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趙漢斌
半荷包紫堇
在你死我活的生存競爭中,動物進化出了偽裝本領。那么,植物會不會偽裝?
在150 年前,科學家關于植物利用偽裝躲避天敵的猜測就已經(jīng)零星出現(xiàn),但一直沒有得到嚴格的實驗證實。近年來,隨著色彩測量技術、動物感官和其他相關領域的研究不斷取得進展,人們重新燃起了對生物色彩這一經(jīng)典進化生物學話題的熱情。在動物研究之外,科學家發(fā)現(xiàn)的不少證據(jù)顯示,植物也可能利用各種偽裝策略來防御天敵。
“我們對生物色彩在防御功能方面的認識幾乎都來自動物,被寫入教科書的經(jīng)典概念如偽裝、警戒、擬態(tài)等,幾乎都以動物為案例。不過,近年來越來越多的證據(jù)表明,這些令人著迷的概念并不是動物的專利。”中國科學院昆明植物研究所研究員孫航說。
在動物界,樺尺蛾的體色是教科書式的案例。在英國潮濕的樹林里,到處覆蓋著灰白色的地衣,灰白色樺尺蛾個體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偽裝得很好,因此數(shù)量比深色個體更多。但工業(yè)革命時期,它們棲息的環(huán)境被黑色的煙塵遮蓋,深色個體因而獲得了更好的偽裝,數(shù)量也因此逆轉。
就植物來說,最為人熟知的偽裝者是長得像極了石頭的“石生花”。在我國青藏高原,也有不少植物偽裝的案例,如孫航團隊曾研究過的囊距紫堇、半荷包紫堇、絹毛苣等。世界其他地方也有案例,比如新西蘭的矛木、北美的香晶蘭等。
從2012 年起,孫航和中國科學院昆明植物研究所牛洋博士在做青藏高原-喜馬拉雅植物多樣性形成與演變研究時,就開始關注偽裝植物?!拔覀儚母呱缴系淖陷缹僦参镏盅芯浚⒁獾胶芏喈?shù)厝瞬赏谪惸?,有時甚至會向我們推銷剛采挖的鱗莖。當然,我們也注意到梭砂貝母的偽裝和葉色變異?!迸Q蠼榻B。
樺尺蛾
囊距紫堇
絹毛苣
全球共有100 多種貝母屬植物,其中梭砂貝母生長在我國滇西北,以及川西、青海南部和西藏拉薩至亞東一線海拔3 800~ 5 000 米的高山流石灘沙石地或巖石縫隙中。它的鱗莖含植物堿貝母素丁,是藥材貝母的來源。
“在一些群體中,梭砂貝母呈現(xiàn)常見的綠色;而在另一些群體中,它們則與背景融為一體,大多顯出灰褐色,非常隱蔽?!迸Q蟛┦拷榻B,他們起初推測,與囊距紫堇相似,這種偽裝可能也是應對食草動物的防御策略。但在多地經(jīng)過長達數(shù)年的觀察,他們并沒有發(fā)現(xiàn)動物取食梭砂貝母的明顯證據(jù)。
“由于體內富含生物堿,貝母屬植物具有很強的化學防御,在一定程度上抵御了動物取食。那梭砂貝母為何要偽裝?這讓我們很困惑?!迸Q笳f,后來,他們才意識到,梭砂貝母的地下鱗莖長期遭到大量采挖,而這種采挖本身,有可能產(chǎn)生強烈的選擇壓力。這也意味著梭砂貝母的偽裝,可能與人類有關!
為了進一步搞清這一猜想,研究團隊進行了更深入的研究,他們比較了動植物偽裝策略進化的差異,推測了影響植物偽裝進化的要素。這不僅是一個惹人著迷的話題,更關系到人類與植物未來的關系和命運。
梭砂貝母體色會逐漸改變,與周圍灰褐色石頭“渾然一體”
“貝母是一味常用的中藥材,人類利用貝母已經(jīng)有2 000 年的歷史,當代大規(guī)模采挖的歷史也超過80 年。”牛洋說,為了評估每個群體遭受的采挖強度,他們從川滇一帶基層藥商那里得到了過去6 年間梭砂貝母干品總量數(shù)據(jù),并估算出每個群體單粒貝母鱗莖的干重。他們驚訝地發(fā)現(xiàn),要獲得1 000 克干燥鱗莖,意味著要挖掉3 000 株以上的貝母。這樣的選擇壓力非同小可。
牛洋說,通過樣方統(tǒng)計和分布面積評估,他們得到潛在貝母產(chǎn)量,從而獲得了每個群體的采挖強度。與此同時,他們發(fā)現(xiàn)采挖強度越大的地方,貝母偽裝也越好。
緊接著,貝母色彩之謎的研究又擺到了眼前。牛洋與同事再次來到高山流石灘,采集每個群體的反射光譜數(shù)據(jù),又根據(jù)專為人類設計的CIELAB 色覺模型,量化植物與礫石的光譜,算出在群體之間梭砂貝母體色確實有顯著差異。利用這一模型,他們還計算出貝母與生境巖石背景的匹配程度,來為偽裝程度提供衡量的指標。
“背景匹配是利用自身色彩融入背景,讓采挖者難以發(fā)現(xiàn),實現(xiàn)偽裝?!睂O航說,考慮到采挖壓力可能在較長歷史內有變化,他們還評估了偽裝程度與采挖難度的關系。
因落腳地方不同,有的鱗莖采挖只需幾十秒;有的長在數(shù)十厘米深處的石縫中,挖一顆需要數(shù)分鐘甚至更長時間,從價值和時間成本計,采挖者往往會放棄,遭受的采挖壓力也較小。從實際經(jīng)驗看,越是難以采集的群體,植株偽裝越好,與周圍灰褐色的石頭“渾然一體”;越是容易采挖的植株,越會“大模大樣”地保持通體透綠的本色。
梭砂貝母的體色與生存有顯著的相關性,偽裝增加了它們的生存概率。然而,“變色”的過程仍有諸多有趣的自然之謎。
光、眼、物三者之間的關系,影響著人類對色彩的識別。偽裝色由花青素和葉綠素共同造成,色素變異相對簡單。但不同群居的梭砂貝母,如何細微調整色素的比例,保持足以亂真的色調,仍有待探究。
雖然梭砂貝母已足夠“聰明”,但在利益的驅使下,再高明的偽裝也難躲過人眼的高強度搜索。通過模擬發(fā)現(xiàn),擁有三色視覺的人類搜尋目標的速度要比二色視覺的動物更勝一籌。
“此外,植物的根基不能移動,這意味著即使擁有偽裝,其防御效果也要大打折扣,因為天敵將有更多機會通過其他線索和反復學習來定位這些不能動的目標?!迸Q蠼榻B,動物主動選擇最佳藏身地點這樣的本領,也難以被植物掌握。
這些研究表明,人類正在以自己都無法預見的活動方式影響野生生物的進化。至于人類還在其他哪些領域影響環(huán)境,仍有待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