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省梅
快晌午時,五嬸抓個碗來借辣椒面兒了。河?xùn)|人喜歡吃面食,每天中午的飯呢,又喜歡吃酸湯面。酸湯面里點了柿子醋,要酸得夠味;也得澆好多辣椒,要辣得夠味。
媽媽正在和面,搓了手上的面,在燈架上、爐臺子上找洋火盒。
我們把火柴叫洋火,火柴盒叫洋火盒。洋火和洋火盒真是好東西呢。洋火點燈、點火,每頓飯都離不了。洋火盒兩邊紫黑的擦火皮能劃亮洋火,還能止血。有一次小哥摔倒蹭破了膝蓋,母親就找來洋火盒,小心地撕下一塊,貼在傷口上,用手指按了一會兒,轉(zhuǎn)眼血就止住了。空洋火盒呢,小小巧巧的,用來做量具,又輕便又省事,再好不過了。量米量面,用瓷碗或者葫蘆瓢好。借辣椒面兒借鹽或者紅糖白糖調(diào)貨面兒這些細碎的東西,我們巷里的人用的都是洋火盒。一盒兩盒或者三盒五盒,借時是仔仔細細地量好,倒到瓷碗里。還人家時,也是一盒兩盒或三盒五盒認認真真地量好。往往,借時是瓷瓷實實的,還時呢,也一定是瓷瓷實實的。借時是平平的一盒,還時呢,總會冒點兒尖,比借時的一盒還要飽滿些。
然而,我家爐臺上有個洋火盒,卻不是空的,里面有洋火。
媽媽找不到空洋火盒,叫五嬸自己到碗窯的辣椒罐子用勺子搲。
五嬸說:“那咋行?心里沒個數(shù)?!?/p>
媽媽掀開柜子,拉開抽屜找。洋火用完了,媽媽會把洋火盒放在木柜抽屜里。抽屜里有好多小零碎——一小把鐵絲、幾根鐵釘、兩三截粉筆、一兩根鉛筆頭兒、一只銹了的小圓鏡……媽媽把這些東西寶貝一樣收著。媽媽常念叨:“世上沒有沒用的東西。說沒用,是你不會用?!眿寢尦D钸兜倪€有一句話:“平日不收拾,用時干著急。”
可是,抽屜里連洋火盒的影子也不見。
沒有洋火盒,就沒法量辣椒面兒。五嬸悻悻地嘀咕了句:“我去萍萍家借去?!?/p>
媽媽滿臉歉意地送走五嬸,揉著面,就“小四”“小五”地喊。
我和小哥正在東房拼裝“火車”,聽見西房里媽媽的喊聲,我“哎”了聲。媽又喊道:“小五,你小哥呢?叫你小哥過來。”我就對小哥說:“媽叫你過去?!?/p>
小哥手里擺弄著洋火盒,頭也不抬地嘟囔:“我又不是沒耳朵,你少說話,瞅不見我手沒閑嗎?”
小哥要用洋火盒拼裝“火車”。小哥說:“我的這個火車很長很長,有車頭有車廂,車廂不是敞口的,是帶篷子的呢!‘六一的時候交給老師,肯定能得第一?!边@是半晌午時候的話,現(xiàn)在太陽都到頭頂了,小哥的“火車”早已拼裝好了,也確實如小哥說的有車頭車廂,而且長得讓我驚訝。這個“火車”用了18個洋火盒,他從哪兒找的呢?還有那一盒火柴,他啥時候買的呢?
小哥不過去,我湊在小哥跟前也不過去,看他把兩根火柴纏接在一起做車軸,用硬紙板剪的圓片做轱轆。小哥可真聰明啊!他先把火柴插在“轱轆”中間的窟窿里,再比著“車廂”的寬窄,把兩根火柴纏接在一起。這樣呢,有火柴頭上那點兒紅磷擋著,轱轆就不會掉了。可是,硬紙板太厚了,火柴根本插不進去。
小哥叫我去拿錐子。他說:“得用錐子戳個窟窿?!?/p>
我說:“那火車做好了,我先耍?!?/p>
小哥說:“行?!?/p>
我說:“我玩一上午再給你?!?/p>
這回他生氣了,推了我一把,罵我跟個野雀子樣噪個不停,不耐煩地叫我快去。他說:“再不去別說耍了,摸也不讓你摸?!?/p>
我倏地跑出東房,跑到西房。從窗臺上拿錐子時,媽媽問我:“拿抽屜里的洋火盒了沒?”我搖搖頭。媽說:“叫你小哥過來。”我“嗯”了聲,跳過門檻,跑回東房,把錐子給了小哥,卻忘了把媽媽的話說給他了。
等到小哥像個列車長一樣要吹哨子,指揮他的長長的“火車”轟隆隆開動時,媽媽來了。
媽媽看見炕上的“火車”,傻愣住了。媽媽問:“這是個啥?”
小哥嚇得臉都紫了,耷拉著頭,不敢看媽媽一眼。
我急得說:“媽,這是小哥做的火車?!?/p>
媽媽上前照著小哥的后腦勺就是一掌:“你五嬸來借辣椒面兒,我就說咋一個洋火盒也找不見,好像我小氣得故意不借,不曉得你把我的洋火盒都偷摸來耍!”
媽媽看見炕上散落的火柴時,更生氣了??墒牵瑡寢寷]有再打小哥,她扯下一只洋火盒,急匆匆地裝了一盒辣椒面兒給五嬸送去了。
小哥擦了把淚,把斷成兩截的“火車”又拼接到了一起,嘀咕道:“少了一截車廂,長火車變成短火車了。”
我趕緊伸開手臂比畫著,安慰小哥:“一點兒也不短,你看你看,還是這么長呢!”
吃晌午飯時,因為爸爸的一句話,媽媽沒有再數(shù)落小哥。爸爸問小哥的“火車”拼好了沒。原來,所有的洋火盒都是爸爸給小哥的,還有那一盒洋火,也是爸爸給的。
媽媽怨怪爸爸嬌慣娃娃,卻從鍋里撇了半勺油辣椒倒在小哥碗里,對小哥說:“媽拿你的那個洋火盒你還要嗎?“
小哥還沒說話,我就說:“要要要,這下小哥的短火車又能變成長火車了?!?/p>
小哥乜斜了我一眼,看看媽媽,看看爸爸,說:“我的火車肯定能得第一名?!?/p>
[責(zé)任編輯 王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