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英旭
孫曉先生主持修注的《今注本二十四史·漢書》是近年來《漢書》研究的重要收獲,其“今注”部分廣泛吸收今人研究成果,注文力求“準(zhǔn)確、質(zhì)樸、簡練、嚴(yán)謹(jǐn)、規(guī)范”,立意頗高。然個中仍有可待商榷之處。《律歷志·上》:“量者,龠、合、升、斗、斛也……其狀似爵,以縻爵祿”,原書“其狀似爵”一語顏師古無注,今注本在“爵”字后加注“爵:商周時的酒器”,恐非。按今臺北“故宮博物院”藏有新莽時期的銅嘉量,其形狀絕不似商周酒器三足爵,顏師古此處缺而不注,未必沒有這方面的考慮。今注于此將“爵”釋為商周酒器,不知其據(jù)何在,宜可再酌。事實上,注釋中提到的商周酒器三足爵,至遲到西周末期在考古發(fā)掘中就絕少見到了,且其是否作為飲酒器,在學(xué)界仍有很大分歧?!墩f文》釋爵:“爵,禮器也。”這里的爵當(dāng)然指的是三足爵,但為何說它是禮器而不直言酒器,值得注意。對此學(xué)界已有堅實的論述,此不贅言。朱鳳瀚先生指出東周文獻(xiàn)所言之爵,“或是飲酒器總稱,或是酒器專稱,但皆不會是指上述商、西周時期的銅爵”[1]。既然東周之爵已非商西周之爵,那么漢代常用的“進(jìn)酒行爵”之爵便很難理解為商周三足爵。換言之,漢代當(dāng)另有一種爵,且該爵狀似當(dāng)時的容器“量”,上引《漢書·律歷志》中所載之爵即就此而言?!秲x禮·士虞禮》將爵分為“足爵”“廢爵”兩種,鄭玄注“廢爵”為“爵無足”者。孫機先生將這里的足爵視為三足爵,無足爵釋為瓚形爵。[2]從隨州曾侯乙墓出土的瓚形爵實物來看,其外形已距三足爵甚遠(yuǎn),與漢代容器“量”則更為接近。閻步克先生認(rèn)為爵的器名“曾三次由一種器物遷移或拓展到另一器物上去”,因而產(chǎn)生了四種外形不同的爵,它們分別是商西周的三足爵、繼起的斗形爵、春秋以來飲酒禮上使用的筒形爵以及宋代《三禮圖》中描繪的雀杯爵。至于漢人所言之爵具體何指,閻步克將其與漢代常用的飲酒器“卮”聯(lián)系起來,該說甚為有力,“其狀似爵”恰為其證。[3]長沙馬王堆漢墓出土漆器筒形杯多件,伴出物疏簡上寫有“髹布小卮”“斗卮”等字樣,為漢卮無疑。只需將其與現(xiàn)存漢代嘉量齊觀,一目了然,合若符契,則“其狀似爵”之爵所指為何,也就不辨自明了。綜上所述,《律歷志》此處所載之爵,并非商周酒器之三足爵,而是漢代的“卮杯爵”。這也提示我們,“爵”是一個流動的概念,不同時代名物關(guān)系或有變動,讀史至此當(dāng)有所用心。
注釋:
[1]朱鳳瀚:《中國青銅器綜論》,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版,第157頁。
[2]孫機:《說爵》,《文物》2015年第5期。
[3]閻步克:《由〈三禮圖〉中的雀杯爵推論“爵名三遷,爵有四形”》,《北京大學(xué)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19年第6期。
作者:蘭州大學(xué)歷史文化學(xué)院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