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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時間的夾縫里開花

        2022-07-08 23:40:36仇士鵬
        知識窗 2022年6期
        關鍵詞:夾縫文學文章

        仇士鵬

        這兩年,我從一個忙著上課、備考,過著制式生活的本科生,變成了擁有學術研究、處理橫向項目等私人定制生活的碩士生。最大的變化就是,曾經(jīng)可以肆意揮霍的業(yè)余時間變得如黃金般稀少而珍貴。

        沒時間寫作,這是很多非文科專業(yè)的文學愛好者總會遇見的問題。

        我曾用瘋狂二字形容我本科時的寫作狀態(tài)——就像是一支筆穿上我的鞋子行走在人間。

        為了給老家報紙投稿,我把市里的所有景點都走了個遍,從5A級景區(qū)到不為人知的小公園,每處草坪上都有我的腳印,每處殘荷旁都有我的耳朵在聽雨,采風和寫作成了大四保研后的主旋律。每天,大腦都會思考,所見所聞能否以某種角度寫進文章,或是能否感悟出某種生活哲學。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周,每天都強迫自己寫一兩篇文章,結果五天后眼睛迎風流淚,手掌彎成鼠標的弧度,僵硬難以屈伸。但心是暢快的,這種對時間鋪張浪費般的消耗,讓心靈充滿了盡情釋放后的酥麻與綿軟。

        不過,今后的幾十年時間里,這樣的隨性和縱情注定一去不復返。

        讀研后,出差、做項目與改報告循環(huán)滾動,讓大腦變成了老式的燒水壺,壺蓋轉著圈跳個不停,生活則像是被爬山虎層層包裹的墻,看不出本身的顏色和質(zhì)地。寫作,作為在導師眼中一項不務正業(yè)的喪志玩物,不得不轉入了地下。

        寫作從一條浩浩蕩蕩的江河變成了支離破碎的溪流,成了在泥縫間滲漏的地下水。我在等待程序運行的時候寫;在早上起床前寫;在把改好的項目發(fā)給老師后,用余溫尚存的夜色寫;在地鐵上寫;在出差回賓館后,躺在床上用手機寫……但一塊巖石,也正是因為夾縫中生出了一朵嬌艷的花,才有了下自成蹊的魅力,又怎么舍得把它摘下,重歸于平凡和蒙昧。

        這種夾縫里的偷閑也改變了我的寫作習慣。以前,我習慣用半天的時間去完成一篇文章從無到有、從模具到成品的創(chuàng)作,要么不寫,要么就把它寫完。而現(xiàn)在,我在空閑時,往往只寫下只言片語,最多是一個段落,然后用多個日夜將各個段落完成,刪減增補、潤色后再串在一起。這樣的文章必然是少了“第一時間”所帶來的鮮活與絕對純粹、真摯的抒情——拉長了戰(zhàn)線會讓人瞻前顧后,對當時的情緒和觀點產(chǎn)生懷疑和猶豫,但也因此,讓文章有了辯證、成熟和圓融的機會。穿越時間的回眸,往往能在一顆心臟之外看見更遼闊的山川。

        不過,這種碎片化的寫作不是我本來所期望的。所以,剛升入研二時,我時不時就會陷入煩惱與憤懣中。

        譬如,當我捕捉到一個罕見的、巧妙的、別出心裁的靈感,并且文章的框架和脈絡都水到渠成地在腦海里浮現(xiàn),讓我忍不住想大刀闊斧、揮毫潑墨的時候,老師剛好發(fā)來項目,并且馬上打來電話,強調(diào)道:“非常急,無論如何今晚要發(fā)給我!”

        等項目做完,已經(jīng)是夜晚十一點。到了第二天,昨日的靈感已經(jīng)成了明日黃花,再也想不起來了,即使昨日曾記下些許內(nèi)容,但是竟然想不出合理的邏輯把它們銜接在一起,忘記的部分讓它像粗制濫造的木偶,不再活靈活現(xiàn)。更重要的是,心中那股能打通神經(jīng)和關節(jié),頂開腦門,直通云氣,為寫作持久賦能的沖動沒有了,這篇文章便相當于被強行“墮”了胎,和我有緣無分。

        又或許,某次征文將要結束,我終于把課題組的分工做完了,趕緊寫文章。已經(jīng)寫好了開頭,結果老師發(fā)來消息:“今晚七點在校門口等我,準備出差,明天開評審會?!痹捯袈湎拢┤欢沟目占乓哺袈?。我不啻一只剛剛把頭鉆出地面,就被一只腳踩了回去的蚯蚓。郁悶是一場大霧,在出差的道路兩邊彌漫,吞噬了樹林與湖泊,連橘紅色的霞光都無法穿透。

        但生活本就是無奈的,你無論用怎樣的方式,都要和它達成和解。以某種協(xié)議停戰(zhàn)、握手言和,這是唯一的結果。

        事實上,我也要感謝夾縫。相比于草地上的種子,生活在夾縫里的種子更能知道自己會迸發(fā)出怎樣的熱愛與沖勁,會怎樣執(zhí)著地向往、虔誠地祈禱并最終竭盡全力地投入春天。正是一步步地發(fā)現(xiàn)、意識到了這種心靈的傾向,我們才能讓生活更加靠近命運在最開始就暗中設置好的傾向。我也漸漸明白,文學可以是一種職業(yè),也可以不是,它更是一種生存方式和生活狀態(tài)。如果說文學曾作為一道光,照亮了我陷在陰郁中的瞳孔,那么現(xiàn)在,我自己就是光源,一個發(fā)光體。正是處在夾縫里,我才得以一次次地重新觀照文學的初心,并思考在當下人生的階段,我該如何處理文學與生活的矛盾與統(tǒng)一。

        在地位與意義上,文學與生活是近似相等的,但當它們對應到實際中時,未必要占領同樣份額的時間與精力,就像古時的大臣,可能官階一樣,但一個只是虛職,一個掌握實權。讓文學安家于夾縫中,便是要處于一個美麗的位置上?!澳潜夭荒苁且粋€從赤誠相見退回到彬彬有禮的位置,也必不能是一個心血枯焦卻被輕描淡寫的位置。”這是史鐵生在《務虛筆記》里描繪愛情時寫下的句子,用于形容文學也恰到好處,包括秦觀的“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看上去遺世獨立的文學,同樣能包裝成一朵花束,由生活親手送給素衣白裙。

        想來,生活的一切和一切的生活都可以成為文學的土壤。它未必需要古色古香的書桌、安靜的窗子和完整的時間,限制了寫作時間的夾縫也可以成為寫作的內(nèi)容。即便是常被批判的物欲、匆忙和浮躁,也可以成為文學的誕生地,只不過是用反省的目光去觀照而已。

        意識到這點后,我開始把目光投入到出差途中。對寫作的人來說,行萬里路是比讀萬卷書更重要的。在形形色色的工廠,和形形色色的人交談,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生活閱歷的廣度與層次的不同帶來的知識與經(jīng)驗的彌補,會讓我在已經(jīng)開墾完的文學土地外看見大片新的良田。這根生長在夾縫里的小樹,漸漸地把根須伸向了夾縫之外,扎在了生活的全部。原來,夾縫既是一種限制,又是一種成全,一種只有依靠夾縫才能產(chǎn)生的指引與庇佑。

        我想,在某種意義上,文學就是自己感動自己,哪怕在旁人眼中你的行為莫名其妙、奇奇怪怪,甚至是矯情、無病呻吟,但只要對自己而言,那一刻的感動是真實的,那么文學就是受孕的,是一顆充滿活力的種子,能在夾縫里開出水靈靈的花朵,讓平庸的、丑陋的裸巖都成為美的代言人。

        (作者系河海大學水文學與水資源專業(yè)2020級工程碩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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