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巧
1
準(zhǔn)高三的盛夏,學(xué)校搬了新的校區(qū),校區(qū)西門的外邊是一條筆直的馬路,路的兩邊種滿了我不知道品種的花樹,開的花顏色艷紅,簇?fù)碓谝黄?,像無視四季流轉(zhuǎn),只把爛漫春色永久凝結(jié)在了一起。
準(zhǔn)高三補課開始的那天,我看見了那個和花一樣的少年。
2
我背著沉重的書包,艱難地騎著自行車從花林間穿過,他就站在不遠(yuǎn)處花樹的旁邊,一輛山地自行車??吭谏磉叄谢ò甏蛑伙L(fēng)護(hù)送到他黑色的短袖和自行車座上,他舉著黃色的柯達(dá)傻瓜相機一動不動,像在等著什么契機出現(xiàn)。
我從他身邊經(jīng)過時,騎行的風(fēng)卷落了他短袖上的花瓣,我聽到一聲清脆的“咔嚓”,他似乎找到了契機,低下頭看著手中的相機,眼睛低垂的樣子有點像鄰居家的小狗。
“要遲到了哦!”我輕聲說了句,不知道他是否有聽到。
準(zhǔn)高三的日子,像一場永遠(yuǎn)不會停歇的雨,你的腳下每一步都是泥濘,雨水打在你臉上,混著的不知道是你頭上的汗水還是眼角的淚水,你不知道這場雨什么時候停,但他們都說快停了,快停了,雨后是個陽光明媚的大晴天哦!
于是,雨中迎來了真正的高三。開學(xué)的那天,班級從原先操場中央站到了最邊上屬于高三的位置,透過鐵柵欄的圍墻,可以看到西門馬路上的花,還是熱熱烈烈。
開學(xué)典禮的一套流程走到了高三代表發(fā)言,我又看到了他,穿著藍(lán)白色的校服,手里拿著一張薄薄的演講稿。不過幾分鐘,他就念完了稿子,把話筒遞給了教導(dǎo)主任,從主席臺的右側(cè)疾步走下。我看著他,進(jìn)入了理科復(fù)讀班的隊列,就被人群遮擋住了視線。
“上一屆理科重點班的陳曦,好像是考的學(xué)校不想去,回來復(fù)讀了?!焙糜言谖叶呅÷曊f。
3
下課后,我抱著剛剛收上來的語文隨堂小測試卷去辦公室,從理科復(fù)讀班經(jīng)過時,我放慢了步伐,目光迅速鎖定了靠窗最后一排的位置,他趴在書堆中間補覺,頭頂有一撮頭發(fā)翹了起來,陽光正好灑在上面,毛茸茸的。
和語文老師核對試卷時,他也進(jìn)了辦公室,站在我的對面,和老師說些什么。
“你去西門口幫我拿個快遞,是書,你叫個人和你一起去?!闭Z文老師看了眼手機短信,突然叫住了他。
“好,那就她吧?!彼难凵裰噶酥肝?。
“可以,你和他一起去吧?!?/p>
我茫然地點點頭,跟上了大步流星的他,先是穿過了高三熙熙攘攘的人群,然后穿過了空無一人的操場,順著西門邊的柵欄走,我和他的影子被太陽光拉長在柵欄上,西門外的花的影子疊加在柵欄影子上,我們像兩個人在荊棘叢中穿行。
“你叫什么?”他突然回頭看著我問。
“鐘真真,高三文科三班?!泵髅髦粏栁颐?,我卻把班級也報上了。
“你們語文老師好像經(jīng)常喊你去辦公室?”他把手插在兜里,開始倒退著走路。
“你怎么知道?”
“經(jīng)??匆娔懵愤^我們班門口?!?/p>
“是嗎?”其實并沒有,只是我借著活動筋骨的理由,多爬幾趟樓梯。
“嗯,他很喜歡使喚人吧,你看現(xiàn)在也是。”他聳了聳肩。
“噗嗤”我笑了,使喚這個詞用得很準(zhǔn)確,語文老師的確喜歡喊人做事,就連杯子落在辦公室,也不會自己上去拿一下,而是喜歡叫個學(xué)生上去拿。
“我說對了?!彼X得自己說中了,也笑了起來,然后轉(zhuǎn)過了身。
一袋書并不是很沉,他表示一個人拎著就行,但我執(zhí)意要和他一起,于是他找了根木棍,我們兩個人拎著這袋書再穿過了操場,穿過了人群,回到了辦公室。
4
高考倒計時100天,天氣出奇地好,他依舊穿著校服上臺發(fā)言。我抬頭看他的時候,陽光刺眼,有些睜不開,他好像在和陽光一起閃閃發(fā)光。
墻上紅白日歷的倒計時,一頁一頁地撕,把每一個高三學(xué)子心里的發(fā)條在一圈圈擰緊。巨大的壓力讓我頻繁干嘔,胃里翻江倒海,但是什么也吐不出來。二次模擬考的最后一場,我實在是不太舒服,就請了假,推著車走出了校門。
校門口看見了他,他背著黑色書包蹲在地上,手里拿著相機在拍什么,走近了才看見,他在拍門衛(wèi)養(yǎng)的一只小貓咪。黃褐色的小貓,撲棱著一片花瓣,翻滾又立定,很是可愛。
他注意到了我,站了起來,問:“你怎么這么早就出來了?”
“我不太舒服,下午回家看下醫(yī)生?!?/p>
“怎么了?”說話間,他也推著車跟了上來。
“腸胃有點不舒服?!?/p>
“我以為你和我一樣提前開溜了呢!”
“嗯?你沒考試嗎?”
“考啦,提前交卷了?!?/p>
“天才就是好啊!”我有些戲謔地回復(fù)了句。
“要是天才就不會復(fù)讀了吧?”他表情先是無奈,再是沉重,后來感覺又是有些難過。
我也不知道說什么,只是放慢了騎行的速度,希望回家的這段路能再長一些,和那些花的花期一樣長就好了。
5
高考前一天的下午,學(xué)校提前放學(xué),正好輪到我值日,等我打掃完教室,把鑰匙還給老師后,整棟樓的高三學(xué)生都走得差不多了。
我抬頭看著高三的教學(xué)樓,這棟六層的樓只是短暫地承載了我一年的時光,但因為這段時光的每一秒都充滿了力量和意義,我竟然感覺到了不舍。
不出意外的話,這次離開應(yīng)該是永別了。
我小聲對這棟高三樓說了句“再見!”
我從自行車庫推出車的時候,看到了扶著自行車靠在墻角的他,他好像在等著誰,看到我后,他舉起手揮了揮,“嗨!”
“你在等我嗎?”我有點意外。
“是的?!?/p>
他和我肩并肩推著自行車。
“我有個東西要給你?!?/p>
“什么?”
“喏?!?/p>
他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張塑封過的相片,是一年前準(zhǔn)高三盛夏的日子,我背著沉重的書包騎著自行車從花樹里穿過的身影。照片上我因為運動有些許模糊,但構(gòu)圖和顏色的優(yōu)美讓我覺得這像是從巖井俊二的電影中截了一幀。
“好看?!蔽毅读税胩?,只想到了這一句夸贊的詞。
“明天考試加油!”
“你也加油!”我回過神來,堅定地朝他回了句,他點點頭,然后騎上車離開了。
我把相片翻了過來,看到一排工整的小字被寫在了右下角。
“我們都會和花一樣綻放的?!?/p>
編輯/苗嘉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