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麗軍
東西方人類文明的交往史,就是一部人類文明互鑒、文化交融、精神互動的歷史。鳩摩羅什、達摩、鑒真、玄奘、馬可波羅、哥倫布、鄭和等文化使者,極大地增進了東西方文明之間的文化傳播、思想交流、想象力的提升,擴大了對地域文化共同體,乃至人類文化共同體的想象、認知、理解、交融。正是因為如此,這些人類文化使者,成為不同時代、不同地域、不同國家口口相傳的傳奇英雄,成為無數(shù)文人墨客書寫傳誦的不朽篇章。南方年輕作家曾錚的《世界盡頭》就是這樣一部以新大陸航線的開辟者、文明溝通使者哥倫布為主角的“西方異域想象”的小說作品。哥倫布作為人類文明的偉大使者進入了21世紀中國作家曾錚的審美視域。這是很有趣、有意味的故事。曾錚以一顆如哥倫布一樣巨大的文學野心,實現(xiàn)了當代東方作家對哥倫布、對西方異域、對海洋文化的歷史想象和精神建構。
《世界盡頭》的文學冒險之旅是無比艱難的。如何書寫哥倫布這次偉大的航海之旅?這對任何作家而言,都是巨大挑戰(zhàn),更何況是一個21世紀的中國年輕作家。見證者C,是作者曾錚為《世界盡頭》小說中的哥倫布航行壯舉而設置的“見證者”、參與者、推動者以及這一故事的“敘述者”。C的多重復合角色的如何安置,成為《世界盡頭》故事成功與否的關鍵性因素。十字軍東征、蘇菲亞大教堂、宣禮塔、醫(yī)院騎士團、博斯普魯斯海峽、君士坦丁堡以及羅德島,這是曾錚為C“裝置”的時代歷史文化空間背景。顯然這是一個東西方文化以及不同文明大交融、大沖突的大時代。而C的威尼斯出生地,他本人冒著危險而送信的舉動以及作為地圖愛好者的“制圖”能力,都為他后來被哥倫布選中提供了合理的邏輯依據(jù)。正是因為“間諜”的冒險舉動,C被拘押在羅德島陰暗潮濕堅固的牢獄之中。大時代中的武力沖突,為C的命運提供了大轉折的可能性。
炮彈打破了監(jiān)獄,混亂中C逃了出來??墒牵懊婢褪菓已逻吘?,能逃到哪里去了呢?猶豫中,“一匹受驚的母馬從黑暗中沖出,拖著一輛破舊的馬車,一下子把他撞下了懸崖。片刻之后,劇烈的痛楚就和冰冷的海水一道襲來,吞沒了他的身軀?!眽嬋氪蠛5腃醒來,感覺海水變冷了,感覺到死亡的溫度,產生了奇幻的感覺:“他見到起伏的波浪突然變得銳利,有了棱角,猶如一塊塊巨大的黑色水晶。他心中一驚,以為海水已凍成冰凌,卻發(fā)現(xiàn)它們依然保持著海浪原本的動態(tài),每一個棱面都隨著起伏不斷變換形狀,改變大小——那一刻,C周圍的海水已經變成了一種有棱角的液體,就連每一滴浪花都變成了幾何多面體,不再保有水珠的模樣?!焙K兂捎欣饨堑囊后w以及“知覺正從那里迅速退卻,代之以不斷向身體蔓延的寒冷”,在失去最后的意識之前,C經歷了這噩夢般瀕死幻覺。當C醒來,他感覺到了溫熱的大手,聽到了“克里斯托弗·哥倫布”的聲音。
C成了哥倫布的重要助手,而契機就是C隨身攜帶的那張未完成的地圖。地圖不僅是C與哥倫布發(fā)生交集的媒介,更是二人共同的志趣所在?!盁o數(shù)地圖就像一張張交錯的簾幕,切分開這個忽明忽暗的空間,在C眼前支撐起一座幻想的劇場。這些地圖來自世界各地,出自完全不同的制圖師之手。”C不僅是哥倫布的助手、見證者,更是理解哥倫布的同道中人。從這個萬千各異的地圖中,C明白了:畫出“確定和唯一性”的現(xiàn)實世界地圖,并不是哥倫布的志趣所在。“這些空白處的涂鴉,才是地圖上最有趣的地方”,哥倫布所尋求的切好是各種地圖的邊緣,即那些足以激起想象力的未知的世界?!澳撬羞b遠的地方就根本沒有實體,它們僅存在于人類的想象之中,猶如一團團正等著被燒制的泥坯,可以變成任何一種模樣。而這燒制泥坯的權柄,則自然屬于率先描述它的人,也就是那些探險家和地圖繪制者。”哥倫布就是這樣的地圖繪制者,如神一樣的世界“創(chuàng)造者”。與宗教之神不同的是,哥倫布以其對“現(xiàn)實世界與人類想象交匯的邊界線”的尋找,走到了“世界的盡頭”,建構了世界之外的“新大陸”。這正是C這位見證者所理解和見證的哥倫布及其“新大陸”——人類的“創(chuàng)造者”及其“奇跡”。在某種意義上,哥倫布成了“神”創(chuàng)世界的見證者和參與者,如同C是哥倫布奇跡的見證者和參與者一樣。
然而,現(xiàn)實是如此的殘酷:哥倫布說僅僅是為了尋找“現(xiàn)實世界與人類想象交匯的邊界線”而遠航,在經歷一番挫折后,哥倫布接受了C的主意,向國王開展新的游說:向西航行,可以到達馬可波羅所言的遍布黃金和香料的東方,要求國王給予足夠令人心動的榮譽、權力和財富分配機制,才可以出發(fā)。這才得到了西班牙女王和國王的批準,有了1492年發(fā)現(xiàn)新大陸的探險之旅。
依托哥倫布的航海日記,作家以見證者C的口吻,講述了這次探險奇跡。經過幾周的航行,哥倫布一行克服了孤獨、恐懼和絕望,艱難駛離了馬尾藻海,一再收到了“請返航”的警示。C再次體驗到了異常、幻覺。面包、咸魚、海水都變淡,世界都在褪色,生命開始沒有知覺。就這樣,C看到了“世界盡頭”的景象:“一條筆直而突兀的線,這條線斬斷大海”。船跌落出了世界之外,C陷入無邊的黑暗之中,“退化成了一段純粹的意識,與外界絕緣,完全沉浸于無邊無際的虛無。熟悉的寒冷與黑暗再次襲來。在某個瞬間,見證者以為自己死了。而在另一個瞬間,他以為自己又回到了過去,回到了1480年7月27日的羅德島,仿佛那以后發(fā)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夢”。C又一次被哥倫布拯救。順著哥倫布的目光,C停止了墜落,海水上升,回到了海面。一個廣袤的新大陸正在徐徐升起。在C看來,哥倫布是神的寵兒,一起參與了新世界的創(chuàng)造。而C則經歷了一個屬于他自己的“世界盡頭”之險。失蹤的水手、攔腰斬斷的大帆船向C訴說這不是噩夢。“可憐的哥倫布,他已經抵達了世界的盡頭,卻不會知道,自己永遠無法抵達世界的盡頭。因為造物主會緊跟他的腳步,僅僅為了他,僅僅為了滿足他那雙探索者的眼睛,便開辟出一個廣袤的新世界,把世界原本的狹小和有限都統(tǒng)統(tǒng)隱瞞了起來……”見證者C意識到,或許,對于一個永遠具有探索意志、永遠具有創(chuàng)造意識、永遠具有想象力的哥倫布來說,世界本就沒有盡頭,有的是無窮的創(chuàng)造力,無窮的想象力,與神同在的神秘之力。
曾錚在小說中不僅設置了C這樣的見證者,還建構了一個非常神秘的、在重要時刻都要出現(xiàn)的黑烏鴉形象。神秘的黑烏鴉是C作為見證哥倫布奇跡的引領者和神啟者,發(fā)揮了串聯(lián)故事情節(jié)和神啟未來命運的重要敘述功能??梢哉f,烏鴉是見證者C的見證者,是帶有某種“神啟”意味的使者。正是借助于烏鴉的神啟、C的見證,讀者順利完成了曾錚建構的哥倫布奇跡的文學冒險之旅。如同哥倫布一樣,曾錚的文學冒險之旅是成功的,期待曾錚像哥倫布一樣,繼續(xù)航行,發(fā)現(xiàn)和建構屬于自己的文學“新大陸”。
責任編輯:楊 希74BAA5E0-5C50-4D54-AFF0-9DC1DC04BED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