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夢敏

靠近那座略顯殘舊的古塔時，莫名的不安浮上我的心頭。此時，陽光正烈，落在我裸露的胳膊上;熱辣辣的。我不知道戴著遮陽帽是不是一個好主意，我的頭上似乎散發(fā)著一種酸溜溜的味道，頭發(fā)早已被汗水濡濕了。

這是米卷消失的第五天，我又想到古塔這里來碰碰運氣。米卷喜歡古塔，它常常會穿過綠意盎然的香樟樹林，身手矯健地沿著塔身攀緣而上。也許，對一只貓來說，坐在高高的塔尖上鳥瞰世界，才是它最享受的。

米卷是媽媽在一年前送給我的禮物。

半年前，媽媽因客船失事而消失。現(xiàn)在，米卷也消失了。

我想，天底下大概沒有誰會比我更害怕“消失”，也沒有誰會比我更在意“消失”。

我知道我為什么不安了。

;現(xiàn)在是太陽明晃晃的大白天，而眼前高大巍峨的古塔卻失去了它的影子！沒錯，它的影子消失了！

“說不上是因為恐懼還是氣惱，我朝四周巡視起來。也許這會兒我真不該來這里，雖然是大白天，但四下里根本沒人——接近四十度的高溫下，誰不是躲在空調房里嘴西瓜呢？只有我，傻乎乎地往外跑。我的心像被什么牽著一樣，也許，是米卷的召喚吧。

一抹鮮艷的紅色從灌木叢后面躍入我的眼簾。該不會是米卷的蝴蝶結吧？

但它在移動！“站??！”

猜猜我發(fā)現(xiàn)了什么？

一個小小的人兒，他差不多只有一拃那么高，肩上扛著一個鼓鼓囊囊的紅色包裹。

“哎呀呀，被人發(fā)現(xiàn)了，果然是工作經驗不足呀?！毙∪藘嚎嘈Φ?，把臉皺成了一枚核桃。

“你這是在干什么呢？”我有些好奇?！盎厥张f塔影。”

“什么？塔影是被你偷走的？”我的音調陡然高了幾分，嚇得他踉踉蹌蹌向前沖了好幾步才穩(wěn)住了身子。

那個小人兒干脆放下包裹，氣哼哼地說：“我說，你這小姑娘，說話怎么這么難聽！ '回收舊塔影’你聽不明白嗎？舊的去了，新的還會來，這舊塔影總不能跟古塔相守一輩子吧？”

“難道影子還跟衣服一樣，有新也有舊？”

“真是什么也不懂?！毙∪藘河悬c兒不耐煩地說，“不如你跟我一道來看看吧。”

也不待我答話，他揚起手，一道亮光閃過，我下意識地閉上眼。待睜開眼時，我發(fā)現(xiàn)剛剛跟我說話的小家伙現(xiàn)在比我還高了半頭。而且草地上鋪滿了大朵大朵潔白的花——還是香樟樹的花，香味兒十分濃烈。我意識到，是我變小了。

“放心，我不會傷害你，只是想請你跟我一起把塔影送到它該去的地方。我是回收塔影的小精靈，我叫阿圓。你叫什么？”

“我叫米蘭。”

“米蘭是一種花，它的香味兒像蜜一樣?！卑A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看來，你爸媽希望你過得甜蜜幸福。”

現(xiàn)在，輪到我苦笑了。希望跟現(xiàn)實，肯定會有天高地遠的差距。

“對了，我是來找貓的，它叫米卷?！蔽蚁?，既然阿圓是擁有神奇力量的小精靈，那他肯定有辦法替我找回米卷，我又說，“米卷是只小黃貓，它的眼睛像兩塊漂亮的琥珀，它喜歡來古塔這兒。你見過它嗎？”

“我是第一次回收塔影?！卑A的回答有點兒牛頭不對馬嘴，“但你應該是找對人了，跟我一起把塔影帶回家，也許我們能夠發(fā)現(xiàn)貓的蹤跡。塔影會記錄下它所看到的一切?！?/p>

“真是不可思議！”我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我們走吧，我想早一點兒見到米卷?！?/p>

令我意想不到的是，我竟然提不起阿圓放在地上的大包裹：“影子為什么這么重？”在我的想象里，影子不就是薄薄的、輕飄飄的東西嗎？哪怕是一座石塔的影子，也絕不會有一小塊石頭重。

“當然啦。要不是包裹太重，我怎么可能被你發(fā)現(xiàn)嘛?！卑A嘟起嘴，“塔影里面啊，不光有甜蜜呀，開心呀，還有一些沮喪、悲傷之類的沉甸甸的東西。”

那么，我的米卷在爬上高塔的那一瞬間，一定感到非常開心吧？高高的塔尖離天空更近，離云朵更近，離日月星辰更近。

我跟著阿圓七繞八繞地鉆進了一條黑黢黢的隧道。阿圓的頭上一直有一顆閃亮的小星星，照亮我們前行的路。

“阿圓回來啦！”隧道的盡頭是一片開闊的草地，不知打哪兒一下子就冒出好幾個小精靈。

“我回來了?！卑A放下包裹，“這是米蘭?！?/p>

我有點兒緊張。站在陌生人中間，我總會手足無措。但奇怪的是，小精靈們倒好像一點兒也不驚訝，明明我是一個闖入他們世界的外來者呀。

“你們好?！蔽遗Φ芈冻鲂︻?，“請大家?guī)臀艺艺椅业呢?，它叫米卷，是我媽媽留給我的禮物。對我來說，它非常非常重要。”

“那么，開始工作吧?！币粋€扎著馬尾辯的小精靈說。她看起來比其他小精靈年紀略大一些，有十五六歲的樣子。

“是，阿蓮?！?/p>

包裹一打開，卷成一卷的塔影便“咚”的一聲落到了草地上。幾個小精靈在阿蓮的帶領下圍上前去，拉的拉，拽的拽，將一卷塔影展開，一張邊角尖尖的塔影便平展展地鋪在了草地上。

小精靈們戴上白手套，在塔影上仔仔細細地摩掌。

塔影看上去扁扁的，但其實更像是一探厚厚的書頁。小精靈們檢查完一頁，又會接著翻開下一頁。他們一邊檢查，一邊毫不猶豫地抓起一小塊一小塊的影子，丟到一個大蘿筐里。

阿圓告訴我，小精靈們丟棄的是那些沮喪和悲傷，還有寂寞、空虛什么的，這些情緒的分量都太重了。只有剩下快樂、喜悅、幸福這些輕飄飄的情緒，塔影才會飛起來。

“飛起來？”

“是呀，成為一張飛毯?！?/p>

“飛毯？”飛毯啊，我在故事里聽過，但從沒想過自己會如此幸運地離飛毯這么近。

“你能這么幸運，還不是因為那只貓?！卑A。沒頭沒腦地說。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有點兒討厭阿圓老“是吞吞吐吐的。把他所知道的一切統(tǒng)統(tǒng)告訴我不好嗎？

“事實上是這樣的：你的貓，請求我們讓你乘上塔影變成的飛毯，在空中旅行一圈，讓風帶走你心里所有的憂傷。它希望你變得快樂?！?/p>

怪不得他們一點兒也不驚訝于我的到來，原來是米卷的安排。

“那米卷呢，它去了哪兒？”我追問道。

“它變成了一束光。有誰肯為你變成一束光時，飛毯才能載著你飛翔?！?/p>

“不會吧，不會吧？米卷怎么那么傻？它不在我身邊，我會更悲傷、更難過甚至更絕望的！”我忍不住抓緊了阿圓，希望他說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米蘭，你怎么可以絕望？那樣，會辜負米卷對你的心意。米卷說，你的悲傷壓得它都快喘不過氣來了。它希望你能多交些朋友。光指望一只貓的陪伴，你只會變得越來越孤僻?！?/p>

“米卷變成一束光，消失了，我怎么還能快樂起來？”我發(fā)現(xiàn)自己在發(fā)抖。

“米蘭，"一只小手溫柔地搭在我肩上，“想哭， 就哭出來吧！誰遇到這樣的事，都會悲傷的。”

是小精靈阿蓮。

我再也忍不住了，把臉埋進她的懷里，大滴大滴的眼淚從我的眼眶滾落。

“米卷是一只溫柔的貓，喜歡用毛茸茸的腦袋蹭我。

“米卷喜歡趴在我的書桌上，陪我做作業(yè)?！懊拙硐矚g跟我玩躲貓貓。

“米卷…………它怎么那么傻？”

阿蓮什么也沒說，只是靜靜地陪著我。

“我害怕消失……”我越哭越傷心，眼淚不住地往外消。

“有時候，消失的事物并不是真正消失了，它會以你意想不到的方式回到你身邊?！卑⑸忀p聲細語地說。

我不大明白阿蓮的話，也不想明白。但大哭之后，我感覺好多了。

“阿蓮，塔影已經清理完畢，一切就緒。”有小精靈過來說。

“米蘭，聽我說，塔影現(xiàn)在可以變成飛毯帶你飛了?！卑A小心翼翼地說。

“去試試吧，這是米卷的心愿?！卑⑸張远ǖ乜粗遥帮w上一圈，你就會變得快樂起來?！?/p>

“不?！蔽覔u了搖頭，“如果我的快樂是用米卷的犧牲換來的，那我情愿不要！”

“那么，你會怎么做？”她沒有強硬地要求我走上飛毯。這很好。

“我會接受這一切，努力地往前走。”我想了想，勇敢地抬起頭來。

“這是個相當不錯的選擇。祝福你?！?/p>

阿蓮拉起了我的手，阿圓也是。所有的小精靈都手拉著手，圍成了一個圓圈。小精靈的歌聲響起來，像是清泉流消在我的心間。

我不由自主地跟著他們一起搖擺、一起歌唱——沒錯，這是失去媽媽以來，我第一次開口唱歌。我想，我需要大聲歌唱。

唱啊，跳啊，旋轉啊，我好像把悲傷和難過都拋得遠遠的了。

就像是做了一場夢，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又站在了古塔前，身邊沒有阿圓，沒有阿蓮，也沒有米卷。

我該回家了，我不能讓爸爸為我擔心，我想。我還清清楚楚地記得自己說過的話一一接受這一切，努力地往前走。

這時，一個小女孩急匆匆地跑過來?！鞍パ窖剑e過了！”

“你錯過了什么？”我好奇地問。

“無影塔影子消失的景象呀?！彼f，“聽說， 無影塔是古人經過勘測后選址的，夏至正午的陽光照下來，正好直射塔尖，那個時候，這石塔就沒有影子了。我來晚了，沒有看到那么神奇的景象。”

“無影塔沒有影子，是因為舊的塔影被小精靈帶走了?！?/p>

“你在說什么呢，故事嗎？

“對呀，一個屬于我的故事，你要不要聽聽？”不知怎么，望著這個滿頭大汗的小女孩，我非常想跟她說說我的故事。

“好呀?！?/p>

小女孩瞇著眼笑了。我看清了，她的眼睛清激明亮，是琥珀色的。

尋找無影塔

聽說，無影塔是真實存在的。讓我們一起去看看吧！

其一是坐落于河南省汝南縣蓮花公園的悟穎塔。相傳此塔是宋代僧人悟穎所建，故名悟穎塔。汝南素有“天下正中”之稱，夏至正午時分，日照塔無影，故此塔又名無影塔。悟穎塔于2006年被國務院批準列入第六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名單。

其二是位于湖北省武漢市洪山公園內的無影塔。該塔原名宋興福寺塔。興福寺毀于近代，1953年無影塔遷移至洪山公園內。無影塔形制古樸、年代確鑿，是武漢地區(qū)古建筑斷代的重要標尺，同時對研究佛教史具有重要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