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日本近代作家谷崎潤一郎一生耕耘作品無數(shù),在耀眼的性描寫與惡魔主義特點的背后另藏其對于“孩童”要素的獨特書寫,因此本文主要探究其初期《少年》等代表作品,作者早期在小說中對現(xiàn)實憤懣之單純發(fā)泄,竭力將自我表達為“孩童回歸”的欲望,從中亦可窺見踽踽獨行于藝術之路上作者的獨特審美理念。
關鍵詞:谷崎潤一郎;孩童回歸;《少年》
一.引言
因“細君讓渡事件”使整個文壇甚至社會輿論嘩然的當事人谷崎潤一郎,在親友的見證下如愿與松子締結婚姻關系。然而在松子妊娠后,谷崎在晚年的隨筆《雪后庵夜話》中自述道:“我討厭小孩子”、“我同M子商量墮胎”。在谷崎的極力勸說下,“在蘆屋的某家醫(yī)院,做了手術”。[1]但據(jù)后世考察,谷崎所說的“墮胎”純屬虛構,“戰(zhàn)前墮胎有罪,很難想象終止妊娠的原因是《雪后庵夜話》里所寫的‘為了藝術’。可以窺見,在谷崎眼中孩子與“藝術”有極大可能無法調和。然而中日學界對谷崎“孩童”要素之研究甚少,因此本文將從谷崎早期作品對于“孩童”要素的書寫中探究其本人獨有的人生觀與藝術觀。
二.《少年》與近代日本的莫比烏斯環(huán)
《少年》是谷崎潤一郎最早創(chuàng)作的短篇小說,也是谷崎生涯中為數(shù)不多的以孩童視角進行書寫小說之一,該篇在1911年發(fā)表于雜志《昴星》,同年經(jīng)籾山書店隨小說《刺青》付梓。書中的主人公之一信一為小學四年級的良家之子,身著“絲織的筒袖和服,系著博多紡高級腰帶,外罩棕黃色格子紋外褂,腳上穿著平紋細白布襪子,外面套著竹皮草鞋”[2]229,是“只有良家子弟才會擁有的高雅的美好氣質”[2]230,而“我”作為庶民之子,日常目之所及便是“路邊商家深藍色的暖簾”。[2]231文中的信一雖為上流階層之子,但生性靦腆、膽小,“未曾片刻離開過隨身女傭”[2]232,在學校中處處受排擠,“同學們愛講他的壞話,說他膽小、好哭,不愿跟他一道玩?!盵2]233其中參與欺負行為的為高年級的仙吉,“是有名的淘氣大王,成天欺負年紀小的孩子”[2]244,而文中雖未直指“我”的伙同行為,但“信一很少主動跟我說話”[2]247,且信一的女傭說:“盡量邀請安分又可愛的同學來家里做客”[2]248,可以推測“我”雖未參與霸凌但處于旁觀者的漠視地位。
受資本主義浪潮襲來的日本近代,以資本力與經(jīng)濟實力論資排輩的社會中人士,其子女理所當然受其影響,反應在小說中孩童的地位排序應為信一→我→仙吉,然而位于象牙塔般的學校中,家庭具有雄厚經(jīng)濟實力的信一卻淪為被欺負的對象。據(jù)出木良輔考察,從1902年起,日本穩(wěn)步實施教科書內容編纂的國有化,1910年所使用的第二版教科書中,比起第一版,加強了儒教倫理教育以及軍國主義教材,該教材中的道德教育都是以家族主義與軍國主義的結合為準繩的再編。其中以模范人物出現(xiàn)的便是豐臣秀吉,不難看出近代日本以戰(zhàn)爭目的培養(yǎng)教育中的武威宣傳,因此受新教育波及的小學學校中,便會出現(xiàn)以武力重組秩序的現(xiàn)象。因此羸弱的信一身在其中理所應當位于最底層,呈仙吉→“我”→信一之現(xiàn)象。日本近代的學校是人才選拔的圣地,與社會接壤卻又相對獨立,其中秩序呈莫比烏斯環(huán)般反轉卻又緊密相連。
小說開篇“我”穿過“一扇堅實的鐵格子門”進入信一家中后,受到信一的提議,與仙吉及信一姐姐光子四人開始了孩童間的角色扮演游戲,主要的四場游戲中角色分配如下:
表1中信一與仙吉的勢力反轉清晰可見,在學校處于弱勢地位的信一在四場游戲中均處于主導地位,而仙吉則均處于被支配地位。學校中的仙吉“是一個欺侮弱者的孩子王,而信一一如往常一樣,無聲地和女傭一起畏畏縮縮坐在運動場一角”[2]268,然而“我”在信一家中最初看到仙吉的場景是信一“親密地叫他‘仙吉,仙吉’,他也喊信一‘少爺,少爺’,兩人相見甚歡的樣子”[2]268。游戲中的信一蠻橫又任性,他“隨意踩踏在仙吉的眼睛、鼻子和胸脯上”[2]260、所有人“肩膀和膝頭都留下了淺淺的刀傷”[2]260,而“粗暴如熊”的仙吉甘受欺負,甚至饒有興致的陪信一玩了一場又一場游戲。澁澤龍彥認為,角色扮演“游戲”是構成受虐狂一部分“幻想”之要素,依附于“游戲”而來的“戲劇化與儀式化”則是擁有能脫離日常、構成主體幻想領域的力量。柴田勝二認為“游戲”的另外一種形態(tài)則為可以扮演非自我的他者存在。[3]換言之,仙吉為信一家馬夫的兒子,身份等級制度上屈于信一之下,而四人游戲中的幻想性與非日常性所帶來的刺激則使仙吉及其他人從雙重意義中甘受支配。仙吉作為學校等級制度中的支配者,一旦對信一倒戈,那么處于旁觀者地位的“我”必將審時度勢也服從信一的管理,而谷崎將四人孩童中唯一的女性角色光子最初也安排為屈從者,以仙吉(力量者)→“我”(盲從者)→光子(女性)的連鎖效果來看,信一建立了一個完全屬于自己的王國,而其本人就是該王國中的絕對支配者。學校中的仙吉肆意欺辱弱小學生,信一處于受欺負者中的最底層,而游戲中信一則通過絕對的支配權命令甘受支配者,小說以此達到力的動態(tài)平衡。
三.結語
1910年代,先有因自然主義文學占據(jù)文壇而谷崎的唯美主義創(chuàng)作不受認可的懷才不遇,后有政府撲殺幸德秋水等共產(chǎn)主義者所帶來的社會風聲鶴唳,谷崎將苦悶、停滯的心理狀態(tài)寫入《少年》,以三人孩童的勢力轉變暗示階級置換的可能性,在別府洞天般的信一家中將游戲的無限性與可能性賦予了幼童,實現(xiàn)了生命力的活性化。另外值得注意的是,被作者本人賦予主人公視角的“我”無論在學校還是信一家中都處于相對穩(wěn)定的中間地位,暗示了作者本人所渴望的相對穩(wěn)定性。
參考文獻:
[1]谷崎潤一郎. 雪后庵夜話[M]. 陳德文譯. 重慶:重慶出版社,2020:259.
[2]谷崎潤一郎. 谷崎潤一郎作品集:初期短篇集—少年[M]. 陳若雷譯. 廣西: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8.
[3]柴田勝二. 老いに抗う性ー谷崎潤一郎の晩年の作品をめぐって[J]. 東京外國語大學論集,2020(100):308.
作者信息:丁楊旸 南京理工大學日語語言文學專業(yè)在讀研究生 日本文學方向研二江蘇省南京市孝陵衛(wèi)街道200號南京理工大學 2100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