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省諸暨中學智度文學社成立于1991年,定期出版文學刊物《智度園》。文學社學生在國家、省、市級文學賽事中,均獲得優(yōu)異成績。其中,在葉圣陶杯全國中學生新作文大賽中斬獲特等獎與一等獎數(shù)名。
一個學校文學社的歷史,就是這個學校的閱讀史。暨中學子所獲得的榮譽里,有對智度文學社的深情注視,也有對諸暨中學的愛與眷戀。悠悠浣水與青蔥的智度山,浸潤著暨中學子的文字與夢想,也滋養(yǎng)著智度文學社的成長。
莫? 失
浙江省諸暨中學? 鄭霽恒
今夕榴花照眼明,茜草初染子初成。
繁密火紅下,卻少了個佝僂瘦削的背影,再聽不見他沙啞的嗓音。
“或許他們有所失,我卻是不肯的?!?/p>
故事很長,拾起碎片拼拼湊湊,便從我六七歲時說起。
爺爺唯一的愛好就是打牌,因而每逢夕陽鍍金,梅子味的晚風穿過小巷,我得踏進村西某個小院喚他回家吃飯。
石榴花鋪滿整棵樹,像誰采了朝霞,片片裁碎,細細地安在枝葉上,偶有零星花瓣飄下,妥帖地躺在小木桌上。四個老人各自占據(jù)一邊,竟也生出華山論劍的架勢,只不過無心殺伐,更多幾分熱氣騰騰的煙火味。小院主人,那位名叫“莫失”的老先生,是其中最灑脫的一個。甩牌,拍桌,叫喊點數(shù),未見半分退休教師的淡然,但見得老翁陶陶然于牌桌,自得其樂。即使多年過去,我對盛夏的記憶也唯止于斯。
不解的是,村里一次體檢過后,小院便很少開門了。架上絲瓜爬呀爬,掩埋了木窗,仿佛一道封印,荒蕪已有千年之久。爺爺轉移陣地,把小桌支在了自家門口,牌打得依舊噼里啪啦,老者們卻絕口不提此人。
倒也不是人間蒸發(fā),莫老先生偶爾還會來我家,但從未再上桌。他只抱著破舊的小木凳,手里的保溫瓶茶漬斑斑。不時輕啜一口,又發(fā)出悠悠的嘆息。我曾問爺爺,老先生緣何不開心,還不說話了。爺爺皺眉,似是不愿意談起,低聲道:“他得了病,在醫(yī)院住了幾個月了。后來這病實在治不好,就回來了。你少跟他講話。”
也許這便是所謂萬事無常。分明意料之外,也總情理之中。莫老先生一生瀟灑肆意,卻從沒曾想,生命答卷臨到判卷那一刻,被疫病抽走紙筆,毀了晚年安樂。老友也忽視他疏遠他裝作世上本沒有他——老人最忌一個“死”字,因而不愿與大限已成定局的垂暮者交好。眼見得老先生眼中光亮本如榴花明爍,卻一層層暗淡下來,化為鈍重的不甘,最終又似深淵,無悲無喜,古井無波。
任誰也不敢品頭論足吧。老人們又做錯了什么呢?他們不過是欲將人世間最珍貴的東西——生命——緊緊攥于指尖,即便終究會失去。然而誰都無法否認,他們那么荒謬可笑不自知,得不到注定無解的時間,甚至失去清明的理智。
大限,人世間最不甘的遺憾。那種明知人生判卷之日將至卻無能為力、惶惶不可終日的悲涼,臨到終了才嘆:“唯不知者可無畏?!备`以為,老先生亦是如此。
他成了空氣中的塵埃,不知哪年哪月,舍下一樹榴花散去了。
直至去年溫熱的夏風喚起塵封的某個日暮,我問及此人。爺爺卻笑道:“那莫老頭啊,他早放下了。你小時候,他和你說過一句話,我替你記到現(xiàn)在呢?!?/p>
“或許他們有所失,我卻是不肯的?!?/p>
暮暮朝朝,歲歲年年。修行于滿是煙火的紅塵世間,自會有風沙遮掩坦途。與其被大限蒙住雙眼兩股戰(zhàn)戰(zhàn)倉皇度日,不若洗去心上的塵土,揣一捧最初的向往,定定凝望來時的方向,此之謂,“莫失莫忘”。
看院門口那株石榴,春夏盛放,不遺半分雨露;秋冬來臨,便清明地走向枯萎,積蓄能量。它知死亡不過是重生的信使,試卷判分那一筆落下,就到了來年。
故事到此已至尾聲,只不過每年五月總會有榴花香飄來,洇濕心尖。
沙啞溫暖的嗓音道:“迷惘會有,但不能妥協(xié)。人總得在塵世,不慌不忙地清明下去。”
縱然滄海桑田,縱然萬劫不復。
莫失莫忘,自當風華如故。
評點
一個精致的小故事。語言飄逸雅致,讀來甚有韻味。文章緊扣“莫失”展開,以老先生清明地走向生命盡頭和其他老人畏懼死亡直至失去理智對比,浸染人間煙火氣仍不忘風度翩翩的莫老先生被一筆一筆勾勒成形。他知前途是無盡長夜,卻堅信黎明將至,因而得以亦步亦趨,邁向盛開初心的原野。立意新穎別致但不失深刻,描繪了對于死亡的不同姿態(tài)。最終傳達自己的觀點——亦清亦明,莫失莫忘。判卷筆落,便是來生。
(指導教師:陳柳鈞/編輯:李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