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線木偶

在小小的舞臺上

呲牙咧嘴

手舞足蹈

上躥下跳

沒有心肺的軀殼

比有血有肉的生靈

更活潑，更靈巧

那一根根細線

連著魔幻的手指

黑暗的幕后

牽線人很忙

動靜由不得自己

表情被那些手指控制

想哭時被逼著笑

想躺時被牽著跳

想前行時被拉著倒退

想昂首時被迫磕頭

靈魂也被無形的線牽拉

在小小的舞臺上流亡

總想看看背后牽線人的模樣

卻怎么也無法回頭

當(dāng)那些繃緊的長線松弛

骨頭便瞬時散架

肢體腦袋橫癱在地面

連笑的能力也消失

等著，那些牽線的手

會拾掇地上的玩偶

把曾在臺上活奔亂跳的生靈

扔進暗無天日的箱籠

墻的變體

猶疑的視線

落在一堵墻上

墻，威嚴無聲

堅定地擋住我的去路

視線閃爍不定

墻也隨之移動

依然是威嚴的阻擋

不會為我開出一絲縫隙

視線升高

企圖越過圍墻

墻，隨之升高，

超過我的視線

驀然發(fā)現(xiàn)

墻在我四周合攏

從所有方向逼近

無處躲藏，無處逃遁

視線終于失去方向

我的肢體被撞擊

我的靈魂被擠壓

擠壓成墻的一部分

窗簾哲學(xué)

是我走向生活

還是生活走向我

生活和我之間

有沒有可以互相抵達的通道

誰能回答

如此抽象玄杳的提問

我凝視靜垂的窗簾

窗簾的花紋中

有水里的魚

有云中的鳥

冥冥中有人發(fā)問

是魚游向水

還是水涌向魚

是鳥飛向天空

還是天空撲向鳥

是風(fēng)吹進窗戶

還是窗戶接納風(fēng)

無風(fēng)時

窗簾是一幅靜穆的畫

風(fēng)吹來時

窗簾迎風(fēng)而退

成為飄逸的舞者

我看得清晰

是靜止的窗簾

躲避突襲的來風(fēng)

我是魚，還是水

我是鳥，還是天空

我是靜止的窗簾

還是撩動窗簾的風(fēng)

我是生活

抑或生活是我

關(guān)閉的窗戶前

窗簾靜默

風(fēng)正在窗外徘徊

窗簾能聽見風(fēng)聲

但窗簾卻紋絲不動

此 生

回顧來路

追溯此生的樂趣和苦痛

那些留在路邊的歡笑

那些灑在草叢的淚珠

夢中的呻吟

突然射穿夜幕的光亮

絕望中的驚喜

沉醉時的警醒

走投無路時

那扇悄然開啟的門

此刻的樂趣和苦痛

難道僅限于這些

想想那些接踵而至的恐懼

臨近陌生的城池

不知危聳高墻中的秘藏

會無情吞噬我

抑或是暗無邊際的幽閉

洶涌而來的旋流

深陷其中難以掙脫

是被吸入無底的深淵

還是被激浪甩上天空

因未知結(jié)局產(chǎn)生恐懼

因恐懼而掙扎求索

短促的生命

因此變得無限漫長

漫長的人生

因此成為轉(zhuǎn)眼一瞬

此生的樂趣和苦痛

是一盤無法分出勝負的棋局

不假思索的落子

遙無盡期的長考

在坦途中跌倒

在絕處逢生

靈魂奔突在多棱的世界

磨礪出看不見的鋒刃

趙麗宏，1952年生于上海。上海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上海文學(xué)》雜志社名譽社長。著有散文集、詩集、小說和報告文學(xué)集等各種專著共九十余部。2013年獲塞爾維亞“斯梅德雷沃金鑰匙”國際詩歌獎，2014年獲上海市文學(xué)藝術(shù)杰出貢獻獎，2019年獲羅馬尼亞愛明內(nèi)斯庫國際詩歌獎。作品被翻譯成十余種外語在國外出版。ECE7DC96-ADFE-40F1-B4FC-F8B4CBEA304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