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理群
我們的教育,特別是中學教育的最大失敗就在于,把最有趣味的讀書變成最乏味的讀書。同學們進入大學后就應從中學那種壓抑的、苦不堪言的讀書中解放出來,真正為趣味而讀書,起碼不要再為考試去讀書。這里涉及到一個很有趣的問題,讀書是為什么?
著名的邏輯學家金岳霖先生當年在西南聯(lián)大上課,有一次正講得得意洋洋、滿頭大汗,一位女同學站起來發(fā)問:“金先生,你的邏輯學有什么用呢?你為什么搞邏輯學?”“為了好玩!”金先生答道,在座的同學們都覺得非常新鮮。其實“好玩”兩個字,是道出了一切讀書、一切研究的真諦的。
還有一個問題:讀什么書?讀書的范圍,這對同學們來說可能是更現(xiàn)實的、更具體的問題。魯迅先生在這方面有非常精辟的見解:年青人大可看本分以外的書,也就是課外的書。學理科的偏看看文學書,學文學的偏看看科學書,看看別人的研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這樣對于別人、別的事情可以有更深切的理解。
恩格斯曾經高度評價文藝復興時期的那些知識分子說:“這是一個產生巨人的時代?!彼^巨人都是多才多藝、學識淵博的人。那時候的巨人像達·芬奇這些人,不僅是會四五種外語,而且在幾個專業(yè)上都同時發(fā)出燦爛的光輝。在“五四”時期也是這樣,“五四”開創(chuàng)的新文化的重要傳統(tǒng)就是文理交融。我們中國的第一代、第二代甚至第三代自然科學家,他們都是在兩個方面都有很高的造詣。著名人類學者裴文中寫的小說,曾受到魯迅的贊揚,還選入了他所編的《中國新文學大系》小說卷;植物學家蔡希陶當年就是一邊在云南采集植物標本,一面寫有濃郁的邊地風情的小說;北大物理系教授丁西林,他的一生,在物理學和戲劇創(chuàng)作兩個領域都取得杰出的成就;老一輩的自然科學家、醫(yī)生、工程師,都有很高的中國古典文學的修養(yǎng)和西方古典音樂的修養(yǎng),他們有的在業(yè)余時間寫的詩詞、散文,都有很高的文學價值。
后來,由于文、理、工、醫(yī)、農合校,大學體制的改變,專業(yè)劃分越來越細,越來越專業(yè)化,使得學生知識越來越單一。如果眼光完全局限在專業(yè)范圍內,發(fā)展到極端,就會把專業(yè)的、技術的世界,看作是世界的全部,只知專業(yè)而不知其他,這就把自我的天地壓縮在極小的空間,最終導致精神的平庸化與冷漠化,實際上也是將自己工具化了。
看到了這樣的可能出現(xiàn)的危險,同學們在初進大學,設定自己的目標時,就應該給自己提出雙重任務:既要進入專業(yè),又要走出來,看到專業(yè)之外的廣大世界,做一個健全發(fā)展的自由的“人”。
(王世全摘自中國長安出版社《致青年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