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晶晶
作為抽象表現(xiàn)主義的靈魂人物之一,威廉·德·庫寧的繪畫作品向來價值不菲。然而對他來說,與妻子伊萊恩·瑪麗·弗萊德的時光才是無價之寶。
1936年,德·庫寧的畫作第一次登上紐約現(xiàn)代藝術(shù)博物館。當時,這個外形粗獷的荷蘭人已經(jīng)背井離鄉(xiāng)十余年,從事過房屋裝飾、櫥窗設(shè)計、木匠制作等各種行當。兩年后,在達芬奇藝術(shù)學校參觀時,德·庫寧遇到了伊萊恩。在藝術(shù)老師的引薦下,德·庫寧成為伊萊恩的校外輔導教師。他在繪畫方面的要求無比嚴苛,對伊萊恩的批評從不留情,甚至摧毀過她的許多畫作……然而,這些促使伊萊恩掌握了清晰的線性定義與精準的明暗關(guān)系,畫風愈見優(yōu)雅。德·庫寧年長伊萊恩14?歲,在亦師亦友的關(guān)系中,他們不知不覺間墜入愛河。
1943年結(jié)婚后,伊萊恩搬進德·庫寧位于小閣樓的工作室兼住所。婚禮似乎只是一種形式,兩人沒有得到雙方家庭的任何資助。德·庫寧坦言自己很窮。伊萊恩卻笑侃自己之所以同意結(jié)婚,是因為知道德·庫寧很快會成為最偉大的藝術(shù)家。對藝術(shù)的摯愛是兩人的共同追求,沒錢購買畫材,他們就順手在舊毛巾、廢棋盤、使用過的包裝袋上作畫,一面饑腸轆轆,一面對著“新型畫布”喜笑顏開。
德·庫寧的現(xiàn)實主義畫功極為深厚,但在某種意義上卻很難合拍藝術(shù)界新風。他曾為了填寫古根海姆基金會的申請,邀請很多藝術(shù)家為他撰寫推薦語,然而最終卻被基金會拒之門外。德·庫寧因此情緒低落,但伊萊恩對他的作品不吝贊賞。德·庫寧振作起來,把基金會的表格丟到一邊。他對妻子說:“我想畫,并且會繼續(xù)畫下去,無論是否可以得到資助?!?/p>
在伊萊恩的建議下,德·庫寧不止一次去拜訪杰克遜·波洛克。借鑒他的“潑濺”手法,德·庫寧開創(chuàng)了舞蹈表演般的創(chuàng)作方式。與此同時,生性開朗的伊萊恩總是活躍于各種社交場合,為德·庫寧的藝術(shù)理念尋找到更多的支持者。在以雪松酒館為聚集地的“新藝術(shù)中心”,他們與馬克·羅斯科、弗朗茲·克蘭等畫家頗有交情。后來,德·庫寧和這些朋友合租下一間房屋,共同組建了藝術(shù)家們的“社交俱樂部”。
德·庫寧開始創(chuàng)作《女人》系列作品?!蹲呐恕贰斗奂t天使》……奇異的作畫方法呈現(xiàn)出“尚未完成”的錯覺,仿佛一種探索生活的過程。1947年,德·庫寧的首次個展大獲成功,這距離他和伊萊恩的藝術(shù)愿景更近了一步。
1948年夏天起,德·庫寧先后在黑山學院、耶魯美術(shù)學院教書。然而,把大部分時間花在教學上讓他心力交瘁。一段時間后,德·庫寧離開學校,自此再沒從事過藝術(shù)教學?!百x閑”在家,夫妻倆每天不知疲倦地創(chuàng)作到深夜。畫作偶爾賣出一兩幅,他們總要在買食物和買咖啡間猶豫不決。期間,德·庫寧開始酗酒,常常一醉方休;伊萊恩對此無法忍受,和他爭吵……原本和諧的婚姻漸漸被瑣事纏繞。在德·庫寧的筆端,那些構(gòu)圖堆擠在一起,好像一個砸向他的黑洞。
1950年1月,德·庫寧參加惠特尼年度展;6月份又得到威尼斯雙年展的邀請。第二年4月,他的第二次個展如約開幕……德·庫寧被稱贊為抽象表現(xiàn)主義最有代表性的人物之一,崇拜者和模仿者蜂擁而至。素來喜好安靜的德·庫寧煩惱不堪。為了不被打擾,他拒絕房東給他的住所安裝電梯。1954年,德·庫寧和幾位藝術(shù)同仁在位于長島的布里奇漢普頓打造了一個工作室。此后,他不再參加聚會,回家的時間也越來越少。
和伊萊恩疏遠后,德·庫寧筆下的《女人》愈加猙獰:咧開的大口、扭曲的身體、尖利的指頭……面對這群“狂笑不止的莉莉”,德·庫寧對外宣稱他不僅學習了書本上石器時代的維納斯雕像,還在博物館研究過基克拉澤斯文明和蘇美爾人像。盡管一再掩飾創(chuàng)作意圖,依舊有不少人認定伊萊恩才是“野獸女人”的原型。1953年8月23日,伊萊恩在德·庫寧的任一作品前隨機照相,試圖說明那些女人與她毫無瓜葛。照片沖洗后,伊萊恩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與畫中的女人連微笑的方式都一模一樣。
1955年,伊萊恩在兄長幫助下購買了一處住房,兩年后與丈夫正式分居。暫且作別婚姻的伊萊恩身兼多職:美國藝術(shù)雜志《藝術(shù)新聞》特約記者、新墨西哥大學的藝術(shù)老師、抽象表現(xiàn)主義藝術(shù)家……她的作品被大都會博物館、格魯吉亞藝術(shù)博物館、華盛頓國立肖像館等博物館爭相收藏;她本人更曾受邀為時任總統(tǒng)約翰·肯尼迪繪制肖像。工作之余,伊萊恩的腳步遍及世界各地,進一步開闊了創(chuàng)作視野。
1963年,德·庫寧在長島的斯普林斯組建新的工作室。藝術(shù)聲譽響徹國際,他卻萌生了從藝術(shù)界退隱的想法。回顧昔日所作“女人”系列,德·庫寧深切懷念與伊萊恩朝夕相處的日子:她的好,她的壞,“天使”與“魔鬼”并存的畫中女人與有血有肉的伊萊恩日漸重合,再也揮之不去。時隔十余年,伊萊恩重新回到德·庫寧的身邊。再次相伴,伊萊恩說服丈夫加入匿名的戒酒互助社。從此,他們定居在長島,一起享受早晨燦爛的陽光和夜晚靜謐的星空。
伊萊恩的回歸讓德·庫寧變得平和,筆下出現(xiàn)了很多自然風景。橘紅、姜黃、靛青藍……色彩交錯的《無題》系列筆觸靈動、線條舒適,恰如一首自由流轉(zhuǎn)的“婚姻協(xié)奏曲”。包括伊萊恩在內(nèi)的觀者再度問及“女人”系列時,德·庫寧承認那其實只是某些場面的關(guān)聯(lián),“任何一種繪畫,都是今天生活的一種方式,或者說是一種生存的方式?!币寥R恩聽罷莞爾一笑,她懂得德·庫寧放棄了自己做過的藝術(shù),就像一位放棄了財產(chǎn)的開明老人。
1989年,伊萊恩因病離世。彌留之際,她表示自己從未掙扎在德·庫寧的陰影里,相反,她一直沐浴在他的光芒中。伊萊恩走后,德·庫寧幾乎再也沒有拿起過畫筆。八年后,他追隨妻子與世長辭。生活變幻無窮,但是終其一生,他與她都旖旎在彼此的風景里。
編輯 王冬艷 437408345@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