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巖
首先,中華文化具有獨特性。中華文明綿延5000年,歷史傳承有序、未曾斷裂,四大古代文明(古埃及、古巴比倫、古印度和古中國)始終傳承下來的只有中國。
中國是世界上唯一有持續(xù)不間斷文獻記載的文明古國,因而古籍存佚數量最多最大,號稱“浩如煙海”“汗牛充棟”,實不為過。從古迄今,先哲存留下來的文獻整理與研究便是后人綿延不絕的一項基本工作,也是海外漢學得以昌盛不衰的基礎課題。中國典籍集納了古代先賢們的思想與智慧,中國典籍的思想價值和認識功能歷久彌新,是溝通現代人與古代先賢思想與智慧最便捷的津梁,后人借此不斷地破譯和揭示著中國文化傳統(tǒng)中生生不息的文化密碼,從而形成跨越時空的古今對話。
第二,中央領導高度重視傳統(tǒng)文化和典籍傳承整理,古籍整理工作有幸趕上了一個好的時代。新中國成立以來,歷任黨和國家領導人都深受傳統(tǒng)文化的浸染與熏陶,對弘揚傳統(tǒng)文化貢獻甚巨。1958年,在毛澤東主席、周恩來總理的指示下,開始“二十四史”和《清史稿》的整理出版工作,歷時20年,集中了全國百余位專家學者,成立古籍整理出版規(guī)劃小組,第一任組長是時任文化部副部長的齊燕銘,這項工作也被譽為新中國最大的古籍整理工程。改革開放后,國務院下發(fā)關于恢復古籍整理出版規(guī)劃小組的通知,由李一氓先生任小組組長,小組主持制定了《古籍整理出版規(guī)劃(1982—1990)》;上世紀90年代,匡亞明先生任第三任組長。直到今天,全國古籍整理出版規(guī)劃領導小組在黨中央的領導下,在古典整理與傳承方面作出了很大的貢獻。
1958年,古籍整理出版規(guī)劃小組成立后,中華書局被指定為該小組的辦事機構,成為整理出版中國古代和近代文學、歷史、哲學、語言文字圖書及相關的學術著作、通俗讀物的專業(yè)出版社,承擔著國家級古籍整理的基本項目。最初的工作是由顧頡剛先生帶頭整理的《資治通鑒》,之后是工程浩大的“二十四史”的整理。
1981年5月、7月,陳云同志先后兩次對古籍整理出版工作作出重要指示,要求把古籍整理出版工作抓緊抓好。對古籍單是做標點??边€不行,為使后人能看懂,還要把一些重要古籍譯成現代漢語。要制訂一個長遠規(guī)劃,組織人力,分期分批進行。同年9月17日,中共中央發(fā)布《關于整理我國古籍的指示》。指示中指出,整理古籍,把祖國寶貴的文化遺產繼承下來,是一項十分重要的、關系到子孫后代的工作。整理古籍是一件大事,需要長期努力。2021年也是這一文件發(fā)布40周年,古籍出版界也會召開一系列紀念學習活動。中共中央這一指示的發(fā)布,對之后的古籍整理起了重要的作用。
黨的十八大以來,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十分重視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歷史傳承和創(chuàng)新發(fā)展。習近平總書記提出治國理政新理念、提出“一帶一路”倡議、提出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都得益于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滋養(yǎng)而與時創(chuàng)新。
2021年3月12日,《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民經濟和社會發(fā)展第十四個五年規(guī)劃和2035年遠景目標綱要》全文發(fā)布,“十四五”規(guī)劃綱要共設置20個專欄,專欄13“社會主義文化繁榮發(fā)展工程”包含“文化遺產保護傳承”“中華典籍整理出版”“重大文化設施建設”“全媒體傳播和數字文化”等內容,明確提出組織《永樂大典》、敦煌文獻等重點古籍系統(tǒng)性保護整理出版,實施國家古籍數字化工程??梢?,新時代的古籍出版工作任重而道遠。
中國傳統(tǒng)古籍文獻,由歷代先賢接續(xù)撰著,是中華文明傳承演進、發(fā)展轉化的主要載體,有8萬—20萬種文獻典籍的說法。歷時19年完成的《中國古籍總目》是目前最好的一部總結性目錄,確認現存古籍有20萬種之多。
傳統(tǒng)文化類圖書的出版,注重版本的選擇,要有??薄⑤嬝?、辯偽、匯編、集注、影印、編制主題或專名(人名地名官職等)索引等特別要求,是中國出版專業(yè)領域的特殊門類、專門學術,對編輯專業(yè)素養(yǎng)的要求更高,古籍的出版?zhèn)鞑ジ咛厣?/p>
古籍出版,是對既往知識體系與智力結果加以集成、提純、轉化、創(chuàng)新,古人的智慧和文化從中可以得到有效傳承、傳播。這既是古籍出版的功能,也是其價值所在。這一功能和價值還體現在選擇什么樣的作品提供給讀者。近年來,全國各地的編纂工作有序進行,特別是編纂地域性特點的大型叢書和古代大型類書叢書者居多,如以湖湘文化為主題的《湖湘文庫》,正在編纂的、全面梳理江蘇文脈資源、彰顯江蘇文化的《江蘇文庫》,2020年年底完成第一輯200冊的《八閩文庫》,以及以浙江、貴州、廣州等省市地區(qū)文化為主題的古籍文獻整理也都在陸續(xù)出版。這樣的典籍匯編整理,也體現了這一時代的特色。
在古籍整理出版過程中,技術的革新也很重要。從甲骨金文、簡帛竹書、雕版印刷,到鉛、泥、銅活字印刷,再到激光照排,技術革新使文字載體得以日新月異、創(chuàng)造性轉化讓傳統(tǒng)文化類圖書的出版形式也在不斷創(chuàng)新,實現著轉型發(fā)展,從線裝到精平裝單書套裝多開本,從豎排到橫排到圖文混排到插頁、拉頁,從古籍一般版本到圖文本古詩文,再到《故宮日歷》在2015年創(chuàng)下日銷5萬冊引起人們對同質化產品的狂熱追捧,視頻直播多樣營銷帶來的精準化、個性化定制產品和衍生品,新技術應用所帶來的媒體融合熱潮正席卷而來,智能語音技術將帶動出版商尋求變革提供更便捷服務;圖書館與實體書店將通過圖書觸感體驗營銷實現銷售轉化;未來內置嵌入技術推動音視頻同步播放增加實物圖書的美感與互動功能;6G手機應用推廣展現無限前景,其多層面走向難以預料。
古籍數字化,也是新技術給古籍整理出版帶來的一個新變化。2014年,中華書局“中華經典古籍庫”發(fā)布,經過多年積累,建立了10余萬字的字庫,解決了絕大部分古籍生僻字、異體字和字符集外等用字難題,滿足了古籍文獻全文本數字化加工要求。2018年4月,國家級古籍整理出版資源平臺“籍合網”上線,“籍合網”的數據庫也可供整理者利用,使古籍整理的質量更有保證。整理工作完成后,成果可直接在“籍合網”上發(fā)布,實現全流程數字出版?!凹暇W”是對古籍整理出版產業(yè)鏈進行重組的一次大膽嘗試,通過線上線下聯動,充分發(fā)揮網絡技術和新科技的優(yōu)勢推動古籍整理工作,這將徹底改變古籍整理出版的生態(tài)。
此外,傳統(tǒng)文化與多媒體、融媒體、大數據、人工智能、AI、VR技術、多媒體多終端游戲等的結合,使傳統(tǒng)文化變身熱門IP,讓古籍在新時代煥發(fā)新的魅力。比如,從網絡游戲中獲取中國古代歷史文化知識,成為現在年輕人獲取知識的一種方式。這方面走在前列的還是在互聯網企業(yè)中,像騰訊公司開發(fā)的網絡游戲,以及每年舉辦的騰訊科學WE大會,每年都會有一個主題,主題的確定具有時代特色,如2020年的主題是“藍點”,2019年的主題是“小宇宙”,2018年的主題是“雅努斯之門”,2017年的主題是“若有光”,2016年的主題是“無境”……“若有光”,意喻著人類對科學無止境的探索有一些光。這種新興的互聯網創(chuàng)新企業(yè)所帶來的理念對我們是有一些啟發(fā)的,也能給我們帶來一些新的思考。
傳統(tǒng)文獻典籍的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和創(chuàng)造性轉化,不僅是古籍整理出版的一個新的課題,也是古籍出版整理未來發(fā)展的重要方向和目標。黨的十九大提出的“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創(chuàng)造性轉化、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理念,是推動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從傳統(tǒng)向現代轉型的基本準則和必由之路,是我們正確對待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建設社會主義文化強國的科學方針,也是鑄就中華文化新輝煌的重要保障。未來人文學科的發(fā)展,特別是傳統(tǒng)文化典籍經過大數據、智能化、仿生化等新科技成果的轉化應用,使其更便捷更全面更現實地體現“古為今用”,借助人類科技所能達到的手段和方法,逐步推進著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與創(chuàng)新性轉化的目標實現,“兩創(chuàng)”是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是承載千年文化命脈與基因的紅船,必得乘風破浪、揚帆遠航實現人類第二次跨洋行動。
1.文化傳媒載體與功能的迭代更新
古籍整理出版本質上是具有特定讀者對象與受眾群體,定位清晰的專業(yè)出版,建設標準化的數據庫,進行已有古籍內容出版資源的整合開發(fā),實現多重開發(fā)利用與下載使用,可以通過售賣數據庫的服務和多種形態(tài)的產品,產生復合效益。
數據庫出版逐步成為傳統(tǒng)文化資源的主流出版形式,電子圖書和POD(按需出版)成為新的產業(yè)鏈,付費閱讀和下載是其直接的贏利模式。另外的商業(yè)模式將是與門戶網站和搜索引擎聯手實現海量信息存儲處理。將來的電子閱讀器(電紙書)會逐步被海量傳輸、運行速度快的移動閱讀終端所取代。
新媒體的快速迭代,使得傳統(tǒng)讀者、作者、出版?zhèn)鞑フ叩慕巧粩嘧兓D化著。未來呈現的可能是書屏一體、多屏合一,多點視頻在線。隨著電子書技術的成熟,人們所有生活場景的呈現或生活目標的實現,可以通過手機屏幕終端解決;屏幕終端是再一次突破,它的背后有龐大的大數據平臺,而文化傳播也會通過這一點作為一個焦點呈現,只是背后承載的內容可能會更多。
2.中國古籍在海內外的總目和總量統(tǒng)計
在古籍整理上,一些基礎性工作需要我們今后著力去做。雖然現在已經在從事這樣的工作了,但還值得繼續(xù)深入下去。比如,對現存古籍和圖書館系統(tǒng)保存古籍的摸底。根據《中國古籍總目》編纂工作中的統(tǒng)計,現存古籍品種應在20萬種左右。另據不完全統(tǒng)計,全國圖書館系統(tǒng)保存的古籍有2750萬冊,其中可列入善本的圖書250萬冊。國家投資建設“善本再造工程”一、二期可使民眾罕見珍本化身千百,但畢竟是極少量的。更為遺憾的是,據調查,全世界所藏的宋元善本圖書5500部左右,其中大陸只存有3500部。海外所藏的這部分中國善本圖書,則更難與民眾見面。一些圖書館也編有各類古籍目錄,但頗不完整又有缺漏,急需由政府主管部門出面組織編纂《海外所藏中國古籍總目》(約10萬種),目前中華書局、廣西師大等出版社已出版20余種書目,與10余年前出齊的《中國古籍總目》對讀比勘,并適時推出便于民眾檢索瀏覽的機讀、網絡版,這將是嘉惠學術文化界的重大工程。
3.基于互聯網創(chuàng)新技術平臺的古今時空視聽聯接
未來古籍數字化的重點發(fā)展方向是:古文字知識庫與數字化平臺建設(中華字庫工程為主體)、歷史地理信息系統(tǒng)的綜合開發(fā)與推廣使用、古代文本文獻的自動標點以及語義分析人工翻譯等智能功能的完善,以及構建一個集平面圖像、三維動畫、立體聲響、虛擬現實等多媒體技術手段,穿越古今時空的歷史人物交往對話的文化休閑平臺,這是一個高度集成化的數字古籍創(chuàng)新技術平臺,集研究與信息傳布、休閑娛樂、教學科研于一體的綜合功能。就像物聯網聯結空間區(qū)域于一隅,該平臺將時空交錯于一瞬,實現人類多重夢想。
我們知道,過去一些地方會考慮在某一區(qū)域內設置、打造一些主題公園。如以三國題材為主打的主題公園,呈現出來更多的是實體。但未來的發(fā)展,公園內有大量的平臺是通過互聯網來實現的,而且將三國中的歷史人物、傳統(tǒng)文化等融合其中,通過人們的體驗,把當代的考古發(fā)現與古代文獻記載知識聯系起來。比如對曹操這個人物的呈現,他的《觀滄?!肥敲飨钕矚g的一首詩,后來考古發(fā)現他還有一些墓地等,但是有關他的圖像、他的形象到底是怎樣的,古代文獻中又是如何記載的,等等,這些都需要通過大數據、云影像等技術手段集合起來,形成一個動態(tài)化的、更加貼合歷史上曹操本人的形象,使人們更立體、客觀地看待歷史人物、小說中的人物。人們還可以在這一主題下做一些休閑娛樂、深度研究等,打破時空、穿越古今,實現人類更大的夢想。
美國國家人文基金會2008年資助佛羅里達州的一所大學,利用多媒體技術和地球空間信息技術,以數字化方式重建重現1964-1965年的紐約世界博覽會,游客們可以在里面體驗真實的博覽會場景,獲取當時的檔案文件、圖片和電影鏡頭。受此啟發(fā),我想,未來我們也可以呈現出古代任何一個場景,還原歷史現場,來獲得真實的感受,這可能是打破古今時空視聽聯接的一種新的夢想。
4.“中國國家歷史文獻資源庫”
“中國國家歷史文獻資源庫”其內容是集聚中國歷代文獻的資源總集。不僅有我們習見的版刻圖書,亦應該涵蓋甲骨文、金文、簡帛、碑刻等等各種載體和類型的存世文獻。
“中國國家歷史文獻資源庫”內容龐大,不是一個單一孤立的文獻平臺,應當是一個中國傳統(tǒng)文化與學術的開放式生態(tài)系統(tǒng)。通過知識支撐平臺,知識支撐庫可包括:人物庫,包括中國歷史人物的相關信息;地名庫,包括中國歷史行政規(guī)劃,輔以電子地圖供使用參考;古代名物庫,包括文獻中出現的各種名物信息,如天象、衣食、器具、果蔬、禽鳥等等;事件庫,對歷史事件的介紹與說明。知識支撐庫亦應當包括閱讀和研究古籍的重要工具,如字典詞典、歷史紀年與公元的對照轉換、版本比較、字詞統(tǒng)計工具等。
“中國國家歷史文獻資源庫”要能夠靈活地為使用者服務,讓使用者可以按照多種方式篩選出個性化的數字資源庫。通過人才吸納與項目培育,逐步建設成“國家歷史文獻編纂出版中心”,聚合全國的優(yōu)勢出版資源,為中國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創(chuàng)新與弘揚作出應有貢獻。
“中國國家歷史文獻資源庫”是自成體系的中國文獻資源總集,也是學術研究和文化普及的基礎性平臺。是將中國古籍文獻集成化供全世界使用,最終受益的將是全體民眾和我們的后代子孫。
(摘自2021年7月19日《人民政協(xié)報》。演講者為中國出版集團公司黨組成員,中國出版?zhèn)髅焦煞萦邢薰径?、總經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