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澤秋

陽光懶懶地灑向這個剛剛睡醒的小城。在那條小街的盡頭，一家小小的咖啡屋里傳出少女輕快的歌聲。木雕的窗子被一雙白皙的手推開，露出女孩安的笑臉。

這家小小的咖啡屋啊，它似乎好久好久以前就在這里了。有人說這店里的女孩有著奇妙的魔法，讓她的咖啡屋只為有需要的人打開。

有時候，人們從咖啡屋門前的臺階上快快地走過時，會感覺到一股溫暖的氣息，會嗅到淡淡的梔子花的香味。但人們只是稍稍停一下便離開了——誰會在意這么一家不起眼的咖啡屋呢？

一

今天是個好天氣。安用胳膊墊著下巴趴在窗臺上。外面的陽光真好啊，她都可以嗅到橙子味的太陽的氣息。

路上的行人永遠是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樣。安小聲地哼著好久以前從一個衣服褶子里都是太陽味的老婆婆那里學(xué)來的歌謠，試圖為昨晚新配制出的咖啡起個好名字。門前的風鈴忽然敲出一串叮叮咚咚如小溪流淌一樣的聲響，安低呼一聲，從小窗前走開。今天的第一位客人來了。

那是一個少年。他背著大大的包，輪廓清瘦。像是走了好遠的路，他的鞋子上還沾著雨后的泥土。

“歡迎，歡迎光臨安的咖啡屋。”安愉快地笑著說，“請問你要喝點什么呢？”

“哦，”男孩顯得很拘謹，他有點不好意思地搖搖頭，“抱歉，我沒有多余的錢，我只是進來歇歇腳……可以嗎？”

“這樣啊……”安的眼睛里盛滿了快樂的水波，“那么作為今天店里的第一位客人，你想嘗一杯浮著星星的咖啡嗎？”

她轉(zhuǎn)身的時候，米黃色的裙擺輕輕地揚了起來。男孩看癡了。他覺得她的裙子像是被陽光染了色，他覺得她很像他在旅行中路過的小村莊里見過的少女，她們都有一雙會笑的眼睛。

男孩沒有喝過咖啡。他走過千山萬水，卻生活得那樣拮據(jù)。他看著咖啡表層搖晃的星星，慢慢地眼神就頓住了。噢，他到底為什么來這兒呢？

“嘿！”安叫了他一聲。男孩回過神來，看到安臉上帶著狡黠的笑，“我可沒說咖啡是免費的哦，作為交換，你要告訴我你的故事?！?/p>

男孩略微想了想，便開口說了起來：“我……我以前住在一個很遠很偏僻的地方，那里的生活每天都一模一樣。奶奶告訴我，外面的世界有山川大海，有我夢也夢不到的大城市……”

安發(fā)現(xiàn)，男孩說起他的故事時，神采飛揚。他再也不拘束了。

他說他爬過的最高的山，說他見過的最美的花，說他在初升的太陽下，看白云一片片變成淺淺的金色。他說他想成為最偉大的旅行家，記下每一個星星閃耀過的地方，寫一本全世界最棒的游記。他說了好多好多，多得安也羨慕起他來?？墒撬f著說著，突然停下了。

“對不起……我突然忘記我為什么出發(fā)了?！蹦泻⒆訐蠐项^，樣子呆呆的，“這一路上我想了好多，可是我講出來的時候，別人總會笑我是個傻瓜……也許他們是對的，想要游山玩水一輩子，是在做白日夢吧……”

陽光下，男孩子低下頭。他的睫毛寂寞地顫抖著。

“我覺得，能夠義無反顧地追尋自己的夢想，本來就是一件很酷的事情??！在決定走出來的那一刻，你就已經(jīng)成了世界上最勇敢的人。別人笑話你，不過是他們嫉妒你的勇氣罷了。這樣的話，你又為什么要為那些話難過呢？”

男孩抬起頭，視線里，安用小指纏繞起卷曲的發(fā)絲，連睫毛都閃著太陽的光亮。他慢慢地笑了。

“我說，你是真的會魔法吧?！彼称鸫蟠蟮陌?，準備離開了，“不然怎么你一說，我那些想回去的想法就通通不見了呢？”

安也瞇著眼睛笑了。男孩打開門，門外的陽光亮堂堂地闖進來。少年的身影忽然挺拔起來。

“噢?！卑餐崃送崮X袋，她想到要給那杯咖啡起什么名字了。

那么，你一定要迎著陽光，永遠不停地走下去啊。安看著少年的背影，悄悄地想。

二

午后的陽光暖暖的，安枕著胳膊，看魚缸里那幾條有著彩色尾巴的金魚慢悠悠地游來游去。它們的紗裙真漂亮，安微笑著想，它們是水世界里最優(yōu)雅的舞者。

安快要睡著的時候，風鈴又一次響了起來。她快快地起身，門口的老先生正慢慢地摘下頭頂?shù)膶掗苊?，樣子像極了一個從十九世紀的歐洲穿越而來的紳士。我喜歡他的帽子，安想，他一定是個溫文爾雅的老先生。

“門外的風鈴很有格調(diào)，”老先生環(huán)顧四周，對安禮貌地笑著，“它的聲音悅耳極了。”

“謝謝您這么說，”安學(xué)著他做出沉著內(nèi)斂的樣子，“我也這樣覺得?！?/p>

那串風鈴，是好久以前一個趕海的小男孩做出來送給安的。安還記得男孩眼里星辰一樣的光亮，他仰頭看著她，聲音糯糯的：“安姐姐，你帶給我們幸福，你就像是仙女一樣！”

哦，那是好久之前的事了吧，久到安都記不清那個遙遠的小漁村的名字了。

“我猜您需要一杯用陽光作糖，加暖風調(diào)制的咖啡，對嗎？”安傾了傾身，臉上的笑像花一樣。

老先生爽朗地笑了。

老先生似乎沒有什么著急的事，他慢慢地攪拌著咖啡，連外面的陽光也被他一圈一圈地攪進咖啡里去了。這樣真好，安坐在離老先生三個桌子遠的地方，伸了個懶腰。安安靜靜的，誰也不著急做什么。

“好孩子，你的咖啡很香醇，我已經(jīng)好久沒喝過這樣好喝的咖啡了?！崩舷壬蛄艘豢诳Х龋纳袂楹芴兆?，連皺紋都散開了。

“從前，我的孩子也會為我泡這樣好喝的咖啡，可是……”老先生停住了，長長地嘆了口氣。

安看到他眉頭間的憂郁，那是連陽光也沒法驅(qū)散的哀愁。安走到他對面，輕輕拍了拍他蒼老的手。

老先生抬頭，他的目光寂寞而邈遠：“她不在了。去年的夏天……她那樣美好的生命，誰會想到呢……”39D923B6-3E71-4299-813D-916425C6E476

安眼眸里的水波微微地蕩漾起來，她眨了眨眼睛，睫毛上墜著小小的晶瑩的淚珠：“先生，請您再喝一口咖啡吧?！?/p>

老先生于是慢慢地端起了那白瓷的小杯子，他聽到了安的聲音：“先生，不要再難過了。今天的彩霞，我來陪您看好嗎？”

咖啡醇醇的，香極了。

那天的晚霞，美得像是春日里滿城的櫻花。那么絢爛旖旎的顏色肆意地潑灑，偏偏又柔和得讓人覺得本來就該這樣。老先生看著看著，眉頭就舒展開了。

“好美啊?！卑驳难劬?，也染上了斑斕的顏色。

“以后的日子里，再也不會有陰霾了吧?！?h4>三

天漸漸黑了。不大的屋子里，一盞橘子燈悠悠地亮了起來。

安剛關(guān)上木雕的小窗，門外的風鈴又響了。

“您好?！卑策€沒來得及說出打烊的話，客人就急急地沖了進來。他把背在肩上的電腦包取下，便敲著鍵盤開始工作了。

安并不打攪他。她悄悄地為他點亮了好多好多的橘子燈，直到整個小店就像一只明亮的橘子。安想，太暗的光線，對眼睛總是不好的。

這時候，那個穿著西服打著領(lǐng)帶的年輕人才抬起頭來。他似乎終于意識到自己的失禮，沖安歉意地笑笑：“請給我來一杯咖啡?！?/p>

他沒有說要什么口味，安也不在意。年輕人還在認真地工作，安把咖啡端到他的桌子上。

“謝謝?！蹦贻p人微微點了一下頭。

安發(fā)現(xiàn)，他無論做什么，身體的動作幅度都很小——就連他敲鍵盤時的雙手也是。

“這杯咖啡……很特別?！蹦贻p人的目光頓了一下。

“是啊，”安為他的發(fā)現(xiàn)快樂地笑了，“它可是用春天的露、夏天的雪、秋天的冰、冬天的雨一起炮制成的……”

安很滿意地看到年輕人的眉毛慢慢揪住了。他終于抬起頭來仔細看著安，眼神很奇怪。

安并不解釋什么，只是認真地看著年輕人因工作太久而顯得很疲憊的眼睛：“先生，您相信童話嗎？”

年輕人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我聽到過一個很古老的童話，夢里的星星會說話?！卑矓[弄著掌心一小撮干花粉，說，“您好久沒有做過夢了吧？”

年輕人啜了一口咖啡，目光里的戒備悄悄地消散了：“是很久了……工作總是很忙，我連睡覺的時間都那么少，哪里還有空去做夢呢……”

“先生感到快樂嗎？”安的目光靜靜的。

年輕人怔了一下。他摘下眼鏡，目光定格在咖啡杯里，想了好久才慢慢搖頭?！靶r候做夢，會夢到自己長成了大人。怎么現(xiàn)在成了大人，反而不那么快樂了呢……”他看著安，她的眼睛里像是有星星，“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回過家了，我很想家?！?/p>

安又一次打開了窗子。天上的星星那么多那么亮，和記憶中童年時的一模一樣。安眨了眨眼睛：“如果不快樂的話，就走慢一點吧。您看，星星其實一直在的?！?/p>

年輕人的眼睛，終于亮起來了。

四

安的咖啡屋，就那么安安靜靜地走過了一個又一個春夏秋冬。

或許有一天，你會在某條長街的拐角看到一家小小的咖啡店，門檐下掛著貝殼制成的風鈴。你推開門的時候，能聽到它們發(fā)出的清清亮亮的響聲。

在你邁開腳走進去的那一秒，會看到一個眼睛亮亮的女孩沖你微微地笑，她的聲音那么歡快，那么美好：

“歡迎，歡迎光臨安的咖啡屋?！?/p>

編輯/胡雅琳39D923B6-3E71-4299-813D-916425C6E4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