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慶棠
在我的學生時代,老家楊家寨生產(chǎn)隊連年獲得小麥豐收。一夜南風起,小麥滿沖黃,社員們的臉上都洋溢著喜悅的笑容。作為一個農(nóng)家孩子,每當放學歸來,我最喜歡跑到小麥田間,一邊看著金燦燦的麥浪隨風翻涌,一邊吮吸著那成熟麥穗散發(fā)出的清甜如飴的氣息,內(nèi)心頓時充盈起一種無比的甘美。
那時候隊里夏收夏種、加上養(yǎng)柞蠶等,是最繁忙的時節(jié),社員們不舍晝夜地與時間賽跑。時令不等人,天氣也不等人,一切都處在不可預測的變化之中。也許昨天還是朗日高照,可能明天就會大雨落下。麥子熟了,割了,還得盡快收捆,挑運到麥場上,將其曬干打出來。男女老少一齊忙得連軸轉,人都累得黑瘦黑瘦的。特別是趁晴天打場,那簡直是爭分奪秒呢!
一吃過早飯,生產(chǎn)隊隊長就吆喝社員們到塆子東南側的麥場上,打開一個又一個麥捆,均勻有致地平鋪在經(jīng)過碾壓平整的場子上,讓5月火辣辣的太陽曝曬著。趕到午飯將熟時分,青壯年男社員紛紛背著連笳來到麥場,井然有序地分為上下手,排成相對兩列。我的力氣小些,父親便有意站在我的上手,即對面。
烈日的光輝閃耀在麥芒上,飽滿的麥穗泛著金紅色,沉靜安詳?shù)靥稍谀莾海曋??;秀遍g,它們熠熠生輝,金碧輝煌,欣喜的泉流在打場人的眸子里與心底間涌動……
隨著隊長一聲“打呀”的話音落下,“噼啪、噼啪”的連笳打麥聲倏然間在麥場的上空響起。打場也講究配合,你一噼,我一啪,對方的連笳剛落下來,我這邊的連笳恰好揚到空中,依此反復,絕不會交叉碰撞,以使每一啪連笳都有一定的留空時間。一時里,“噼啪、噼啪”的打場聲匯在一起,渾然一體,節(jié)律齊整,響遏行云,真的是激動人心。這時,我似乎也不覺得累了,只感到我們村就是這世上最美好的鄉(xiāng)間,熱烈的打場情景則是天界飄落的一幅畫箋。
打場時刻,風很少說話,說出的話都是熱浪,一味張揚著夏陽的猛烈和熱辣。打場的男社員們一個個汗流浹背,竟無一人停下來擦把汗的。
頭場打罷,社員們當即翻過場,就把第一遍打下的麥粒收攏到一堆兒。這一道的麥子都是顆顆飽滿的上等糧食,一般情況下是專門留下來揚凈后交公糧用的。那時全國人民一家親,社員們喊的口號是“向工人階級學習”,好的糧食自然是要交公糧。
晌午覺后,不用招呼,大家都主動過來,開打復場。社員們被火燎燎的毒日頭炙烤得汗流浹背的,但大家好像跟老天爺抗爭似的,都默默地攢足勁兒,一氣兒之下,很快就把打復場完成了。
傍晚時分,有揚場經(jīng)驗的生產(chǎn)隊隊長和萬益哥便非常默契地干起了揚場的技術活兒。說是技術活,是因為揚場的確需要有力氣、有經(jīng)驗,又要有些技巧。只見他們仰首望望天,臉往一邊試試風,然后前腿微躬,后腿直蹬,一木锨揚出去,將麥子拋撒成一個弧形。動作持續(xù)起來,一個個的弧形連綴到一起,恰若一幅美麗的彩筆畫圖。這時候,雙手把握大掃帚的萬益哥利索地轉過一邊專職打溜兒,即把麥粒堆上的麥穩(wěn)子等雜物用大掃帚前端有彈性的梢子輕輕掃出來。由于麥粒重,麥穩(wěn)子輕,只要把握好力度,用掃帚梢來回拂動輕掃,就能將麥穩(wěn)子等雜物及時分離開來。那邊揚場的人不停地揚,這底下打溜兒的人也不敢有絲毫懈怠和馬虎,務必及時輕快地把麥堆上的麥穩(wěn)子等雜物掃出來,以免被不時落下的麥粒覆蓋住。細一看,這揚場和打溜兒正是一對好搭檔,是一種相生相伴、相輔相成的統(tǒng)一體,缺一不可。原來,這莊稼活里也是有著一種哲學意味的。
夕陽慢慢西下,麥場上的麥堆漸漸隆起,金色的晚霞映照在生產(chǎn)隊隊長和萬益哥兩個人那有些黑黝黝的臉龐上,有一種敦實的、自信的光感,與麥場上的景物特別匹配。麥堆隨晚風散發(fā)出一縷縷土性的香味兒,也彌散著一種豐收的喜氣和甜潤……
(作者單位:信陽市行政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