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冬純，陳燕霞

（廣東財經大學，廣州 510320）

引言

公共文化服務政策是由國家根據特定時期人民群眾的文化需求并受制于經濟社會等多重因素而制定的普及惠民的文化服務行動準則，具有指向性、動態(tài)性、過程性和引導性等特征。自2005年公共文化服務建設首次被納入國家文化戰(zhàn)略層面以來，我國黨和政府高度重視并在這十幾年間制定了各類公共文化服務政策。在政策指導下社會各界人士積極展開文化惠民工程建設并取得引人矚目的豐碩成果，對提高我國文化軟實力、增強文化自信、建設文化強國發(fā)揮著重要的推動作用。作為國家政策話語體系之一，公共文化服務政策蘊含著一定的話語秩序和權力意志，其實質上是黨和國家對相關文化社會實踐活動的意志體現，囊括各個時期的價值理念、政策目標、發(fā)展路徑等的嬗變過程和規(guī)律。因此，從這一層意義上來說，深入挖掘隱藏在公共文化服務政策話語背后的意識形態(tài)、實踐邏輯是十分必要的。

目前關于公共文化服務政策文本的分析主要從政府工具視角或政策價值分析框架出發(fā)，以定性研究為主來解讀政策內涵及其內容，這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梳理公共服務政策的整體脈絡。如趙一方、王錚等[1]從政策計量視角對公共文化服務政策內容進行主題分析；李少惠、王婷[2]等學者基于政策價值分析框架對政策文本進行質性分析，運用ROST 和NVivo 等分析工具探討我國公共文化服務政策的價值識別及演進邏輯。然而，整體上看，現有研究視角比較單一，研究方法上側重描述，闡釋不足，偏于政策環(huán)境全貌的宏觀性研究，并且鮮有學者從話語建構的角度，采用語料庫輔助話語分析的方法對公共文化服務政策話語展開批評話語分析。基于這樣的認識，本研究將選取“十三五”期間（2016年—2020年）中央及部委層面出臺的公共文化服務政策文本作為研究對象，利用語料庫軟件LancsBox 進行高頻詞、搭配網絡和高頻詞叢等語言特征分析，并從批評話語分析視角闡釋政策話語建構邏輯以及背后隱藏的意識形態(tài)。

一、理論研究背景

批評話語分析（Critical Discourse Analysis）是一種廣泛應用于語篇分析的理論工具和研究范式。它最早是由諾曼·費爾克拉夫[3]（Norman Fairclough）于1989年在著作《語言與權力》中正式提出，旨在通過對文本語言形式和話語建構語境進行描述和闡釋去揭示話語、權力及意識形態(tài)之間的內在聯系。由于存在樣本小、主觀性強等局限性，到了20 世紀90年代中期，學者哈特·莫特納[4]（Hardt-Mautner）首次將語料庫技術引入批評性話語分析中，拓寬了批評話語分析的實證基礎。目前利用語料庫與批評話語分析理論相結合的研究方法已在國內外學界上取得了豐碩的成果，涉及多種話語類型，包括新聞話語[5]、法律話語[6]、政治話語等。其中政治話語主要涉及領導人工作報告[7]、白皮書[8]和政策文本[9]。然而，針對不同政策主題的話語構建研究相對較少，同時語料庫工具的運用較為單一，對多語言多語料庫的操作存在不足，以AntConc、Wordsmith tools 為主。因此本研究聚焦“十三五”時期黨和國家著力推進的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建設的政策主題，利用新一代語料庫工具LancsBox 考察政策文本的高頻詞、搭配網絡等語言特征，并結合批評話語分析理論揭示文本背后隱藏的意識形態(tài)。

二、研究設計

本文采用語料庫與批評話語分析相結合的方法，旨在增強研究的說服力和科學性。為了讓此次研究更加細致清晰，下面將對研究對象、研究方法、研究工具LancsBox和研究問題進行大致介紹。

（一）研究對象

考慮到政策出臺背景以及政策文本屬性，筆者選取“十三五”期間（2016年—2020年）中央及部委層面出臺的公共文化服務政策作為研究對象。換言之，“十三五”時期是基本建成現代公共文化服務體系的重要戰(zhàn)略機遇期，是我國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決勝階段，是“兩個一百年”宏偉目標承前啟后的關鍵節(jié)點。而該重要歷史時期中黨和國家就現代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建設出臺了一系列政策法規(guī)，作為典型的政治文本，其理應成為批評話語分析的重點。

本次數據來源為文化部公共文化研究上海圖書館基地發(fā)布的公共文化服務政策基礎數據庫（http://pcsp.library.sh.cn/）。筆者以“公共文化服務”為主題詞，根據網站自帶的高級篩選功能設置政策出臺部門、出臺時間等條件收集語料，篩選后共得到298條搜索結果。為確保語料的完整性和科學性，對獲取的語料進行文本預處理，使用Notepad + +軟件進行格式轉換、降噪，并保存為UTF-8 編碼格式的TXT 純文本文檔，以便開展下一步語料庫分析工作。

（二）研究方法

新一代可視化語料庫軟件LancsBox（Lancaster University corpus toolbox）是由英國蘭卡斯特大學Vaclav Brezina 團隊開發(fā)的免費軟件[10]，該軟件不僅具備主流語料庫軟件具備的常規(guī)功能，還可以讀取多語種多格式語料，支持多層次拓展搭配網絡，具有強大檢索和統(tǒng)計功能等[11]。目前國內對LancsBox 的了解和應用研究處于起步階段，在知網僅檢索到數十篇。因此，本文旨在進一步檢驗該軟件在漢語語料庫方面的分析應用功能。具體研究步驟如下：借助LancsBox 6.0 軟件自建語料庫，命名為CPS(Cultural Public Service)，并遵循“詞—句—語篇語境”的語言分析邏輯進行高頻詞、搭配網絡等分析，生成各類可視化圖譜和表格，從政治、經濟、文化教育等語境揭示政策話語與意識形態(tài)的聯系。

（三）研究問題

本文主要研究以下問題：第一，公共文化服務政策文本中有哪些高頻詞和高頻詞叢，呈現怎樣的詞匯特征；第二，高頻政策話語搭配網絡呈現怎樣的特征；第三，影響公共文化服務政策話語建構的社會因素有哪些。

三、基于語料庫的我國公共文化服務政策話語分析

政策的制定、維持、操控是以進行言語互動和頒布政策文件的形式進行的[12]，下面將基于Lancs-Box 對“十三五”期間的公共文化服務政策文本的詞匯特征以及搭配關系進行深入挖掘，并從政治、經濟、文化教育語境探究政策話語建構的背景。

（一） 公共文化服務政策文本詞匯特征分析

實詞是指具有實際意義、穩(wěn)定的詞匯。漢語的實詞包括名詞、動詞、形容詞、數詞、量詞、代詞、擬聲詞七類。本研究利用LancsBox 6.0 中的Words 功能識別和統(tǒng)計整個文本中詞頻在1000 以上的高頻名詞和動詞，前20位高頻實詞見表1。

表1 公共文化服務政策高頻詞列表

觀察上表可知，圍繞著“公共文化服務”這一政策主題衍生出多樣性多層次的高頻詞。首先在名詞方面，CPS語料庫共涉及的主要議題包括服務項目（涵蓋旅游業(yè)、城鄉(xiāng)建設、體育、衛(wèi)生、教育、科技等領域）、服務管理主體（以黨和國家為核心的各類部門機構團體）、服務特征及目標（普及性、創(chuàng)新性、網絡化和信息化等）。這一結果充分體現了當下我國公共文化服務體系的架構以及國家的價值理念，涵蓋范圍廣，緊跟時代需求，多主體參與實施。在動詞方面，可以直觀觀察到表行為動作的動詞數量明顯多，如“建設、發(fā)展、加強、推進、管理、推動、開展”等，這也體現出政策話語的過度詞匯化的特征，即指文本生產者密集使用相同或相近詞匯去描述同一事物，其目的在于強調和凸顯被修飾客體的某些特征，進而影響到公眾對其的認知與判斷。因此，采取重復性地將一系列表行動的相近動詞貫穿于各個政策文本中的語言策略，有利于體現黨和國家堅決貫徹落實政策的行動力并充分強化和傳播國家的意識形態(tài)。

接著，利用N-gram 功能選擇CPS 語料庫中連續(xù)重復出現的以四詞結構為主的詞匯，建立高頻詞叢列表，剔除無效詞叢，前20個高頻詞叢如表2所示。

表2 公共文化服務政策高頻詞叢表

如上表所示，高頻詞叢列表更加細致地呈現出“十三五”期間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建設的方方面面，也揭示了公共文化服務話語具有很強的專業(yè)性和規(guī)范性。首先是多樣化的服務種類，包括政府服務、公共服務、文化服務、志愿服務、信息服務；其次是以“圖書館”為核心的服務機構和行業(yè)組織；最后，數字文化、體育旅游、文化遺產等是“十三五”期間公共文化服務建設的重點，與新時代我國發(fā)展交相呼應。因此，公共文化服務政策作為政府指導把控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建設的工具與指針，未來應當根據實際情況不斷完善、深化相關的服務政策，通過政策調整和引導來應對文化服務的供給問題，滿足人民精神文化需求。

（二） 高頻政策話語搭配特征分析

搭配在話語分析中能夠清晰地展現詞匯的搭配特征和語篇意義關聯[13]。因此，基于以上的高頻詞分析，下面運用LancsBox 6.0 中的GraphColl 功能，以MI 算法為標準，跨距設為5，閾值（threshold）選擇搭配頻率（collocation frequency）110 次以上，單位（unit）選擇詞目（lemma），查找與位列第一的高頻詞“服務”最密切的詞匯搭配詞，自動生成可視化搭配圖譜（見圖1）。

圖1 “服務”的搭配網絡圖譜

如圖1所示，該圖譜展示了獨具公共文化服務體系特色的語義場（詞匯間連線的長短與搭配強度和關聯度成反比）。除去“的”“和”等個別虛詞，可將各類搭配詞按服務體系的分類標準劃分。首先是服務類型，包括由搭配強度最高的公共服務這一范疇涵蓋下的政務服務、文化服務、志愿服務等。其次是技術保障下的服務網絡，可通過一系列的詞匯如“數據、用戶、數字、互聯網、技術、網上”等得出“十三五”期間黨和政府高度重視公共文化服務體系的數字化轉型與發(fā)展，衍生出公共文化服務發(fā)展的新樣態(tài)。再者，公共文化服務建設的特征和目標體現為網絡化、標準化、基本化以及系統(tǒng)性、創(chuàng)新性。最后，通過“政府”“平臺”“圖書館”等名詞和一系列動詞可認識到服務管理主體是如何通過服務平臺為群眾提供服務內容。政策執(zhí)行是整個政策生命周期的重要環(huán)節(jié)[14]。在黨中央、國務院頒布的宏觀政策文件指導下，以文化部為代表的中央各部委基于問題導向，對政策總目標進行層層細化和執(zhí)行，出臺了一系列具體的政策法規(guī)。目前政策實施效果檢驗了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建設方向的正確性，未來應當不斷細化政策落實，特別是充分發(fā)揮以公共圖書館、文化館、博物館等為核心的公共文化服務機構作為傳播公共文化、提供公共文化服務的核心陣地作用，著力推進保證以公共數字文化服務、公共圖書館、文旅融合、文化消費品等為代表的公共文化服務的供給。

接著，以與“服務”一詞關聯度最高的搭配詞“公共”作為新節(jié)點詞進行檢索后，得到了二級搭配拓展圖（如圖2 所示），旨在考察詞匯關聯背后的語篇意義。

圖2 以“服務”和“公共”為節(jié)點的二級搭配網

觀察圖2 可知，該搭配網絡不僅揭示“公共”與“服務”的搭配關系，更從語篇層面揭示出同一網絡結構中詞語間的豐富語義和社會心理內涵[14]。與“公共”關聯度最高的三個詞分別是“服務體系”“圖書館”以及“設施”，充分揭示了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建設的主要議題，即包括公共設施、人員隊伍、技術保障等。以備受關注的圖書館建設政策文本為例，“十三五”期間全國各大圖書館以戰(zhàn)略規(guī)劃為關鍵抓手，積極在政策制度、設備設施、服務效能和管理體制等方面大展身手，匯編出《圖書館行業(yè)中長期戰(zhàn)略規(guī)劃選編：十三五時期》，并且在2017年通過中國第一部圖書館專門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共圖書館法》。再者，兩個節(jié)點詞之間的共有搭配包括“國家、文化、資源、旅游、數字”等名詞和“推進、建設、推動”等動詞，這說明了公共服務的開展離不開各服務主體、服務平臺、文化資源供給等多方多層次參與，與上述分析結果一致。

四、影響公共文化服務政策話語建構的社會因素

政策話語建構受社會現實的約束，尤其是受國家政治理念、經濟環(huán)境以及文化教育水平等影響而被賦予了新的時代內涵和目標要求。黨和政府以公共文化服務為載體，在滿足人民群眾公共文化需求的過程中實現意識形態(tài)的“柔性滲透”[15]，對于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社會，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歷史使命具有深遠的意義。

（一）政治語境

“十三五”時期是我國基本建成現代公共文化服務體系的重要戰(zhàn)略機遇期，是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決勝階段，是向第二個一百年宏偉目標躍進的重要節(jié)點。在新的歷史背景和時代語境下，國家高度重視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建設，與時俱進的政治理念持續(xù)賦予其政策豐富內涵，包括以民族精神、國家文明、意識形態(tài)為核心的政治價值觀，五大新發(fā)展理念，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因此，公共文化服務建設始終堅持以國家的先進理念作為指導思想并且服務于國家的發(fā)展建設。作為文化建設的重要組成部分，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建設更是滿足人民美好精神需求的重大任務。

（二）經濟語境

“十三五”時期是一個嶄新重要的歷史起點，移動互聯網、大數據、云計算和人工智能等高新技術的迅猛發(fā)展為經濟增長和轉型升級提供了強大動力和廣闊空間。當前全球經濟復蘇緩慢曲折，經濟形勢復雜多變，而文化消費成為緩解經濟外部需求低迷、拉動國內需求的重要支撐點。換言之，技術解禁下的經濟發(fā)展需求改變了公共文化服務建設的大環(huán)境，催生了文化生產、傳播、消費及管理方式的新樣態(tài)，賦予了國家文化發(fā)展的新內涵和價值目標，促消費、穩(wěn)投資的政策不斷出臺，如《國務院辦公廳關于進一步激發(fā)文化和旅游消費潛力的意見》（國辦發(fā)〔2019〕41 號）、《國務院辦公廳轉發(fā)財政部發(fā)展改革委人民銀行關于在公共服務領域推廣政府和社會資本合作模式的指導意見》（國辦發(fā)〔2015〕42 號）等，致力于推動公共文化數字化建設，加快文化體制機制改革創(chuàng)新，推動文化產業(yè)成為國民經濟支柱性產業(yè)，為我國經濟發(fā)展注入源源不斷的文化源泉，促進消費結構升級。

（三）文化教育語境

隨著全球化進程的不斷推進，各國都致力于提升自身文化軟實力，建構意識形態(tài)話語權?！笆濉逼陂g我國進入了促進文化繁榮發(fā)展和社會主義文化強國、教育強國的關鍵時期。在這種文化教育語境下，《國家“十三五”時期文化發(fā)展改革規(guī)劃綱要》明確指出，要完善公共文化服務網絡，創(chuàng)新公共文化服務運行機制，加快構建普惠性、?；尽⒕然?、可持續(xù)的現代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具體而言，政府相關部門通過充分開發(fā)和利用公共文化資源創(chuàng)新實施文化惠民工程，并且廣泛開展群眾性文化活動，比如開展革命文物安全與管理古籍保護工作，民俗文化、鄉(xiāng)土文化的傳承與發(fā)展，推出了全民閱讀活動、全民藝術普及服務，極大提升了國家文化軟實力和文化自信，特別是2020年重大突發(fā)公共衛(wèi)生事件的應對充分體現了文化的凝聚價值和意識形態(tài)滲透功能，這也是公共文化服務建設的重大價值所在。

五、結語

本研究選取“十三五”期間中央及部委層面出臺的公共文化服務政策文本作為研究對象，借助新一代語料庫LancsBox 中的Words、GraghColl、N-gram 等功能進行政策文本的高頻詞、高頻詞叢和搭配網絡等語言特征分析，揭示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建設中多層次多樣化的主題，并從政治、經濟、文化教育語境詮釋該時期黨和政府如何通過公共文化服務政策實現滿足人民群眾的精神生活需求、穩(wěn)定社會的目的。本研究旨在檢驗語言學理論在政策文本研究中的適用性，豐富了政策領域的研究視角，同時啟發(fā)語言學科的研究者要關注實證方法的運用，主動學習先進的研究工具以適應技術解禁時代下的研究需求和條件，如Python、NVivo、Citespace 等，從而促進研究的科學性和嚴謹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