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昱
(華建集團華東建筑設計研究院有限公司,上海 200003)
本文的研究對象所在的黃浦區(qū)160 號街坊是外灘最具代表性的地塊之一,深藏于街坊內的一幢紅磚建筑,雖年代久遠、精致特別,但并未掛牌,對于這樣一幢沒有身份的歷史建筑,引來了業(yè)主、專家、政府的熱議。紅樓的價值研判離不開對其歷史信息的考證,考證工作主要包括3 部分內容:紅樓的建造背景與設計人員考證;紅樓的使用與改造歷程;紅樓風格的辨析。通過對紅樓進行較為全面的考察研究,為后人對其價值挖掘、適應性再生提供參考依據。
街坊庭院內的紅樓并未掛牌,在1900 年的歷史圖紙中,其圖名標注著“SHANGHAI MUNICIPAL COUNCIL proposed offices and quarters for the health department”,圖紙名稱可譯作“上海工部局衛(wèi)生部門辦公及宿舍樓的提議方案”。
據《上海租界志》《近代上海大事記》等文獻的相關內容可知,早在1861 年,當時的工部局便設立過衛(wèi)生稽查員,1870年,警備委員會向董事會致函建議成立衛(wèi)生機關,直到1898年任命斯坦利醫(yī)師擔任首任衛(wèi)生處長,工部局的醫(yī)療機構才逐漸形成完備的體系,到了1912 年,衛(wèi)生處又設立了16 個衛(wèi)生分處,直至1942 年,衛(wèi)生處發(fā)展為一個龐大的機構[1]。
在1866 年的上海英租界圖中,街坊內紅樓所在處的建筑格局與1900 年圖紙上的格局大相徑庭,這至少說明此時的大部分建筑并未保留到20 世紀初。1875 年,工部局占據街坊東北角后,除工部局繼續(xù)局部利用原有老建筑以外,其他分地塊建筑應已陸續(xù)拆除重建[2]。從1900 年設計圖紙、1866 年后的街坊更新模式來看,紅樓的建造契機是因地塊內老衛(wèi)生處辦公面積局促,為滿足發(fā)展需求,決定在緊鄰老衛(wèi)生處辦公樓一側新建衛(wèi)生處辦公宿舍樓。
對比1900 年、1906 年的工程檔案來看,1906 的工程圖紙增加了位于河南中路上正對紅樓入口鐵藝大門的設計圖紙。結合各時期工程檔案及地契變遷綜合來看,紅樓的建設時期極有可能在1906 年左右,并在后續(xù)的使用過程中將入口鐵門設計、建設完畢,也宣告著其正式落成。
在1900 年的圖紙中,設計師的簽章能隱約看出簽名上“Cha···Mayne”的字跡,在1906 年的設計圖紙中,下方多出“Engineer and Surveyor”“Public works department -Shanghai”的標注。這便反映了設計師的身份:上海工務處工程師及勘測師。工務處是工部局的辦事處之一,其主要職能是負責公共租界內市政工程、工部局公共建筑工程的建設。研究對象所在的市政大院內的大多建筑均應出自工部局工務處(P.W.D)的工程師之手。
在對上海近代建筑師、營造師及在華英國建筑師相關專著、學術論文的檢索中,可以發(fā)現清華大學鄭紅彬博士的論文《近代在華英國建筑師研究》索引,參考了較多國外的文獻資料及專著,此篇論文還詳述了各類洋行、私人事務所及政府機構的建筑工程部門里的在華英國建筑師的個人資料,對比其中關于工部局工務處負責人梅恩的信息,再相較《上海租界志》中相關內容,整體吻合,細節(jié)稍有出入:梅恩于1889 年4 月當選為工部局工務處工程師和測繪師并接替上一任工程師C.B克拉克的職務,直至1909 年11 月在回英國度假期間辭職[3]。
在梅恩的任職期間,其位于紅樓街區(qū)地塊附近的作品——中央巡捕房(Police Building)于1894 年沿河南路建成。他的方案在6 個競選方案中脫穎而出,由此推測,1889—1900年,梅恩的工作重點已經聚焦到了工部局公共建筑之上,從其在任時間、工作內容、圖紙上的簽章英文名來看,Chs.Mayne 極有可能是衛(wèi)生處辦公樓的建筑設計師。
通過進一步查閱1899 年工部局工務處的職員名單,位列首位的便是查爾斯·梅恩(Chas.Mayne),職位為測量師(Surveyor),再對比其他在職人員的名單,均無姓氏為梅恩(Mayne)或姓名相似的成員[4]。1909 年時的在職人員表中,C.Mayne 依然首當其沖,職位為工程師和測量師(Engineer and Surveyor),與1906 年圖紙上的簽章完全一致。通過比對在職人員名冊中姓名、職位、入職時間等信息,經逐一排查,基本可以將衛(wèi)生處辦公建筑的設計者鎖定為查爾斯·梅恩。
1900—1910 年,紅樓建造之初為工部局衛(wèi)生處員工辦公及宿舍樓,具體各層功能在歷史圖紙中清晰呈現:地面層功能多為輔助用房,相對公共開放,主要是衛(wèi)生用品店、木工店、實驗品店等相關儲藏室,另有疫苗室、苦力小工的工作間、宿舍;1 層主要是衛(wèi)生官、助理衛(wèi)生人員、衛(wèi)生檢查員、外聘人員的辦公室、大實驗室、動物實驗室等功能,是日常職能辦公空間;2 層主要功能轉變?yōu)樯钆涮追?,主要是衛(wèi)生處員工的起居室、臥室、餐廳、廚房、浴室衛(wèi)生間等功能;3 層主要功能與2 層相似,但增加了一些生活共享空間,諸如走廊大廳、書房等,廚房面積也相應增加。在此期間,設計師梅恩于1906 年還曾為衛(wèi)生處、救火站內院入口新大門進行若干方案的設計。
1930 年,經衛(wèi)生處領導批準,在首層增改了廚房的功能;1935 年經歷了一次大規(guī)模的更新改造,衛(wèi)生處辦公人員大體遷出,此建筑成為西側相鄰的中央救火站的配套輔樓——已婚消防員宿舍。此時主體結構維持不變,平面布置及墻體分隔上卻有較大調整。1936 年,曾對紅樓所有加蓋的大棚進行過清除,其余基本功能與1935 年無異。1937 年,主要改擴建了相鄰救火站建筑,并將原救火站門廳改成共享內院的門廳,同年還主要對紅樓的上下水系統(tǒng)進行了優(yōu)化。1953 年,房屋產權收歸上海市房地產公司,對其淋浴室的機電設備進行了改造。1970—2000 年,紅樓使用功能已轉換為居民樓,其產權化整為零,大多住戶為市政機關單位家屬人員或退休職員。
紅樓現地址為河南中路280 號,通過對紅樓的歷史照片(見圖1)、原始圖紙的觀察研究和判斷,該建筑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其南立面呈現殖民地外廊式風格。在其建造時期,外廊式風格曾風靡一時[5]。在經歷了一個多世紀的蛻變后,包括紅樓在內的諸多同時期的建筑風格均已消退。要對本建筑做準確的價值判斷,需從多方位進行研探,因該建筑在史料、檔案、照片中都鮮有記載,故有必要對其進行風格溯源。
通過與同時期鄰近建筑的比對,紅樓的建筑風格總體接近安妮女王復興外廊樣式。紅樓是圣三一教堂(位于現上海市黃浦區(qū)江西中路、漢口路)、救火站外廊式風格的繼承與延續(xù),且一定程度上受到前工部局市政廳所呈現的維多利亞新文藝復興風格的影響[6],并呈現出巴洛克、新古典主義與主體風格雜糅共生的特點。綜合而言,紅樓是折中式的建筑風格。
除了主立面呈現的3 種近似連續(xù)半圓拱券以外,門窗的形式也有3 種以上。立面帶有白色石材點綴的柱式、磚砌的券心石、已不復存在的帶有渦卷花卉紋樣的欄桿扶手都弱化了其外廊的特質。這與外廊所占立面比例較小有關,但更多的是被各式各樣的裝飾元素所掩蓋,這與安妮女王復興外廊式風格所追求的精神相吻合。通過對細部元素的分析,發(fā)現其還雜糅有巴洛克裝飾元素特征,這也是安妮女王復興風格的異變。
圖1 紅樓歷史照片
整體而言,其新古典主義要素則主要體現在裝飾樣條的簡化,雖仍能看出古典元素的三段式構圖,但無論從建筑形體還是裝飾元素上,都已不再拘泥于強化中軸的對稱性,而是追求均衡中富有變化,勻質中凸顯主體的構成方式,立面顯得更為靈活生動,總體來說立面形體比例勻稱均衡,而裝飾元素則無統(tǒng)一范式和風格,這與巴洛克風格中追求非對稱、弧形的強化及稍顯怪誕的形式有相似之處。
除了整體形式與構圖方式以外,其主要山墻顯示出英國新古典時期以圓形渦卷花樣為中心植物紋母題的人字山花樣式,而平弧拱形山花、入口門頭、拱形窗楣門楣、白色石材扶手欄桿以及科林斯柱頭、渦卷植物紋壁柱柱頭等都顯示出簡化的巴洛克裝飾母體。而較陡的紅瓦坡屋頂、東立面上已無從考證的小型渦卷弧形人字山墻、高高豎起的平弧形片墻又與尼德蘭山花范式較為接近。故而紅樓立面其雜糅了英國新古典、巴洛克、安妮女王復興風格的元素(見圖2)。
圖2 紅樓現狀照片
綜上所述,通過近似時代的橫向比較,結合紅樓建造前后的主流風潮可知其外廊風格接近安妮女王復興樣式,裝飾細部元素較為折中,主要體現為英國新古典、巴洛克、安妮女王復興風格的共存。
在外灘歷史文化風貌區(qū)內,不乏“聲名遠揚”的知名歷史建筑,他們大多已是掛牌的文物保護單位或優(yōu)秀歷史建筑,有著法律法規(guī)保護的“剛性約束”。因為各方原因,隱藏在外灘深處的老建筑并不為人熟知,這些歷史建筑又不同于現當代的既有建筑,僅受基本的行業(yè)法規(guī)、建筑標準等基本約束,具有更高靈活性、自由性。在存量更新的今天,這些老建筑具有很強的爭議性,往往將這些歷史建筑作為“活體”再利用需要受到倫理、歷史意識、價值評估影響而產生的“柔性約束”[7]。放眼整個外灘區(qū)域,管理部門、專家學者、投資方、公眾對于“無身份”的歷史建筑缺乏共識,這類建筑的“適應性”發(fā)展具有較大彈性,且又因其是上海市民重要的集體記憶,所產生的“文化資本”具有很大市場,故而他們是外灘城市更新中的“活力源泉”,研究對象——紅樓便是典型的“城市活力激發(fā)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