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洋 朱玉杰

摘 要：羅斯皈依東正教以后，基督教的神權政治理念對于俄羅斯意識形態(tài)的構建與變遷帶來了巨大影響，然而在此后的近8個世紀的時期內并沒有在俄國引發(fā)哲學思考，即津科夫斯基在其《俄國哲學史》中所謂的俄國哲學的沉默狀態(tài)，但是要考察俄國哲學興趣是如何蘇醒過來的，恰恰是要從這段沉默時期說起。

關鍵詞：基督教;俄國;哲學

中圖分類號：B511.2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 — 2234（2022）02 — 0063 — 06

要了解一個國家，要從學習它的歷史開始，而要了解一個國家的精神文化，就不能不了解它的哲學思想史。瓦·瓦·津科夫斯基的兩卷本《俄國哲學史》就是這樣一部幫助人們認識俄國精神文化不可多得的文獻。書中作者提出了俄國哲學興趣蘇醒的問題，即俄國哲學思考起源的問題。津科夫斯基提出，“直到18世紀以前在俄國找不到任何帶有哲學性質的獨立著作或草稿，從這個意義上說俄國哲學史只應當從18世紀起開始研究?！雹俣韲S多學者都注意到了，在羅斯皈依基督教以后，俄國的哲學思考經歷了長達幾個世紀的沉默狀態(tài)。②但是，俄國哲學思考如何從沉默走向蘇醒，仍然不能不從皈依基督教說起。

一、教化與沖突：羅斯皈依基督教

一種外來文化的進入，其與原有的文化傳統(tǒng)之間必然要發(fā)生融合與沖突的現(xiàn)象，盡管基督教是羅斯的統(tǒng)治階層認定并引進的。既然是官方認定并引進的，統(tǒng)治者期望其對俄羅斯民族發(fā)揮應有的教化作用是理所當然的，誠如津科夫斯基所說，“早在古羅斯，我們便發(fā)現(xiàn)基督教意識具有道德和社會因素優(yōu)先的特征……”③然而在教化的過程中，與原生文化之間的沖突也是不可避免的。事實上，盡管皈依了基督教，但是俄國在對西方關系中所表現(xiàn)的宗教信仰上的高度警覺一直是存在的，津科夫斯基認為，這種情況的長期存在妨礙了俄羅斯人對神學的探索。津科夫斯基提出，“一位歷史學家公正地指出皈依基督教在俄羅斯人心里掀起的一場聲勢浩大的神學熱潮和名副其實的奔放激情。當然，基督教在城市范圍以外的滲透是十分緩慢的……”④言語間透露出基督教在俄羅斯民間的推廣一定是受到一定的阻礙的。然而基督教的傳入，雖然沒有在俄羅斯產生神學哲學，但是卻在喚醒俄國人哲學興趣的問題上發(fā)揮不可替代的作用。

（一）構建政治意識形態(tài)與擺脫神秘主義

公元988年，基輔羅斯大公弗拉基米爾接受來自東羅馬帝國拜占庭的基督教為國教，從此，羅斯人放棄多神教信仰。這一重大的歷史事件，開創(chuàng)了羅斯基督教文化與原生文化對立與統(tǒng)一的時代進程。所以選擇基督教為國教，不僅僅是源于其華美的儀式，更重要的是通過基督教構建國家政治意識形態(tài)，從而樹立國家權威和教化民眾的作用，達到鞏固沙皇專制目的。人類社會發(fā)展的歷史說明，基督教可以利用其自身的本質特點——神秘主義構建一個與現(xiàn)實世界相對應的神的世界，即世界應該有兩個世界的存在——神秘現(xiàn)實存在與經驗現(xiàn)實存在。畢竟在那個時代，人類社會要尋找對這個世界中諸多謎題的答案，最終都會不得不求助于上帝，這也是神秘現(xiàn)實存在的緣由。由此，在兩個世界之間實現(xiàn)溝通成為一種需要，從而提出上帝的使者、選民等概念就順理成章了，能夠勝任上帝使者等要職的，也沒有誰能夠與現(xiàn)實世界中的統(tǒng)治者競爭這些位置。自然統(tǒng)治者的權力具有了神性——合法性。為此，還要設計出一系列的理論、觀點以及宗教生活符號，從而構建起宗教政治意識形態(tài)，例如現(xiàn)世說、原罪說、末日論、禮拜、圣像崇拜、洗禮等等。這一切不僅反映了當時人類社會對于人、人類社會以及自然的認知水平，通過基督教等宗教形式表現(xiàn)出來的歷史特征，同時也是基督教最擅長的。在基督教理論體系的基礎上構建起一個完善的政治意識形態(tài)，實現(xiàn)從多神信仰到基督教一統(tǒng)天下，俄國民眾實現(xiàn)思想上統(tǒng)一會更加容易，這樣專制統(tǒng)治大大地加強了。從這一點上來看，俄國的沙皇將基督教定為國教是有其深遠的政治意義的?！斑@不是一個走向政教合一的運動，而是教會自己在迎合國家，以便向其注入一種吉祥的祝圣理論。國家政權在歷史中是天意所系的著力點——政權的全部 ‘秘密，政權與神秘領域的關聯(lián)，端在于此?！雹賴艺嗟暮诵摹吧郴示推淙诵院腿魏稳耸且粯拥?，而據(jù)其職位和權力而言則與至高無上的上帝相仿?！雹谏袷チ_斯、神圣沙皇的理念給予俄羅斯人以鼓舞，這種意識形態(tài)意味著一種秩序，至少在教會內部這種秩序是現(xiàn)實存在的，而且教會有義務在這個問題上為沙皇提供幫助。

在引進基督教之前羅斯的國家政權是在世俗權力支配下的，而引進基督教并非要引進另一種國家權力——教權統(tǒng)治，即教會權力上升為國家最高權力的一部分，從而造成兩權競爭的局面。俄國歷史證明，在俄國國家權力的問題上，并沒有給教權以僭越的機會，一直都是世俗權力在國家政治生活中絕對的居于主導地位。其次是由于俄羅斯的傳統(tǒng)文化與西方的歐洲文化是存在巨大差異的兩種不同的文化，不論是西羅馬帝國還是拜占庭，都經歷了教權與世俗權力為爭取國家最高權力而進行斗爭的歷史，然而在這方面，并沒有傳染給俄羅斯?？梢姡诎菡纪ニＲ姷纳駲鄬κ浪讬嗔Φ臎_擊與挑戰(zhàn)是俄國的沙皇所不愿意看到的。當有人在莫斯科宣揚有關由基督做主一千年的世界的學說時，宣講人立刻被當局逮捕并死在獄中，③津科夫斯基所舉的這一事實就足以說明這一點。而到了彼得大帝統(tǒng)治時期，由于對神學界產生了不信任，沙皇政權則完全擺脫了教會的影響，成為絕對的君主專制制度。

然而，基督教所帶來的神秘主義的思想路線在俄國的修道院里得到了延續(xù)，并以修道院為中心形成了教會文化，“正是在修道院里，形成了民族意識形態(tài)?！雹芏矣嘘P意識形態(tài)的論戰(zhàn)在教會內部并沒有停止，論戰(zhàn)的主體正是那些受過神學和神學思維方式教育的俄國知識分子群體?？梢娀浇淘诙砹_斯人的思想領域所帶來的廣泛而深刻的影響，而且可以說這種影響在俄國哲學界一直在延續(xù)。

（二）第三羅馬理論與優(yōu)選民族的自我認知

俄羅斯沒有接受教權作為人的最高精神統(tǒng)治方式，但卻從拜占庭那里將彌賽亞文化繼承過來，從而賦予沙皇政權以另外一種神圣理念。拜占庭在當時作家的筆下被譽為“永恒王國”，在馬里寧的《菲洛費長老和他的書簡》一書中提出，將拜占庭比為第二個羅馬王國，寓意為永久挺立之國。⑤ 而當拜占庭被毀滅以后，在俄羅斯教會意識中一種思想開始牢牢占據(jù)了俄羅斯人的心里，認為在拜占庭以后只有俄羅斯王國才是維持基督教純潔的唯一圣潔寶地——“神祗優(yōu)選”，只有在這里，基督真理才能夠得到保存。由此也誕生了“第三羅馬”的著名理論，這一理論同樣來自馬里寧的《菲洛費長老和他的書簡》一書。該理論中還包含了所謂世界末日論，末日來臨意味著歷史的終結，天國隨之降臨。這一世界的終極命運將歷史地落在基督教民族中的優(yōu)選民族身上，可見，并非所有基督教民族都是優(yōu)選民族。恰恰前兩個羅馬王國都陷落了，第三羅馬帝國就在莫斯科，因為只有這里保留了純潔的基督教真理，而且“第四羅馬是不可能的”。①可以說這種思想必然成為俄國政治意識形態(tài)的一部分，它不僅使沙皇成為東正教信仰的守護者，而且也使沙皇政權擁有了至高無上的神圣使命——維護基督教的純潔，而作為“優(yōu)選民族”的俄羅斯民族也成為擁有最高神圣使命的世界公民。歷史已經證明，這種彌賽亞情結已經深深地內化為俄羅斯民族的意識形態(tài)之中，也必然滲透于俄國的哲學思想。例如，“第三羅馬”理論本身就包含了關于人類社會發(fā)展歷史的觀點，同時也包含了俄羅斯民族自我認知的探索與變遷。CFE2D3C2-F7BD-4A5B-8463-FD888C5565E6

（三）分裂教派運動與烏托邦困境

18世紀起教會開始受到政府的擠壓，分裂教派運動把一大批雖思想保守，但個性鮮明、精神堅毅的人從教會中分裂了出去，被認為是實現(xiàn)了以此真正的教會精神的復興。②而談到分裂教派運動的實質，絕大多數(shù)歷史學家認為，所以產生分裂是由于在禮儀方面和更改教會書籍方面產生了分歧。舊禮儀派認為，禮儀與教會書籍的改變是對東正教真理純潔性的褻瀆，更為重要的是其背后包含著反基督的秘密?？梢?，舊禮儀派的觀點絕不僅限于禮儀改變等表面現(xiàn)象，而是對這一現(xiàn)象展開了更為深刻的思考。這種思考的背景還是來源于“第三羅馬”理論，即第三羅馬就在莫斯科，“第四羅馬絕無可能”，來源于對這一意識形態(tài)的絕對信仰。東正教會負有維護基督教真理純潔性的使命，尤其是世界末日即將來臨之際，俄羅斯的命運與歷史的終結點緊密地聯(lián)系在一起了。主張保留舊禮儀，意在捍衛(wèi)教會的純潔性，而改變舊禮儀，則是擔心教會可能被非正義地世俗化，擔心教會被世俗的精神所污染。對此，卡爾塔舍夫做過科學的評價：“舊禮儀派把純潔和污濁劃分得一清二楚，只在古以色列才有此先例。俄羅斯人民把基督教當成救世主降臨大地的啟示，當成關于憑借教會虔誠的力量創(chuàng)造一個徹底神圣的世界，以取代這個罪惡的、不潔的世界的啟示”，③這一評價充分揭示了舊禮儀派神圣理念的根基所在。那個所謂純凈而神圣的世界與罪惡、不潔的世界就要在俄羅斯完成一個交接，作為上帝之城的俄羅斯就是天堂式的存在。津科夫斯基將這一切總結為烏托邦困境——“神圣王國”的困境。且不說烏托邦本身就是源于基督教神權政治思想的，此時舊禮儀派盡管懷揣著烏托邦式的神圣王國的理想，但是他們要面對的現(xiàn)實卻是無比殘酷的，一邊要面對反基督——世俗化的傾向所帶來的痛苦，一邊要面對俄羅斯教會勢力的致命而又悲劇性的分裂。

到了彼得大帝統(tǒng)治時期，政權的世俗化已經逼近，“第三羅馬的理念只能獲得一種褻瀆的帝國主義性質。東正教并未規(guī)避第三羅馬理念，但也不曾從世俗化的國家政權中發(fā)現(xiàn)反基督，從而為天命論與歷史現(xiàn)實主義在清醒精神中新的結合提供了可能。”可見，歷史的車輪從來不會停止，政權世俗化成為一種歷史必然，“神圣羅斯”的理想便會被擱置一邊，脫離歷史發(fā)展的軌道，舊禮儀派必然得到與其相同的命運。

烏托邦困境直接導致教會意識轉向自己內心深處思想與生活的思考，即面向純教會問題的思考，由此帶來教會意識的增長，教會未來發(fā)展路徑該如何選擇的問題也提上了日程。在分裂教派運動的推動下，使得一部分人在過去的教會思想中去探索，另一部分人則嘗試著要找到一條新的發(fā)展路徑。17-18世紀的斯拉夫-希臘-拉丁學院的誕生，為后者提供了條件，也為源于基督教原則的哲學思維（內在核心部分）發(fā)展開辟了廣闊空間。這種哲學思維主要在理論創(chuàng)造以及真理的探索方面表現(xiàn)為更多的自由特征，主要表現(xiàn)在自由基督教哲學首次在俄羅斯學者的哲學著作中得到充分顯現(xiàn)。由此開啟了俄羅斯教會內部意識的世俗化進程。

（四）兩種文化的碰撞與沖突

在基督教被確定為俄國的國教以后，并非像我們所想象的那樣，俄國會對基督教文化理念全盤接受，這個過程包括在基督教發(fā)揮教化作用的過程中，經常會出現(xiàn)與俄羅斯斯拉夫文化理念的碰撞而導致的對基督教的抗拒，以及對拜占庭文化的否定，尤其是俄國在對西方關系中所表現(xiàn)的宗教信仰上的高度警覺也一直存在。

津科夫斯基在書中一直在闡述一個事實，俄國的政治生態(tài)與拜占庭截然不同，因此，俄國對來自拜占庭的政治理念存在天然的抗拒與排斥。尤其體現(xiàn)在教權高于皇權的理念上，俄羅斯并沒有照搬拜占庭的神權政治模式。但在教會方面一直受到拜占庭的制約，俄國教會并沒有選擇順從，而是很早就開始謀求要擺脫希臘教會控制實現(xiàn)獨立?！爱斠练菜氖缹α_馬教皇使節(jié)說：‘……我們的信仰是基督教的，而非希臘的時，他準確地表達了那個時代俄國的教會意識?！雹龠@種高度的警惕性更體現(xiàn)在當年“弗洛連季教堂以及在那簽署的教會合并協(xié)議被俄羅斯人民否決”等事件上，尤其當康斯坦丁波爾陷落以后，這種疏離感則被進一步強化了。

然而不要忘記，在羅斯皈依基督教的時期，拜占庭文化發(fā)展正處于巔峰狀態(tài)，不同文化間的碰撞與融合是不可避免的。這并不影響一些俄羅斯人對希臘文化傳統(tǒng)充滿向往，從歷史的角度來看，基督教對俄國的教化與影響作用仍然是主要方面。

二、來自基督教神權政治理念的影響

經過以上分析，我們看到基督教來到羅斯，給這個多神教的、政治發(fā)展比較落后國家?guī)淼淖钪饕挠绊戇€是來自基督教神權政治理念。它使俄羅斯人開始思考如何構建自己的政治意識形態(tài)，如何認識人與神之間的關系，如何處理教權與世俗權力的關系，以及與此引發(fā)的一系列哲學思考等等?！盎浇躺駲嗾蔚睦砟钋∏≡谟谒隙送ㄟ^將其與神秘領域相關聯(lián)而對所有有形物、所有經驗進行啟蒙的必要性——所有歷史存在，生活中的一切個性都應當通過上帝力量的改造作用被照耀進經驗領域里……”②，可見，基督教神權政治理念的本質就是圍繞著人與神、教權與世俗權力等核心問題，通過神秘主義的手段，構建其理論大廈，而其理論邏輯的出發(fā)點與最終的歸宿都源于上帝。例如俄羅斯教會意識就是建立在基督教神權政治觀基礎之上的，它在一定程度上給俄羅斯哲學思考所帶來的是具有啟蒙意義的影響作用。

（一）人與神關系的思考

在津科夫斯基的《俄國哲學史》中，在闡述18世紀以前的俄國哲學思考起源的過程中，并沒有專門就人與神的關系問題進行系統(tǒng)闡述。但是這并不等于在這一時期，俄羅斯人對人與神的關系問題沒有思考。我們還是可以從其它觀點的論述中找到這一時期俄羅斯人關于這一問題的一些觀點。

例如在對人的世界與神的世界二者關系的問題上，津科夫斯基有這樣的論述，“對于人的世界與神的世界‘不可分割性和‘不可融合性的清醒感覺，對于俄羅斯皈依基督教而言的確非常之重要?！边M而作者開始論述俄羅斯人獨特的圣像禮拜以及圣像畫術等現(xiàn)象。由此，作者提出這是現(xiàn)實的人進行神思的一種形式，是經驗存在的人與神實現(xiàn)溝通的一種方式。可見，根據(jù)津科夫斯基的闡述，在俄羅斯人的宗教意識當中存在一種神秘現(xiàn)實主義理念。即人的世界是一種經驗現(xiàn)實，而在這種經驗現(xiàn)實背后是神的世界是一種神秘現(xiàn)實，是另外一種現(xiàn)實，兩種現(xiàn)實領域都是真實的，區(qū)別在于兩種存在的品味等級不同。經驗現(xiàn)實能夠存在的支撐點就是由于其“參與了”神秘現(xiàn)實。③CFE2D3C2-F7BD-4A5B-8463-FD888C5565E6

兩個世界的存在分別對應著人與神，二者的關系同樣是不可融合與不可分割的關系。即人不能脫離神而存在，同時人和神又是涇渭分明的，即人有人的本質，神有神的本質。人需要通過圣像禮拜等儀式實現(xiàn)神思，從而領會神意，實現(xiàn)與神的溝通。在這一過程中有一個人是特殊的——沙皇。因為“在沙皇身上，‘神秘的，亦即理性所無法認識的神的本質與人的本質的結合得到了證實，歷史存在被照亮了?！雹芏郴适沁B接神的世界與人的世界的特殊結點，而普通人則做不到這一點。這種對人與神之間關系的認知為后來俄羅斯人構建自己的人學理論奠定了基礎。

（二）教權與世俗權力之爭

教會與世俗權力地位之爭在基督教神權政治理念中一直占據(jù)著重要的地位，也必然對俄國產生巨大的影響。俄國的國家政權并沒有走向政教分離也沒有走向實質的政教合一，國家政權與教會的關系中一直處于主導地位，而教會則一直處于為國家政權提供服務的輔助地位。正如津科夫斯基所闡述的那樣，“教會意識中發(fā)揮基督教會中神權政治理念的同時，力求尋找到一條向政權實施祝圣儀式的道路?！雹莸沁@并不妨礙教會人士對教權與世俗權力爭論的思考，實際上也是受到來自拜占庭政治文化中教權與世俗權力爭權事實的影響，從14世紀的圣謝爾吉·拉多涅日斯基①到15世紀的約瑟夫·沃洛茨基②以及尼爾·索爾斯基③等教會人士對于教會與世俗權力的問題都提出了自己的觀點。例如“就教會與世俗權力關系而言，教會的任務是以祈禱的方式關心國家，但根據(jù)教會意識……也不應忘記教會的神秘本質?！雹苷J為在神秘方面而不是在歷史層面，教會應該高于國家;也有觀點提出，“在歷史盡頭教會應對國家實施統(tǒng)治。”⑤并由此引出了教會與世界、僧侶生活與非僧侶生活進行區(qū)分以及教會財產問題的思考等等。由此為所謂“禁欲派”的形成以及出現(xiàn)教會世俗化傾向提供了理論與現(xiàn)實前提。盡管有了這些觀點，但是俄羅斯國家政權一直在與教權的競爭過程中具有絕對優(yōu)勢地位，尤其是到了18世紀，在世俗化潮流的沖擊下，兩權之爭已經成為歷史。但是，不管俄國的國家政權與教權關系的歷史現(xiàn)實怎樣，有一點是確定無疑的，這一問題所引發(fā)的一系列觀點與思考成為后來俄國宗教哲學思維的基礎。

（三）沙皇學說

沙皇（царь）一詞中的“沙”來自拉丁語中凱撒（Caesar）的轉譯（Цезарь），царь就是“大皇帝”的意思。俄羅斯的沙皇最早出現(xiàn)在16世紀的中葉伊凡四世時代，當時的莫斯科公國改稱為沙皇俄國?；浇套鳛閲蹋厝灰x予沙皇更多豐富的內涵。受到“第三羅馬”理念的影響，俄羅斯教會從拜占庭那里繼承了彌賽亞文化并將其賦予沙皇政權，從而使其富有神圣羅斯的稱號。與此相對應，東正教會早在17世紀就開始在論證俄羅斯沙皇是從拜占庭那里繼承政權的。一些教會人士則很早就在論證沙皇與上帝以及與普通人的關系定位，例如約瑟夫·沃洛科拉姆斯基⑥就提出沙皇具有與普通人一樣的人性，但是他在塵世間的地位應該類似上帝，具有至高無上性。他認為，在上帝面前沙皇不僅要為自己負責，而且要為國家內的每一個人負責。還有人將沙皇尊稱為“東正教信仰的守護人”⑦，從而賦予沙皇以教會的權利。而與伊凡四世同時代的都主教馬卡里認為，沙皇是上帝從民間選舉出來的，不僅對普通人的生命負責，而且肩負著將東正教恩惠普照大地的使命。雖然以上觀點與西方神權政治理念相左，但是這一系列關于沙皇的定位確是受到基督教神學政治理念的啟發(fā)后才得出來的?？傊?，俄國教會為沙皇涂油登基等設計了一整套的儀式，其中包括為此專門撰寫的祈禱詞等等，逐步樹立了沙皇的理念。在教會意識中，沙皇已然實現(xiàn)了人的本質與神的本質的結合，在沙皇身上凱撒的本質不存在了，而只剩下神秘的、神的本質了。

此外，俄羅斯人對于沙皇的定位也不全是頌揚的觀點，認為沙皇政權存在著巨大缺陷，一些人對此也洞若觀火。由于賦予了沙皇以至高無上的權力，一旦遇到一個非正義的沙皇，對于東正教和國家都將是災難性的。誠如約瑟夫·沃洛茨基所言：這樣的沙皇將“不是神的仆人，而是魔鬼”。⑧從而揭示了沙皇的本質，即現(xiàn)實中的沙皇是一個歷史學問題。

綜上所述，基督教神權政治的理念對俄國政治意識形態(tài)的影響主要表現(xiàn)為使歷史神圣化和政權的神圣使命等理念方面，更進一步則體現(xiàn)在向宣揚改造世界過渡方面，從而為教會意識的實質性轉變提供了依據(jù)。這種俄國教會史的變遷的主要代表人物就是圣季洪·扎東斯基和派西·韋利奇科夫斯基長老。他們思想的共同的特點都是在擺脫了“神圣王國”理想束縛以后，實現(xiàn)了向現(xiàn)實的人的回歸與精神上的創(chuàng)造力的釋放，為基督教哲學在俄國的發(fā)展開辟了廣闊的空間。這一發(fā)展集中表現(xiàn)為格·薩·斯科沃羅達宗教哲學思想的形成，意味著俄國哲學興趣的蘇醒。

三、俄國哲學興趣的蘇醒

“基督教來到俄國時不光作為一種宗教，而且是作為適應各類主體的、內涵無比豐富的一種世界觀?！雹嵩诨浇痰挠绊懴?，俄羅斯人對人與神、世界、教權與世俗權力有了更加深入的思考與現(xiàn)實選擇，初步形成了自己的宗教意識形態(tài)、世界觀等，出版了一些相關思考的理論著作，俄國人的哲學興趣開始蘇醒。

首先，其哲學興趣的蘇醒體現(xiàn)在俄國教會意識形態(tài)的構建方面?！岸砹_斯教會意識根本不曾背離基督教神權政治觀的基礎，但對這一觀念的闡釋卻與西方截然不同?！雹購慕蚩品蛩够倪@句話中可以得出，俄國宗教意識形態(tài)盡管不完全與基督教神權政治觀相同，但是它的構建的確是以基督教神權政治理念為基礎的。津科夫斯基通過對俄國哲學史進行梳理，得出的結論是，在俄國較早地進入哲學思考的人群，就在這些構建俄國宗教意識形態(tài)的教會人士當中。而且歷史證明，俄羅斯修道院曾經是古代俄國精神生活的中心。在修道院里，僧侶們可以盡情地思考有關這個世界、大地、人民的苦難等問題，這里是被基督照亮的地方，只有修道院里過的才是真正的生活。由此形成了以修道院為中心的教會文化。也是在這里形成了俄羅斯的民族意識形態(tài)。包括本文前面所涉及到的所有具體問題，從哲學層面進行分析，即體現(xiàn)為一種世界觀，代表著俄國哲學興趣的蘇醒。CFE2D3C2-F7BD-4A5B-8463-FD888C5565E6

對18世紀前的俄羅斯人的世界觀做一個總體評價，這是一種神學世界觀，也是一種積極的世界觀。所謂神學世界觀表現(xiàn)為，以道德與社會因素優(yōu)先為特征，其核心內容是建立在基督教原罪說的基礎上的。即現(xiàn)實的世界是充滿罪惡的，這符合基督教的原罪說。這種結合了人性與神性的世界觀內涵了兩個世界的存在，即人的世界與神的世界共存，前面已經提到，兩個世界是不可分割但又不可融合的存在著。于是上帝之國——第三羅馬理論、世界末日論、現(xiàn)世與來世等，以及俄羅斯宗教生活中倡導的禁欲主義、圣像畫術與圣像崇拜等，構成了神學世界觀的內涵。

其次，俄國人哲學興趣的蘇醒體現(xiàn)在對由基督教神學政治學引發(fā)的歷史主題的思考方面。與俄羅斯人的神學世界觀一樣，關于歷史主題的思考主要體現(xiàn)在一些具體問題上，而非抽象地思考歷史本身。例如對俄羅斯歷史發(fā)展道路的思考以及對沙皇與沙皇政權定位的思考等等。關于俄羅斯歷史發(fā)展道路的思考，主要觀點為，這是一個歷史過程，即基督教文化與斯拉夫文化相互碰撞與融合的過程，而不是一個既定的事實。例如在俄羅斯形成自己的發(fā)展道路的過程中，既有對基督教文化（通過拜占庭文化）的學習與滲透過程，也有通過斯拉夫文化相互作用而產生的有別于拜占庭宗教文化的內容，第三羅馬理論、禁欲主義、圣像畫術以及圣愚現(xiàn)象等等。在思考沙皇與沙皇政權時，沙皇被定位為“東正教信仰的守護人”，在沙皇身上要實現(xiàn)神性與人性的結合，從而使沙皇變成了神圣沙皇;同樣，沙皇政權因為沙皇具有了神圣性，而不僅僅只是與人們的塵世相關，成為教會禮拜的一種形式?？梢姡诮虝囊庾R形態(tài)里，沙皇政權是歷史存在與神的意志的相會點，②事實上已經充當了教會內部秩序的代名詞。以上種種都是神秘主義歷史觀的表現(xiàn)，為宗教思維向哲學思維的轉變奠定了基礎。

最后，俄國人哲學興趣的蘇醒體現(xiàn)在代表性著作、出版物等成果的出現(xiàn)和18世紀哲學流派的出現(xiàn)以及哲學思考的主題等等。如果說18世紀以前，在基督教神權政治的影響下，出現(xiàn)了一些碎片化的哲學思考，俄羅斯哲學思考進入一種沉默時期，那么18世紀的哲學思想、哲學著作及其出版活動的出現(xiàn)，則意味著俄國哲學思考的蘇醒。從格·謝·斯科沃羅達的神秘主義哲學到拉吉舍夫的自然法理念等哲學思想，哲學著作如斯科沃羅達的《神曲之國》和拉吉舍夫的《論不朽》等等。與此同時，大量的出版活動也相應出現(xiàn)，例如，諾維科夫的出版活動等。③凡此種種，都證明了俄國哲學興趣的蘇醒。

此外，18世紀在俄國號稱世俗文化起源的時代，盡管如此，基督教理念仍然在其中發(fā)揮著巨大的影響作用，教會意識內部的世俗化過程暫且不提，即使來自外部的世俗化潮流也是如此?！肮奈枋浪孜幕哪且焕硐氘斎徊皇鞘裁磩e的，而恰好就是關于神性王國的基督教學說……”，④與世俗文化興起相關聯(lián)的俄國哲學流派的生成也因此滲透著宗教哲學的影響。在這一時期的俄國哲學運動中，從哲學內容劃分大概有三大流派，即俄國的伏爾泰主義、18世紀俄國人文主義和宗教-哲學思想流派，例如俄國共濟會等。這三個哲學流派的部分觀點、內容都是受到了來自基督教理念重要影響。例如俄國伏爾泰主義中的烏托邦思想，18世紀俄國人文主義中的自然神論等觀點，等等?？梢?，基督教學說在俄國哲學興趣蘇醒過程中所發(fā)揮的重要作用。

〔責任編輯：侯慶海〕CFE2D3C2-F7BD-4A5B-8463-FD888C5565E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