生《魯迅年譜》資料采信、校訂、吸收的重要來源,也是其編纂《魯迅年譜》中參考借鑒的重要依據(jù)。
黃喬生先后推出的近三十本魯迅研究著作,足以說明他力能勝任魯迅年譜編纂的重任。他以魯迅史料整理與勾稽為主要特點的著作主要有——《走進魯迅世界》《魯迅與胡風》《魯迅圖傳》《魯迅像傳》《魯迅:戰(zhàn)士與文人》《八道灣十一號》《章太炎:大偏至正》《字里行間讀魯迅》《我心依然:讀寫魯迅》《百年巨匠——魯迅》《魯迅影集》《魯迅日歷》《〈朝花夕拾〉導讀》《度盡劫波:周氏三兄弟》《魯迅致鄭振鐸信札》《吾國吾民1919:時代風云與人物畫像》《魯迅致臺靜農信札》《魯迅家書》《〈阿Q正傳〉箋注》。
以上所列,是他在《魯迅年譜》編著之前就完成并出版的,這既反映出他在魯迅研究上的學術耕耘歷程,還標示著他在魯迅理解上的逐步深入、精準與細化。由此,他漸入佳境的學術功力不言自明地強化了他新出版的《魯迅年譜》的可信與可靠。
多種魯迅年譜的基礎
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以魯迅作為譜主的年譜,自民國至今主要有以下八種,主要如下:
第一種,許壽裳著《魯迅先生年譜》,附于1937年魯迅先生紀念委員會編的《魯迅先生紀念集》中,它是完整介紹魯迅生平的第一部年譜。第二種,曹聚仁著《魯迅年譜》,香港三育圖書文具公司1970年10月版,校注本于2011年1月由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出版。第三種,王觀泉編《魯迅年譜》,13萬字,黑龍江省文化局創(chuàng)作評論辦公室1976年11月印刷,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79年3月版。第四種,吉林大學中文系現(xiàn)代文學教研室編《魯迅年譜簡編》,200頁,1977年內部印行。第五種,復旦大學、上海師大、上海師院編寫組編《魯迅年譜》,上下冊,近60萬字,安徽人民出版社1979年3月版。第六種,鮑昌、邱文治編《魯迅年譜》,上下卷,74萬字,天津人民出版社1979年6月版。第七種,李何林主持,魯迅博物館、魯迅研究室編《魯迅年譜》四卷本,120多萬字,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9月至1984年陸續(xù)出版。2000年9月出版修訂本。第八種,蒙樹宏編《魯迅年譜稿》,近30萬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1988年8月版。
八種魯迅年譜相較而言:許壽裳作為魯迅一生中患難相交、榮辱與共的摯友,使得他的這部《魯迅先生年譜》有著無可代替的地位。但許本過于簡略,相當于魯迅生平編年資料,對魯迅的一生只是一個框架式的勾勒;曹聚仁的《魯迅年譜》除魯迅一生著述行紀外,兼及政治史、文化史、語言革命與日本影響等諸種視野,嘗試“把魯迅當作有血有肉的活人來描畫”,難能可貴,但從魯迅資料的匯聚與編排而言,仍顯單薄,空白處很多;后面六種魯迅年譜,都是毛澤東在1975年11月對周海嬰來信批示后,本著落實毛澤東“讀點魯迅”的精神而著手的打基礎性質的工作,都有深深的意識形態(tài)烙印。王觀泉和吉林大學中文系分別編纂的《魯迅年譜》,是在“文革”艱難環(huán)境下的努力之作,無疑也參照了許壽裳、曹聚仁編本,但仍顯得單薄。鮑昌、邱文治編《魯迅年譜》,復旦大學等三院校合作完成的《魯迅年譜》,顯示出可貴的努力,篇幅顯著增加,但主要是以魯迅作品按時間順序串起來的。而魯迅博物館、魯迅研究室的四卷本《魯迅年譜》,是在李何林先生主持下集體勞動的成果,其規(guī)模之大、體例之嚴整、內容之全面在20世紀80年代出版的人物類年譜中屬于十分罕見的力作??梢哉f,四卷本《魯迅年譜》在當時把魯迅年譜編纂推向一個新的高度,但仍有許多不準確的地方,以至于后來出版修訂本(但是這個修訂本仍有錯訛,又有后來的五卷本《魯迅年譜長編》,可惜沒有完成)。至于1988年出版的蒙樹宏編本,對魯迅的著譯一般不做評價,但在魯迅史料考證及力圖吸收當時最新魯迅研究成果上做出了努力。
以上八種《魯迅年譜》的陸續(xù)推出,表明編撰魯迅年譜工作本身的艱苦和累積過程,一代又一代學人不懈的努力、接力一般的學術傳遞,也反映出編撰魯迅年譜的學術魅力所在。黃喬生的魯迅研究無疑是在前代學者的基礎上起步的,他的《魯迅年譜》也是以之前的多種編本為基礎而又帶有自己思想、見解與學術特點的新的著作,如果不計2012年由河南文藝出版社推出五卷本《魯迅年譜長編》的話,黃喬生的《魯迅年譜》當屬中國自有魯迅年譜以來的第九個版本。大致說來,黃著《魯迅年譜》重視魯迅所處時代的文化背景,對魯迅所經(jīng)歷事件的過程、性質及影響給予比較充分的描述。對與魯迅有交往的人物予以必要的介紹,對當時的黨派團體與魯迅之間的關系、對魯迅的評述等,都做出了比較客觀公正的敘述和評價。很顯然,黃著《魯迅年譜》在結撰中借鑒了曹聚仁《魯迅年譜》的編撰思想,同時重點參考了四卷本《魯迅年譜》已經(jīng)取得的學術共識(包括修訂本),借助新近二十多年新發(fā)現(xiàn)的魯迅資料、魯迅研究上新的成果做適當?shù)母攀觥⒀a充與注釋,在浙江現(xiàn)代文學名家年譜編纂委員會所規(guī)定的“凡例”的框架內,盡可能立體、全面、真實、生動地梳理魯迅資料,突出比較豐富的魯迅形象。魯迅是一個融文學家、思想家、革命家于一身的存在,他不是常規(guī)意義上作家的概念所能界定與范圍的,他是“民族魂”,因此魯迅研究就是研究魯迅的全部,就是研究與魯迅有關的一切。在這里,黃喬生《魯迅年譜》正是在文學家魯迅的編纂限制與魯迅年譜已經(jīng)取得厚重成績的借鑒和吸收的兩面之間完成的,魯迅作品當然是該著的主要部分,但著者的編撰追求又不止于此。
立體與綜合的結撰
魯迅年譜的主干就是魯迅的生平大事。黃喬生《魯迅年譜》真實而準確地記載了魯迅一生的重要著述和與之有所關聯(lián)的重要活動。從魯迅生平與年譜相應篇幅的容量分布看,正文部分主要構成如下:
1881年至1888年:魯迅1歲至18歲,魯迅早年時期內容,分布在年譜第1頁至第22頁,共22個頁碼的篇幅;
1889年至1901年:魯迅19歲至22歲,魯迅南京求學時期內容,分布在第23頁至第32頁,共9個頁碼篇幅;
1902年至1919年:魯迅22歲至28歲,魯迅留學日本時期內容,分布在第32頁至,第73頁,共41個頁碼篇幅;
1919年至1926年:魯迅28歲至46歲,魯迅在北京時期內容,分布在第73頁至第273頁,共200個頁碼篇幅;
1926年至1928年:魯迅46歲至47歲,魯迅在廈門、廣州時期內容,分布在第273頁至第315頁,共43個頁碼篇幅;
1928年至1936年:魯迅46歲至56歲,魯迅在上海時期內容,分布在第315頁至第634頁,共319個頁碼篇幅。
這種魯迅生平前期簡略后期相對詳細的剪裁與安排,大概主要受限于《浙江現(xiàn)代文學名家年譜》整體上的編輯出版設計(據(jù)云作者忍痛刪掉了20多萬字)。在編纂委員會所規(guī)定的年譜《凡例》第三條稱:每位譜主之年譜為一冊,以呈現(xiàn)譜主之文學創(chuàng)作、文藝思想、文學組織、文學編輯等成就為重點,相關背景呈示多側重其與文學的關聯(lián)性;年譜亦涉及譜主在中國革命史、思想史、文化史上的成就與貢獻,充分展示譜主在建構我國20世紀新文化中的特殊貢獻。從這里可以看出,黃喬生《魯迅年譜》是一部遵命之作,是在編纂委員會設計的總體框架下——文學家的角度——篇幅限制——一本書——盡力完成的,所不同的是,黃喬生的《魯迅年譜》在重點部分的結撰中,既側重文學家魯迅而又不局限于文學家魯迅,即著者力圖立體與綜合性地展現(xiàn)出立體的魯迅。譜文上主要有以下七個特點:
第一,對魯迅的重要著述,在年譜正文中一一排列。除了按照“凡例”編織相應的內容概述文字,著者還擇要深入一步以簡略準確的文字對魯迅寫作篇章的緣起做必要的交代,這會使讀者對魯迅著述產生的現(xiàn)實根據(jù)有一個恰當?shù)陌盐?。特別是對魯迅寫作歷程中具有標志性的文章及時做出了明確的歸納與揭示。如第115頁反映1916年1月19日魯迅主持召開通俗教育研究會小說股第12次會議,指出“這是魯迅在小說股主持的最后一次會議”;1916年12月3日魯迅回紹興辦母親六十壽辰,指出“這是魯迅到京后第二次返鄉(xiāng)”;第129頁即談魯迅1918年5月15日《狂人日記》在《新青年》上發(fā)表時,指出:“此為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第一篇白話短篇小說”;在第130頁即1918年5月15日魯迅在《新青年》上發(fā)表白話詩后指出:“從此,《新青年》上大量刊登魯迅的作品”;在第384頁即1930年3月19日談魯迅到內山書店3樓避難時指出:“這是魯迅在上海的第一次避難?!敝T如此類概括性的“斷語”還有很多,這便于使年譜本身在時序的縱向貫穿中及時打上一個個橫向的“結”。
第二,對魯迅生平中重要的經(jīng)歷做出了明確的反映。這像魯迅生命的里程碑一樣,清楚標明了魯迅人生過程大的節(jié)點,如父親病逝、與朱安完婚、祖父出獄與病逝、兄弟失和、與許廣平的交往和結合、周海嬰出生等,以及魯迅一生行程中的地理位置遷徙等。再如對魯迅的抄書經(jīng)歷,幾乎做了跟蹤式的記載,在《魯迅年譜》的第12頁、第14頁、第17頁、第24頁、第29頁、第76頁、第77頁、第78頁、第81頁、第82頁、第85頁、第99頁、第103頁、第104頁、第106頁、第109頁、第110頁、第111頁、第116頁、第117頁、第131頁、第177頁、第185頁等,均點清魯迅的抄書事項,使魯迅當年抄書、抄古碑的線索明晰起來。這種反映在譜文中的線索性連接點,某種程度上反映出魯迅某個特征的階段性。
第三,內在地勾勒出魯迅精神上的節(jié)點。如魯迅早年精神上受到的刺激:家族矛盾的刺激(第18頁)、在弘文學院受污蔑說他的考試成績有問題所受的刺激(第51頁)、在日本仙臺醫(yī)專課間放的幻燈片里殺中國人的刺激(第55頁)等,明確從“刺激”的角度做出概括。在第223頁談到魯迅的《看鏡有感》,指出與后期的雜文《拿來主義》一樣,“表現(xiàn)了開放的、兼收并蓄的文化觀”;第226頁即1925年3月11日魯迅復許廣平信,指出“此為致許廣平的第一封信”;第238頁談到梁社乾翻譯魯迅的《阿Q正傳》時指出:“梁社乾是《阿Q正傳》的第一個英譯者”;第249頁談《熱風》的出版,指出《熱風》“是魯迅的第一本雜感集”;第312頁即1927年9月4日條下指出:“魯迅認識到青年隸屬于不同的階級,分成不同的營壘,因此深感過去用進化論的觀點看青年的不足”;第388頁指出魯迅翻譯普列漢諾夫的《藝術論》,以救正魯迅只相信進化論的偏頗。這種節(jié)點的點明,除了注重魯迅精神(思想)的小幅變化外,也使讀者能更好地理解魯迅思想巨大變化的前奏,看出漸變的蹤跡。
第四,指出魯迅文章中的誤說。如第88頁關于魯迅日記1921年7月12日記載“聽說臨時教育會”決定刪除美育一事,做出了“臨時教育會議并沒有刪除美育的議案,魯迅聽聞的消息不準確”的指謬;第144頁注釋1中對魯迅小說《明天》的發(fā)表日期指出魯迅所記“顯然錯了一年”;第150頁注釋1中指出魯迅《一件小事》的“自注日期有誤”;第171頁里即1921年9月16日條下關于魯迅在《狹的籠》譯后附記里說泰戈爾贊美過英日等國政府對愛羅先珂迫害的陋習時說:“魯迅記述有誤,泰戈爾并沒有贊美過這種野蠻的習俗”;第186頁即1922年9月18日條下談日本早稻田大學片上伸赴俄問題,針對魯迅的筆誤,指出“片上伸這次熬中國訪問,并未前往蘇聯(lián)”;第264頁注釋1里,辨析魯迅于1926年4月在德國醫(yī)院避難一事的矛盾說法;第281頁注釋1中,對魯迅和饒超華關系的界定;第396頁注釋1指出魯迅日記把斯特朗(Strong)誤寫作Strang一事;第313頁注釋1里指出魯迅《激烈》一文的寫作日期上的錯誤。沒有挑剔的眼光和對魯迅資料的嫻熟掌握,這些來自魯迅筆下的“小”錯誤很難辨析。
第五,重視魯迅與共產黨重要交往的史實勾勒。第294頁即1927年1月7日條下說,中共廣東區(qū)委在魯迅來粵前,早已布置好迎接工作,除寫文章營造輿論氛圍外,專門派畢磊與魯迅聯(lián)系等;第298頁在1927年2月21日條下,對《少年先鋒》上發(fā)表的歡迎魯迅的文章一事認為:“據(jù)說該文是經(jīng)中共廣州地委研究,委托作者寫的”;第301頁即1927年春,魯迅由畢磊陪同與陳延年會面;第302頁即1927年4月8日,魯迅在共產黨人應修人等陪同下到黃埔軍校演講;第317頁即1927年10月19日條下指出共產黨員王望平與魯迅聯(lián)系一事;第330頁注釋2談成仿吾等攻擊魯迅的原因;第337至338頁談魯迅翻譯《蘇俄文藝政策》一事;第347頁、第387頁談魯迅與李立三會面一事;第423頁談《二心集》是魯迅的馬克思主義世界觀成熟時期的作品,在魯迅雜文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第431頁談與陳賡的會見;第432頁談魯迅應邀準備赴蘇;第438頁即1932年11月26日魯迅在北京時參加北平地下黨組織的歡迎會;第443頁談陳云來魯迅家接走瞿秋白一事;第449頁談魯迅營救中共高級干部黃平一事;第502頁談魯迅幫助成仿吾接上組織關系;第610頁談魯迅與茅盾致電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祝賀紅軍東征勝利;第631頁談魯迅轉送毛澤東、周恩來《海上述林》等。這些可靠的史料成為譜文一個時隱時現(xiàn)的線索,貫穿魯迅后半生,由此也有力地證明了魯迅與中國共產黨的密切關系,客觀上回敬了輿論上的一些不實之詞。
第六,魯迅生活某些細節(jié)上的生動反映。第371頁注釋1里,談孫用與魯迅始終未見過面一事;第371頁談傭工王阿花給魯迅還錢一事;第405頁談魯迅與馮雪峰兩家合影,魯迅斥責許廣平一事;第471頁談魯迅在《準風月談》用“游光”筆名寫的文章多是關于夜的東西的特點。再說魯迅在與馮雪峰一家合影前斥責許廣平一事,更詳細的資料在黃喬生所著《魯迅像傳》(貴州人民出版社2017年7月版)第230頁有更可信的揭示:1931年4月20日下午,魯迅和馮雪峰編輯完紀念烈士的刊物《前哨》后,魯迅感到寬慰,于是和馮雪峰一家照合影。但當時許廣平不同意拍這張照片,原因是左聯(lián)成員柔石剛剛被當局殺害,魯迅全家倉皇外出避難,而馮雪峰是柔石的高中同學和摯友。許廣平的顧慮終究在于魯迅及家人的生命安危上。但魯迅堅決要與馮雪峰及妻女合影,并因此斥責了許廣平。照片上的許廣平頭微微低著,因受魯迅斥責剛哭過。這一生活細節(jié)生動地反映出魯迅的犧牲精神和許廣平在安全上的擔憂。資料來源于2010年3月4日的《新民晚報》。有了這樣的細節(jié),才能理解照片上的許廣平為什么頭微微低著。
第七,恰當?shù)淖⑨寳l目和精當?shù)尼屛?。黃喬生著《魯迅年譜》,在注釋部分盡可能拓展對魯迅詮釋的廣度,這不僅來自恰當?shù)淖⑨寳l目的設立,也來自其精當?shù)尼屛?。如?919年6月19日的內容,四卷本《魯迅年譜》根本沒有反映魯迅這一天的活動,而黃喬生《魯迅年譜》專門指出魯迅觀看北大學生演出的獨幕劇《終身大事》一事,且在第143頁下專門以300多字的篇幅注釋了胡適《終身大事》的相關情況。又如1923年3月25日魯迅到孔廟參加祭孔歸途中墜車碰落門牙一事,四卷本在注釋里只注出處,而黃喬生《魯迅年譜》在第196頁里正面指出:后來有謠傳說魯迅因參加示威游行被打落了門牙。且專門設立注釋,以400多字的篇幅不但講清了魯迅門牙碰落的原委,而且對謠言的出處做了進一步的追蹤。這都是四卷本《魯迅年譜》所沒有的。再如關于瞿秋白,在1935年6月11日條下,黃喬生《魯迅年譜》在第409頁對瞿秋白專門做人物注釋,這一點與四卷本《魯迅年譜》第三卷第276頁注釋相同,但黃喬生《魯迅年譜》同時在第578頁指出:6月18日,瞿秋白在福建長汀被國民黨殺害。并且以近400字的篇幅注釋瞿秋白《多余的話》的主要內容,這為四卷本《魯迅年譜》所沒有。注釋條目的恰當設立與相應的精當釋文,直接關乎年譜的質量。黃喬生《魯迅年譜》在這一點上處理得比較好,對深化資料起到了“譜文”無法替代的作用。
以上七條雖不能全面概括黃喬生的《魯迅年譜》,但基本可以說明《魯迅年譜》在以“文學魯迅”為主體內容的前提下,實際上作者在不脫離“凡例”規(guī)定下從諸多側面反映出立體的魯迅史實,由此使得《魯迅年譜》讀起來厚實與豐富。
更大的期望
年譜是以譜主為核心,以年月為經(jīng)緯,將譜主一切有關活動均以介紹的一種結撰體例,是另一種形式的傳記。它是對譜主紛繁雜亂的各類資料在梳理進出上編織的結果,也是傳記寫作的基礎。一部真實、準確、系統(tǒng)、立體的魯迅年譜,是讀者(研究者)對魯迅完成“知人論世”的基本保證。近年來,關于人物年譜的編撰出版呈繁榮趨勢,“年譜長編”的編纂著述頗為繁盛,這無疑使譜主生平在材料的豐富、篇幅的增大、收羅的全面上有了一個大的推進,在史料整理上的大力拓展與不懈深挖,有助于增強讀者(研究者)全面深入地把握譜主思想、生平、作為、細節(jié)的可能性。對魯迅這樣民族魂式的杰出人物,絕不是“文學家”層面所能全部囊括。因此,在欣喜《魯迅年譜》第九個版本鄭重推出的同時,自然產生了新的期待,即黃喬生以2022年1月出版的《魯迅年譜》為基礎,再經(jīng)過若干年努力,推出一部多卷本《魯迅年譜長編》。
《魯迅年譜長編》值得期待之處在于:第一,在生平大事上,仔細編排,逐年、逐月、逐日反映譜主所經(jīng)歷的大事和小事,并附之以所能見到的相關史料原件的相關內容;第二,在魯迅思想變化與發(fā)展上,既與時代風云相關聯(lián),又與個人際遇相結合;第三,在魯迅作品的編排上,可以參照王世家、止庵的《魯迅著譯編年全集》和劉運峰的《魯迅全集補遺》(修訂本),使魯迅的全部寫作文字提要編入,并做出適當總括;第四,在研究成果上,恰當匯編各家主要觀點,同時能表達編者自己的分析與判斷;第五,在魯迅的人際交往上,能準確界定交往的初衷、交往的發(fā)展或結果,并對交往對象的生平做出適當?shù)淖⑨?第六,正文的各條內容均有資料來源的準確注釋。
十卷本的《胡適之先生年譜長編初稿》(胡頌平編著,聯(lián)經(jīng)出版事業(yè)公司1984年版)、五卷本《郭沫若年譜長編》(林甘泉編著,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7年版)等許多文化名人的多卷本年譜長編能相繼問世,多卷本的《魯迅年譜長編》沒有理由長期空缺。在魯迅研究已經(jīng)有一百多年歷史、研究資料非常豐富、魯迅作為民族魂而持久為中國人民所鐘愛的今天,一部文學家魯迅年譜滿足不了讀者、研究者的閱讀期待,一部不怕長、不嫌詳?shù)亩嗑肀尽遏斞改曜V長編》正為大家所期望。它不僅是魯迅研究的工具,也應該是魯迅研究的成果,它不僅有工具性,也具備傳記性。這部浙版《魯迅年譜》既是魯迅年譜編纂史上新的收獲,也是未來《魯迅年譜長編》的基礎和起點。相信他再積數(shù)年辛勞,一定能為世間奉獻出一部蔚為大觀的多卷本《魯迅年譜長編》。
2022年5月22日于西安翻譯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