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 彪，楊 剛（博士生導師）

一、引言

勞動及其蘊含的人力資本是當前供給側結構性改革背景下提質增效的重要生產要素，是微觀企業(yè)與宏觀經濟實現高質量發(fā)展的主要推動力。高效率勞動投資既有助于企業(yè)降低勞動力成本，改善生產經營效率，提升股票收益率[1]，實現未來業(yè)績增長[2]，也有助于促進社會實現有效就業(yè)，增進社會整體效益與福利。近年來，我國勞動力市場變化顯著。第七次人口普查數據顯示，與2010年相比，2020年我國60歲及以上人口增長了5.44%，15～59歲人口下降了6.79%，表明我國人口老齡化加劇，勞動年齡人口減少，“人口紅利”日漸消減。而隨著我國勞動保護法治環(huán)境不斷改善，企業(yè)用工成本也在顯著增加。面對日趨嚴峻的勞動力供給短缺與勞動力成本上升狀況，企業(yè)“用工荒”“用工貴”等問題不斷凸顯，提高勞動投資效率對于促進企業(yè)提質增效以及經濟社會和諧穩(wěn)定發(fā)展具有重要現實意義。

勞動投資效率是指企業(yè)勞動投資數量與生產經營所需最佳數量之間的匹配程度[3]。Jung等[4]指出，信息不對稱與代理沖突會使得企業(yè)勞動投資數量偏離最優(yōu)水平，呈現出過度或不足狀態(tài)，從而降低企業(yè)勞動投資效率。理論上，高水平內部控制通過有效的監(jiān)督與激勵機制，能夠降低信息不對稱并緩解代理沖突，增強企業(yè)勞動投資決策合理性，提高勞動投資效率。內部控制存在重大缺陷則不僅會降低財務報告質量，加劇公司內外部信息不對稱，還會惡化兩類代理問題，激勵管理者和大股東的機會主義行為，使得其更可能凌駕于內部控制之上，做出僅僅符合自身利益需求的低效勞動投資決策?？梢?，內部控制存在重大缺陷可能會對企業(yè)勞動投資效率產生嚴重負面效應。然而，鮮有文獻就這一主題展開分析。財政部會計司發(fā)布的《上市公司2019年執(zhí)行企業(yè)內部控制規(guī)范體系情況藍皮書》（簡稱“藍皮書”）中的統(tǒng)計數據顯示，近年來披露內部控制重大缺陷的上市公司比例呈整體增加趨勢，從2013年的1.35%上升到2019年的3.82%，達到最高值。那么，日益增加的內部控制重大缺陷是否真的會對企業(yè)勞動投資效率產生不利影響呢？如果存在不利影響，其影響機理和作用路徑又是什么？這種影響是否會因為公司內外部治理水平的不同而存在差異？這些問題正是本文關注的焦點。

本文的邊際貢獻主要有：第一，現有文獻主要關注了內部控制重大缺陷對資本投資與創(chuàng)新投資等企業(yè)投資行為的影響，但是鮮有涉及勞動投資。本文以此為切入點，考察內部控制重大缺陷對企業(yè)勞動投資效率的影響，充實了內部控制重大缺陷經濟后果與勞動投資效率影響因素的相關研究。第二，以往研究大多基于信息不對稱以及第一類代理問題來分析和考察勞動投資效率的影響機理，忽視了第二類代理問題的影響。本文進一步從信息不對稱及雙重代理問題視角，分析和檢驗內部控制重大缺陷影響勞動投資效率的內在機理，拓展了勞動投資效率問題的研究視角，有助于加深對企業(yè)勞動投資行為的理解，也更符合我國資本市場實際情況。第三，本文結合其他公司治理機制探討了內部控制重大缺陷對勞動投資效率的異質性影響，有助于認知內部控制與其他公司治理機制之間的協(xié)同治理效應，對于上市公司加強治理體系建設、保護投資者利益具有重要意義。

二、文獻綜述

基于信息不對稱及委托代理理論，現有文獻主要從會計信息質量與公司內外部治理機制方面考察了企業(yè)勞動投資效率的影響因素。有研究發(fā)現，財務報告可靠性[5]、會計穩(wěn)健性[16]以及會計信息可比性[7]等高質量會計信息能顯著降低公司內外部信息不對稱，緩解勞動融資約束并強化外部利益相關者對公司管理者的監(jiān)督，進而提升勞動投資效率。獨立董事監(jiān)督[8]、證券分析師跟蹤及盈余預測[9，10]、具有長期投資視野的機構投資者[11]、賣空[12]等公司內外部治理機制也能夠有效約束管理者機會主義勞動投資行為，提高企業(yè)勞動投資效率。

內部控制是規(guī)范企業(yè)經營管理活動，保護投資者利益并確保企業(yè)經營效率效果的一種重要制度設計。內部控制存在重大缺陷會對企業(yè)產生一系列嚴重負面效應。有研究表明，內部控制重大缺陷不僅會導致更低的會計穩(wěn)健性[6]和盈余持續(xù)性[13]、更大的盈余噪音[14]以及更多的異常應計[15]，顯著降低企業(yè)會計信息質量，加劇公司內外部信息不對稱，還會惡化兩類代理沖突，激勵管理者與大股東的機會主義行為，導致更多的違規(guī)及超額在職消費[16]、更頻繁的關聯交易[17]等。進一步具體到對企業(yè)投資行為的影響，內部控制存在重大缺陷會顯著降低企業(yè)資本投資效率[18]、抑制企業(yè)創(chuàng)新投入[19]。

綜上所述，一方面，鮮有文獻關注到內部控制重大缺陷對企業(yè)勞動投資效率可能產生的不利影響。雖然已有研究考察了內部控制重大缺陷對企業(yè)資本投資與創(chuàng)新投資的影響，但相較而言，勞動投資的調整成本更低且可逆性更強，公司內部人在勞動投資決策過程中具備更大的自由裁量權，更容易受到信息問題及代理沖突的影響。此外，隨著我國勞動保護法治環(huán)境的不斷完善，企業(yè)勞動投資行為也受到越來越嚴格的法律規(guī)范約束。因此，現有研究結論不一定適用于勞動投資[14]。另一方面，關于企業(yè)勞動投資效率的形成機理，現有研究忽視了第二類代理問題的影響。在我國資本市場上，公司股權結構高度集中，第二類代理問題表現得更為突出，忽視其影響不利于全面認知企業(yè)勞動投資行為。因此，本文基于信息不對稱以及雙重代理問題視角，考察內部控制重大缺陷對企業(yè)勞動投資效率的影響效果及作用機理，以拓展該領域的研究。

三、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設

信息不對稱與代理問題會引發(fā)企業(yè)內部人機會主義勞動投資行為，導致勞動投資過度或不足，降低勞動投資效率。首先，信息不對稱會扭曲企業(yè)勞動投資行為。一方面，勞動力成本包括與雇傭、培訓和解雇員工相關的固定項目，并且勞動力報酬支付時間與現金流產生時間也可能不匹配，企業(yè)存在勞動融資需求[20]。而事前信息不對稱導致的逆向選擇會使公司面臨融資約束，勞動融資需求可能因此無法得到有效滿足，導致勞動投資不足。另一方面，事后信息不對稱會削弱外部利益相關者監(jiān)督效力，引發(fā)內部人道德風險，激勵其次優(yōu)勞動投資行為，降低勞動投資效率。其次，第一類代理問題會使企業(yè)勞動投資處于非效率狀態(tài)。自利的管理者存在構建企業(yè)帝國的動機，可能會盲目擴張或保留一些凈現值為負的項目，進而過度雇傭或者解聘不足，導致勞動過度投資。厭惡風險和樂于享受平靜生活的管理者則既可能因逃避法律監(jiān)管責任而減少裁員或保留效率低下的員工，導致勞動過度投資[21]，也可能因短期業(yè)績壓力而放棄可能盈利的長期投資機會，進而推遲或取消招聘，導致勞動投資不足[11]。最后，第二類代理問題也會影響企業(yè)勞動投資效率。大股東可能要求上市公司以高于市場水平的價格購買其所控制的資產或者投資于能使其享受協(xié)同效應的項目[22]，從而不合理地擴大公司規(guī)模，造成勞動過度投資；也可能以擔保抵押、貸款及股利分配等方式侵占上市公司資金，導致公司沒有足夠資金應對勞動融資需求，引發(fā)勞動投資不足。

內部控制與委托代理問題相伴而生，信息不對稱是其要解決的核心及關鍵問題[23]。高質量內部控制能夠有效降低信息不對稱并緩解兩類代理問題，而內部控制存在重大缺陷則意味著其有效性相對較弱，控制目標難以高效達成，會導致公司信息透明度下降并誘發(fā)管理者和大股東的機會主義行為，從而降低企業(yè)勞動投資效率。具體而言：

一方面，內部控制重大缺陷會加劇由信息不對稱導致的非效率勞動投資。內部控制的基本目標之一是合理保證財務報告的可靠性，高水平內部控制為財務報告生成過程的合理合法性及真實可靠性提供了重要的工作基礎與制度保障[24]。內部控制存在重大缺陷則會加劇公司內部人出于自利和掏空動機而有意操縱財務報告的行為以及其他員工由于疏忽或知識局限而無意錯報財務報告的行為，并且這些不當行為更難以被及時發(fā)現和糾正，從而會降低財務報告的可靠性，損害公司會計信息質量[5]。較低的會計信息質量意味著公司內外部信息不對稱程度的增加，不僅使得公司面臨逆向選擇進而融資約束大大增加，可能無法滿足勞動融資需求，造成勞動投資不足，而且也使得公司各外部利益相關者無法有效監(jiān)督管理者和大股東的機會主義勞動投資行為，造成勞動投資效率低下。

另一方面，內部控制重大缺陷也會加劇由兩類代理問題導致的非效率勞動投資。內部控制的本質是制衡與監(jiān)督。高水平內部控制通過一系列嚴密的制度安排，形成各平等利益主體之間的相互制衡及各科層權力主體自上而下的監(jiān)督，能及時預防、發(fā)現并糾正管理者與大股東的機會主義行為，提高公司各項決策的科學合理性[23]。內部控制重大缺陷則會顯著降低公司治理水平，導致管理者和大股東的機會主義行為，惡化兩類代理問題。已有研究發(fā)現，當內部控制存在重大缺陷時，無法對管理者和大股東形成有效的監(jiān)督與制衡，不僅會導致管理者更多出于自利動機的違規(guī)及超額在職消費行為[16]，還會導致大股東更多出于掏空動機的異常關聯交易行為[17]。具體到企業(yè)勞動投資決策，無論是出于對權力、威望與職業(yè)成就的渴望，還是作為維護和鞏固自身地位的一項防御策略，公司內部人都傾向于雇傭超過企業(yè)正常經營所需的員工[25，26]。當內部控制存在重大缺陷時，企業(yè)在勞動投資決策及執(zhí)行過程中受到的監(jiān)督與制衡會比較寬松，出于對自身利益的考慮，管理者和大股東更傾向凌駕于內部控制之上，造成低效勞動投資行為發(fā)生的可能性更大且執(zhí)行難度更小，進而降低勞動投資效率。

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如下研究假設：

H 1：內部控制重大缺陷會顯著降低企業(yè)勞動投資效率。

四、研究設計

（一）樣本選擇與數據來源

因企業(yè)內部控制規(guī)范體系自2012年起開始分批分類實施，同時也為了避免2020年新冠疫情沖擊對企業(yè)勞動投資行為可能產生的影響，本文以2012～2019年滬深A股上市公司為初選樣本，按照相關文獻研究慣例，在剔除了金融保險類公司、ST和?ST公司、員工人數少于30人的公司、數據異常及缺失的公司之后，最終得到有效樣本13700個。而且對連續(xù)變量進行了上下1%的縮尾處理，以降低極端值的影響。穩(wěn)健性檢驗中使用的內部控制指數來自迪博（DIB）內部控制與風險管理數據庫，其余數據均來自國泰安（CSMAR）數據庫。

（二）變量定義

1.被解釋變量：勞動投資效率（LIE）。參考Jung等[4]、孔東民等[1]的研究，本文以員工人數增長率衡量企業(yè)勞動投資，對模型（1）進行回歸以估算企業(yè)最優(yōu)勞動投資水平，取其殘差即未預期勞動投資的絕對值衡量企業(yè)勞動投資效率（LIE）。LIE的值越大，表明企業(yè)實際勞動投資水平與最優(yōu)水平偏離越大，勞動投資效率越低。同時，將小于零的殘差取絕對值定義為勞動投資不足（UnderLI），將大于零的殘差定義為勞動過度投資（OverLI）。Under?LI及OverLI的值越大，勞動投資效率就越低。

其中：Net_H ire表示企業(yè)勞動投資，等于公司員工人數增長率；Grow th為營業(yè)收入增長率；ROA為總資產凈利率，等于凈利潤除以年初總資產；ΔROA為ROA的變動額；Return為考慮現金紅利再投資的年個股回報率；SizeR為公司年個股總市值的自然對數；Quick為速動比率；ΔQuick為Quick的變動額；Lev為資產負債率；Lossbin為虛擬變量，以0.005的長度將ROA處于［-0.025，0］的取值平分為五個區(qū)間，若ROA的取值處于［-0.005，0］，則Lossbin1=1，否則為0，若處于［-0.010，-0.005］，則Lossbin2=1，否則為0，依此類推；YEAR和IND分別為年度和行業(yè)虛擬變量。

2.解釋變量：內部控制重大缺陷（ICMW）。借鑒林鐘高和丁茂桓[27]、倪靜潔和吳秋生[19]的做法，本文選取內部控制重大缺陷作為研究對象，當公司內部控制自我評價報告中披露內部控制存在重大缺陷時，ICMW取值為1，否則為0。

3.控制變量。參考Jung等[4]、褚劍和方軍雄[12]的研究，本文選取如下控制變量：市值賬面比（MB，年個股總市值/總資產）、公司規(guī)模（Size，資產總額的自然對數）、速動比率（Quick，速動資產/流動負債）、資產負債率（Lev，負債總額/資產總額）、現金流量波動性（Std_CFO，近5年經營現金流的標準差/1010）、營業(yè)收入波動性（Std_Sales，近5年營業(yè)收入的標準差/1010）、固定資產比重（Tangi?ble，固定資產凈值/資產總額）、虧損與否（Loss，虧損取1，否則取0）、機構持股比例（Insti，機構持股數/總股數）、勞動投資波動性（Std_Net_Hire，近5年員工人數增長率的標準差）、勞動密集度（La?bor_intensity，員工人數/總資產×105）、資本投資效率（Abs_Invest，根據2006年R ichardson計算的資本投資效率）。此外，還控制年度（YEAR）及行業(yè)（IND）虛擬變量。

（三）模型設定

為了考察內部控制重大缺陷對企業(yè)勞動投資效率的影響，本文建立如下多元回歸模型（2）：

其中：LIE為被解釋變量，表示勞動投資效率；ICMW為解釋變量，表示內部控制重大缺陷；Controls為控制變量。根據本文研究假設，預期IC?MW的系數β1顯著為正。

五、實證結果與分析

（一）描述性統(tǒng)計及單變量分析

表1報告了各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tǒng)計結果。LIE的平均值為0.250，與孔東民等[1]的統(tǒng)計結果基本一致，標準差為0.426，最小值和最大值分別為0.002和8.883，說明不同企業(yè)之間的勞動投資效率差別較大。ICMW的平均值為0.019，表明樣本中有大約1.9%的公司在內部控制自我評價報告中披露了存在內部控制重大缺陷，與藍皮書的統(tǒng)計結果（2013～2019年的平均值為2.07%）相差不大，說明樣本代表性較好。

表1 描述性統(tǒng)計

表2報告了按內部控制是否存在重大缺陷進行分組的勞動投資效率平均值和中位數差異檢驗?？傮w來看，與不存在內部控制重大缺陷的公司相比，存在內部控制重大缺陷公司的LIE、OverLI以及UnderLI的值均更大，并且在兩組之間差異顯著，說明存在內部控制重大缺陷的公司勞動投資效率更低。另外，相關系數矩陣（限于篇幅，未列示）顯示，ICMW與LIE、OverLI以及UnderLI的相關系數分別為0.043、0.045與0.053，并且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也說明內部控制存在重大缺陷，勞動投資效率更低。這些初步驗證了本文的研究假設。

表2 單變量差異分析

（二）基本回歸分析

表3報告了內部控制重大缺陷對勞動投資效率影響的回歸結果。第（1）列中ICMW的系數為0.078，在1%的水平上顯著，表明內部控制存在重大缺陷會顯著降低企業(yè)勞動投資效率。進一步將勞動投資效率區(qū)分為勞動過度投資與勞動投資不足進行分組回歸發(fā)現：第（2）列中ICMW與OverLI的系數雖為正但不顯著；而第（3）列中ICMW與Under?LI的系數為0.066且在1%的水平上顯著，說明內部控制重大缺陷降低企業(yè)勞動投資效率主要表現為加劇勞動投資不足。綜上，本文研究假設得到支持。

表3 基本回歸結果

（三）穩(wěn)健性檢驗

1.考慮內生性問題。

（1）固定效應模型。針對遺漏變量造成的內生性問題，通過控制公司個體固定效應再次進行檢驗，結果如表4第（1）列所示，ICMW的系數在10%的水平上顯著為正，支持本文研究假設。

表4 穩(wěn)健性檢驗

（2）Heckman兩階段法。針對樣本自選擇偏差造成的內生性問題，本文使用Heckman兩階段法進行修正。參考葉康濤等[28]、李萬福等[29]的研究，第一階段選取影響內部控制重大缺陷披露的若干變量進行Probit回歸①，然后將逆米爾斯比率（IMR）代入模型（2）中重新進行檢驗，結果如表4第（2）列所示，IMR的系數在1%的水平上顯著，說明樣本確實存在自選擇偏差。但在控制樣本自選擇偏差之后，ICMW的系數仍在5%的水平上顯著為正，也支持本文研究假設。

（3）傾向得分匹配法。進一步使用傾向得分匹配法緩解可能存在的內生性問題。以ICMW=1的樣本為處理組、ICMW=0的樣本為對照組，用前述Heckman兩階段法中第一階段選擇的變量及模型（2）中的控制變量作為協(xié)變量進行匹配。平衡性檢驗表明，匹配之后絕大部分協(xié)變量的標準化偏差均小于10%，并且所有協(xié)變量在處理組與對照組之間不存在顯著差異，說明經過匹配后，是否披露內部控制重大缺陷的企業(yè)特征差異在較大程度上得到消除，匹配效果較好。本文分別進行了1∶1匹配、鄰近匹配、卡尺匹配、半徑匹配、核匹配、局部線性回歸匹配、樣條匹配以及馬氏匹配，表5報告了以上各項匹配的平均處理效應（ATT）。從表5中可以看出，各項匹配的ATT估計值均顯著為正，表明內部控制重大缺陷顯著降低了勞動投資效率，進一步驗證了本文的研究假設。

表5 傾向得分匹配的平均處理效應

2.變更解釋變量衡量方法。內部控制存在重大缺陷意味著其整體有效性較差，控制目標實現程度較低。本文使用迪博公司構建的目標導向內部控制指數（lnICI）代替ICMW重新進行前述回歸，結果如表4第（3）列所示，lnICI的系數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負，從正面再次驗證了本文研究假設。

3.變更被解釋變量衡量方法。借鑒褚劍和方軍雄[12]的做法，本文從員工薪酬角度使用現金流量表中“支付給職工以及為職工支付的現金/總資產”衡量企業(yè)勞動投資，重新計算勞動投資效率（LIE_Cash），然后將其代入模型（2）再次考察內部控制重大缺陷的影響，結果如表4第（4）列所示，ICMW的系數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與前文結論保持一致。

4.變更樣本容量及期間。企業(yè)內部控制規(guī)范體系在2012年開始實施時，僅要求部分符合條件的主板上市公司強制披露內部控制相關信息，其他主板上市公司則自2014年起開始披露。因此，在2012～2013年有部分主板、全部中小板及創(chuàng)業(yè)板上市公司都屬于自愿披露內部控制缺陷信息，為避免這部分樣本的影響，本文僅保留2014～2019年主板上市公司的樣本重新進行回歸，結果如表4第（5）列所示，ICMW的系數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依然支持前文結論。

六、作用機制檢驗

前述實證結果表明，內部控制重大缺陷會顯著降低企業(yè)勞動投資效率。那么，其作用機理是什么呢？根據理論分析，內部控制存在重大缺陷會加劇信息不對稱以及兩類代理問題，進而扭曲企業(yè)勞動投資行為，降低勞動投資效率。對此，本文使用Baron和Kenny[30]提出的逐步回歸法，在模型（2）的基礎上，進一步構建模型（3）和（4）驗證信息不對稱及兩類代理問題的中介效應。

其中，M ediator為中介變量，包括：第一，信息不對稱（AbsACC），使用基于修正的Jones模型計算的操控性應計利潤的絕對值衡量；第二，第一類代理成本（AC1），使用管理費用率（管理費用/營業(yè)收入）衡量；第三，第二類代理成本（AC2），使用其他應收款凈額占總資產的比重衡量。其余變量界定同模型（2），回歸結果如表6所示。

表6第（1）、（2）列是信息不對稱的中介效應檢驗結果。第（1）列中ICMW的系數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表明內部控制重大缺陷會顯著加劇信息不對稱。第（2）列中ICMW和AbsACC的系數分別在5%和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表明信息不對稱會顯著降低企業(yè)勞動投資效率，并且在考慮信息不對稱的影響后，內部控制重大缺陷仍然會降低企業(yè)勞動投資效率，驗證了信息不對稱的部分中介效應。同時，Sobel檢驗Z統(tǒng)計量為4.464，在1%的水平上顯著，也支持上述結論。表6第（3）、（4）列是第一類代理成本的中介效應檢驗結果。第（3）列中ICMW的系數不顯著，說明內部控制重大缺陷沒有顯著增加第一類代理成本。第（4）列中雖然ICMW的系數顯著，但AC1的系數不顯著。同時，Sobel檢驗Z統(tǒng)計量為0.887，P值為0.375，說明第一類代理成本的中介效應不成立②。表6第（5）、（6）列是第二類代理成本的中介效應檢驗結果。第（5）列中ICMW的系數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表明內部控制重大缺陷顯著加劇了第二類代理沖突，提高了第二類代理成本。第（6）列中ICMW和AC2的系數分別在5%和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表明第二類代理沖突會顯著降低企業(yè)勞動投資效率，并且在考慮其影響后，內部控制重大缺陷仍然會降低企業(yè)勞動投資效率，證實了第二類代理成本的部分中介效應。同時，Sobel檢驗Z統(tǒng)計量為3.967，在1%的水平上顯著，也支持上述結論。綜上所述，內部控制重大缺陷主要通過加劇公司內外部信息不對稱以及第二類代理問題來降低企業(yè)勞動投資效率。

表6 作用機制檢驗

七、進一步分析

其他公司內外部治理機制的有效運行是否能夠確實發(fā)揮治理效應，降低信息不對稱并緩解第二類代理沖突，進而彌補內部控制重大缺陷對勞動投資效率的負面影響呢？本文進一步從股權制衡度、機構投資者類型、分析師關注度以及外部審計質量等方面予以分析和檢驗。

（一）股權制衡度的影響

當其他股東能夠對控股股東形成強有力的制衡時，其有更強的動力和能力去監(jiān)督和約束控股股東在勞動投資中的機會主義行為，以避免勞動投資決策偏離公司價值最大化目標，提高勞動投資效率。本文以第2～5大股東與第1大股東持股的比值衡量公司股權制衡度，并按年度行業(yè)中位數將樣本公司劃分為股權制衡度較強和股權制衡度較弱兩組分別進行回歸，結果如表7第（1）、（2）列所示。當股權制衡度較強時，內部控制重大缺陷沒有對企業(yè)勞動投資效率產生顯著影響，而當股權制衡度較弱時，內部控制重大缺陷顯著降低了企業(yè)勞動投資效率，說明其他股東的制衡可以有效約束控股股東的機會主義勞動投資行為。

（二）機構投資者類型的影響

機構投資者可利用其專業(yè)優(yōu)勢對大股東行為進行監(jiān)督以維護其在公司的利益。但是，不同類型的機構投資者參與公司治理的方式與程度有所區(qū)別。穩(wěn)定型機構投資者通過積極介入公司治理，能有效降低信息不對稱并緩解代理沖突；交易型機構投資者則更關注公司短期績效和股價波動，甚至可能會與公司內部人合謀以獲得收益，監(jiān)督作用有限。參考楊棉之等[31]的研究，本文按機構投資者持股類型將樣本公司區(qū)分為穩(wěn)定型機構投資者持股和交易型機構投資者持股兩組分別進行回歸，結果如表7第（3）、（4）列所示。在穩(wěn)定型機構投資者持股組，內部控制重大缺陷未對勞動投資效率產生顯著影響，而在交易型機構投資者持股組，內部控制重大缺陷顯著降低了勞動投資效率，表明穩(wěn)定型機構投資者可有效制約大股東機會主義勞動投資行為，降低內部控制重大缺陷對勞動投資效率的負面影響。

表7 進一步分析

（三）分析師關注度的影響

分析師是資本市場最為重要的治理主體之一，他們通過收集、挖掘與發(fā)布公司各類特質信息，在降低信息不對稱以及緩解代理沖突方面發(fā)揮著重要作用。本文以年度內對公司進行過跟蹤的分析師（團隊）數量衡量分析師關注度，然后按年度行業(yè)中位數將樣本公司劃分為分析師關注度較高和關注度較低兩組分別進行回歸，結果如表7第（5）、（6）列所示。當分析師關注度較高時，內部控制重大缺陷對勞動投資效率沒有產生影響，而當分析師關注度較低時，內部控制重大缺陷顯著降低了勞動投資效率，表明較高的分析師關注度可發(fā)揮信息中介治理效應，改善由內部控制重大缺陷造成的勞動投資效率低下問題。

（四）外部審計質量的影響

高質量審計監(jiān)督可以有效降低信息不對稱水平，抑制大股東的機會主義行為，從而對勞動投資效率產生積極影響?，F有研究發(fā)現，國際“四大”會計師事務所的獨立性和專業(yè)勝任能力相對更強，能提供更高水平的外部監(jiān)督治理服務[32]。本文按照是否經由國際“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審計將樣本公司劃分為外部審計質量較高和外部審計質量較低兩組分別進行回歸，結果如表7第（7）、（8）列所示。經由國際“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審計的公司，內部控制重大缺陷對勞動投資效率沒有產生顯著影響，而由非國際“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審計的公司，內部控制重大缺陷顯著降低了勞動投資效率，說明高質量審計監(jiān)督也可以彌補內部控制重大缺陷對勞動投資效率的不利影響。

八、結論與啟示

隨著我國經濟發(fā)展進入新常態(tài)，勞動力市場也呈現出“人口紅利”逐漸消減、勞動力供需結構性矛盾突出、勞動力成本不斷上漲等一系列新特點，勞動要素的合理有效配置對于微觀企業(yè)以及宏觀經濟實現高質量發(fā)展愈顯重要。本文考察了內部控制重大缺陷對企業(yè)勞動投資效率的影響效應及作用機理。結果發(fā)現，內部控制重大缺陷顯著降低了企業(yè)勞動投資效率，其作用機理在于內部控制重大缺陷顯著加劇了信息不對稱與第二類代理問題，而非第一類代理問題；在考慮與其他公司治理機制的協(xié)同治理效應后發(fā)現，內部控制重大缺陷對勞動投資效率的負面影響在股權制衡度較弱、交易型機構投資者持股、分析師關注度較低以及由非國際“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審計時更顯著。

本文研究結論具有一定的現實意義。首先，內部控制存在重大缺陷會對企業(yè)勞動投資效率產生消極影響，因此，企業(yè)應進一步強化落實企業(yè)內部控制規(guī)范體系的相關要求，確實提升企業(yè)內部控制質量，進而提高企業(yè)勞動投資效率，促進企業(yè)高質量發(fā)展。其次，從勞動投資效率角度證實了內部控制與股權制衡度、機構投資者、分析師及審計師等其他公司治理機制之間存在協(xié)同治理效應，因此，企業(yè)可以結合其他治理機制實際運行情況，構建與自身治理特征相契合的內部控制體系，爭取最大程度地發(fā)揮各項內外部治理機制之間的協(xié)同治理作用。最后，監(jiān)管部門應結合企業(yè)實際情況，進一步加強對企業(yè)內部控制建設與信息披露等方面的分類監(jiān)管，進一步理順各項治理機制及制度安排的關系，盡量減少各項機制之間的內耗，在強化公司治理體系建設的同時，引導企業(yè)對勞動要素進行合理有效配置，促進企業(yè)提質增效與經濟社會和諧穩(wěn)定發(fā)展。

【注 釋】

①選取的變量具體包括：公司規(guī)模、資產負債率、營業(yè)收入增長率、虧損與否、上市年限、股權性質、第一大股東持股比例、獨立董事比例、董事長與總經理兩職合一、“四大”審計以及年度、行業(yè)等。

②本文也使用總資產周轉率、超額在職消費等指標衡量第一類代理成本，結論保持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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