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逸

搬家前的一個晚上，阿江失眠了。

白天，老師、同學們用午休時間為她辦了一個告別會，紀念冊在班里傳了一圈，寫滿了大家的留言。

“我會想你的！”

“不要忘了我們呀！”

“希望以后還能再見面！”

同桌寫得最多，歪歪扭扭的字跡像爬山虎，爬滿了整

面紙。

回家的時候，媽媽問阿江：“跟同學們都道過別

了吧？”

“嗯！”可阿江心里總覺得落了些什么。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思緒，她在床上翻來覆去直到半夜。屋外矮棗樹的枝條打在窗戶上，嘩啦嘩啦響，阿江睜開眼，發(fā)現(xiàn)一朵棗花飄落在她的被子上。

她有種奇異的感覺：棗花是來找我的嗎？

她跳下床，跑了出去。村子里的夜黑得很，蛙叫蟲鳴聲嘹亮。屋外的棗樹在風里晃了晃，盈盈地亮起一樹精靈般的光點。

樹身繞著幾圈紅線，那是阿江兒時量身高的印記。阿江一條條撫摸著，忽然明白那種落了什么的感覺到底是什么了——同學、老師、鄰居，她都一一道過別，但她忘了和村里的這些“小伙伴”說聲再見。

仿佛回應她所想，沿著門前潮濕的土路，小花小草次第亮起，引著她向前走。

這條路，是她兒時最愛走的，走到盡頭，便是村里的小賣部。阿江朝前走著，風把萬物的萬語千言，都送到她的

耳邊。

“撿一朵花，夾在你的紀念冊里吧！”

“扯一根狗尾巴草，夾在你的紀念冊里吧！”

“拽一把石縫的青苔，夾在你的紀念冊里吧！”

她一一應著，手里捧著的告別紀念物越來越多。

阿江又走過有些臭烘烘的羊圈，走過池塘，走過田埂。她還記得，小時候憋不住在田埂邊撒尿，被兇巴巴的大公雞追著啄，她兩手提著褲子踉蹌逃跑，好不狼狽。

媽媽總愛把這件事分享給親朋好友，后來阿江成了大姑娘，會惱了，媽媽總算不再提。但今天，阿江忽然意識到，當時的目擊者竟然如此之多——田里的麥子看到了，池塘里的青蛙看到了，蟋蟀、豆娘、小瓜蟲也都看到了。綠色的麥子簌簌搖晃著，好像在努力憋著笑。

阿江輕掐了一把麥子，“不許笑，你們趕快給我忘了吧！”

“不會忘記的——不會忘記的——不會忘記的！”麥浪壞心眼地一波波涌過來。

“不會忘記阿江的，你也不要忘了我們呀！”那麥浪中的嬉笑意味逐漸淡去，變得鄭重起來。

“不會的，”阿江也鄭重起來，回復著每一個依依不舍的朋友，“不會忘記你們的！”

“我會給每一個朋友打電話。給住在田野邊的春春打電話的時候，我會注意聽麥浪的聲音;給住在小溪邊的民民打電話的時候，我會注意聽水流的聲音;給住在林子邊的阿若打電話的時候，我會注意聽樹葉的聲音……”

將一路收好的紀念品夾進去后，那本紀念冊一下子厚出不少。阿江將冊子放在床頭，又望了一眼窗外，在天亮之前進入了夢鄉(xiāng)。

發(fā)稿/沙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