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近年來,災難文學作為一種全新的文學類型出現(xiàn)在人們的視野中。以錢剛、李西閔、遲子建等人為代表的災難敘事受到越來越多讀者的關注。通過對比中西災難文學中的“英雄”人物形象,可以展現(xiàn)出中西方作家在面對災難這一“非常態(tài)”的社會境況時所表現(xiàn)出的不同態(tài)度和立場。災難文學中的“英雄”形象往往是整個敘事中推動故事情節(jié)向前發(fā)展的核心力量。作家通常會圍繞“英雄”這一關鍵形象來建立整部小說的人物關系網(wǎng)絡,同時,作家想要表達的人與災難之間的關系也會在這個人物身上得到集中展示。因此,研究和把握災難文學中最為核心的“英雄”形象,對讀者理解這些書寫災難的文學作品至關重要。
[關鍵詞]災難文學;“英雄”形象;加繆《鼠疫》;遲子建《白雪烏鴉》
[中圖分類號] I106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2095-0292(2022)01-0121-05
[收稿日期]2021-11-10
[基金項目]2021年度山西省教育廳高等學校教改項目“文學概論‘課程思政’改革路徑與實踐研究”(J2021645)
[作者簡介]田潔,晉中學院中文系講師,研究方向:文藝民俗學、民間文藝學。
人類自誕生之日起,災難便如影隨形。可以說,人類的發(fā)展史在某種程度上即是一部人與災難搏斗的歷史。從那些流傳至今的古老神話中,仍能看到祖輩們在災難面前所表現(xiàn)出的勇氣與堅韌。其中,最為動人的無疑是“大禹治水”的故事,為了疏通天下川流,大禹三過家門而不入,傾盡一生之力造福天下百姓,他是真正的治水英雄,是溝通人與自然的橋梁。然而,災難和人類的關系并非完全對立,人類的祖先在面對這些突如其來的巨大力量時,一方面表現(xiàn)出了百折不撓的抗爭精神,另一方面也在為這種現(xiàn)象尋求一種合理的解釋。就在這樣一個相互作用的過程中,許多思想家開始思考人與自然的關系,經(jīng)過一代又一代思想家的努力,最終形成了一套獨屬于中華民族的哲學體系。老子《道德經(jīng)》中有言:“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強調人應當了解自然規(guī)律,順應自然,無為而無不為[1](P2)。這種關于人與自然關系的學說,到漢代又有了一次大的飛躍。漢代大儒董仲舒結合道家、法家、陰陽家的思想,提出了“天人感應”的學說,該學說對于皇帝和自然(即上天)的關系給出了一個明確的解釋?;实塾直环Q為天子,即上天之子、自然之子,具有統(tǒng)治人間的合法性,同時這種統(tǒng)治權力又是有限制的,一旦皇帝做出了有失民心的事情,上天就會降下懲罰。這種懲罰亦即通常人們所認為的“天災”,包括洪水、大旱、蝗災、瘟疫等。而被認為是文學藝術起源之一的祭祀活動也與災難的發(fā)生有很大關系。遠古人類還處在一種“泛靈論”的信仰當中,認為天地萬物都和人類一樣有自己的思想和情感。因此,他們經(jīng)常通過特定的儀式表演來祈告上蒼,希望用這種方式來平息上天的憤怒。久而久之,這樣的儀式慢慢從祭祀活動中脫離出來,成為一種單獨的藝術形式。從這一角度來講,災難不僅是文學書寫的對象,同時也是推動神話傳說、戲曲文學等藝術形式出現(xiàn)的動力之一。
一、中國災難文學簡述
近年來頻發(fā)的地震、海嘯等自然災害給人類的身心靈都造成了很大的傷害,文學作為社會現(xiàn)實的一面鏡子理應將人類心靈的傷痛記錄下來,因為記錄本身就是一種療傷的方法。在災難文學發(fā)展的早期,有關災難的書寫多是記錄災難給人帶來的痛苦。但隨著這一文類的深入發(fā)展,這些有關災難的文學書寫在撫慰人類心靈創(chuàng)傷的同時,也開始反思人與災難之間的關系。如阿來的《云中記》就是在這樣的反思中實現(xiàn)了人與自然的和諧共生[2](P84-85)。災難文學作為一個新生的文學門類,其發(fā)展還需要更多優(yōu)秀的寫作者共同努力。
在我國,災難文學作為一個專門的文學概念第一次被提出是在2012年汶川大地震之后。2012年11月,四川省作家協(xié)會、四川省文藝評論家協(xié)會等八家單位聯(lián)合召開研討會,會議討論了什么是災難文學及如何書寫災難文學的問題。雖然學界目前對于這個問題仍存在較大爭議,但“災難文學”這一概念的構成有兩個必不可少的要素。一是災難本身的巨大破壞性和不可預知性。二是災難文學的書寫必須以“人”為出發(fā)點,同時也要回歸到“人”身上。人既是災難的受害者,同時又是災難的書寫者。
在中國文學淵源流長的發(fā)展過程中,雖沒有把災難文學作為一個單獨的文學類型加以強調,但源起于《詩經(jīng)》的現(xiàn)實主義傳統(tǒng)對災難文學的發(fā)展有很大的推動作用?,F(xiàn)實主義注重從人民的日常生活中尋找素材、捕捉情感,真實地記錄自己在當時當?shù)氐乃娝?。而災難對于任何時代、任何地區(qū)的人們來說都是生活中的一次重大變故,天性敏感的詩人、作家們絕不會任由這樣重大的時刻從自己的筆尖流走。著名的考古學家、人類學家張光直先生在其著作《中國青銅時代》中曾提出過中華神話的一個重要母題——災害。其中,以洪水為主要表現(xiàn)背景的神話在整個神話體系中占有重要位置。至今,仍可從《山海經(jīng)》《淮南子》等典籍中找到有關洪水神話的敘述?!渡胶=?jīng)·海內經(jīng)》中曾記載:“鯀竊帝之息壤以堙洪水?!边@是有關大禹治水的一次明文記載。此后,先秦時期的《詩經(jīng)》和《楚辭》中也有大量關于災難的描寫?!段猴L·碩鼠》:“碩鼠碩鼠,無食我黍……碩鼠碩鼠,無食我麥……碩鼠碩鼠,無食我苗……”反映了一場嚴重的鼠災,威脅到了百姓的生存之本——糧食。《天問》中通過對后羿射日、共工撞倒不周山、大禹治水這三個神話的追問,表明當時楚國人民經(jīng)常要面對洪澇、地震、大旱等自然災害的侵襲?!缎⊙拧な轮弧分杏涊d到:“燁燁震電,不寧不令。百川沸騰,山冢崒崩。高岸為谷,深谷為陵?!笨梢?,這樣一場大地震給當時人們的心靈帶來了很大的震顫。中國文學到唐代進入了前所未有的鼎盛時期。現(xiàn)實主義的文學傳統(tǒng)發(fā)展到這一階段,出現(xiàn)了一個詩才詩情都足以震古爍今的代表人物——杜甫。他所寫的《夏日嘆》描述了一場大旱給人民帶來的災難?!坝杲挡诲ξ铮继锲瘘S埃。飛鳥苦熱死,池魚涸其泥”,可以想見其時的百姓要在這場旱災中遭受多大的痛苦。在隨后興起的雜劇、小說等文學類型中,災難很少再作為一個完全的主體出現(xiàn)在文學作品中,往往是作為一副“藥引子”出現(xiàn)在故事的開頭或結尾。《水滸傳》一開始便是“張?zhí)鞄熎盱烈?,洪太尉誤走妖魔”,整個故事的主要人物由一場瘟疫引導出場。元雜劇《竇娥冤》中竇娥最后向上天發(fā)出的三個誓言中也有“大旱三年”的內容,希望借此證明自己的清白。災難在這里成為了上天為人間主持公道的象征。
從這些古代的災難文學中不難看出,人往往以群體面貌出現(xiàn)在災難面前,無論《詩經(jīng)》中的地震還是《夏日嘆》中的大旱,都沒有見到一個身先士卒的英雄人物出現(xiàn)在抗擊災難的第一線。而近現(xiàn)代的災難文學卻有所不同,故事中通常會出現(xiàn)一個主動承擔起抗災任務的人物形象,但這些人物形象又不同于以往那種十全十美的古典英雄、自帶光環(huán)、仿佛天生下來就是要拯救人類的古典英雄形象。下面,以遲子建的《白雪烏鴉》和加繆的《鼠疫》為例,分析這兩部災難文學中的“英雄”形象與以往的英雄形象有哪些不同,以及這些形象在整個災難文學敘事中表現(xiàn)出怎樣的性格特征。
二、災難文學中的“英雄”形象分析
無論在何種形態(tài)的文化環(huán)境中,“英雄”都是文學書寫中一個無法避開的主題。從《荷馬史詩》中的戰(zhàn)爭英雄到《山海經(jīng)》中的救世英雄,其在本質上都是人類對力量的渴望,只不過這種力量被藝術化的集中到了某一個具有強烈犧牲精神的人身上。于是,他便成為了眾人眼中的英雄。災難文學中的“英雄”形象同樣也具有這些特質,但在某些方面又表現(xiàn)出了與眾不同之處。這些差異是多種因素共同造就的,大到時代的變革,小到人性的反復都可能導致其變化。
(一) “英雄”形象的時代差異
若把神話傳說亦列入文學作品之列,便很容易在其中看到一個光輝的“英雄”形象。這個英雄人物擁有著常人所沒有的能力,能夠憑借一己之力化解災難,救萬民于水火,后羿、女媧、夸父都是這樣的人物。這樣的神話傳說表達的是當時的人們對戰(zhàn)勝自然的渴望。但隨著文學發(fā)展慢慢進入成熟期,讀者就很難在文學作品中看到一個具體的“抗災英雄”形象。文學作品中更多的是對災難的描寫,至于災難的受害者,則變成了一個又一個隱藏在作品中的群體。以杜甫的《夏日嘆》為例,詩人用大量筆墨來描寫大旱對人的生存環(huán)境造成的改變,田地上黃沙四起,池塘里水枯魚死。而真正受害的農(nóng)戶反而被隱藏在了災難背后,且不再有一個“夸父”式的人物勇敢的站起來解救人民。古語有云:“自助者,天助也?!庇⑿凼强捎龆豢汕蟮模嬲挠⑿燮鋵嵕褪悄切┥钤谶@片土地上的普通百姓。災難雖然可怕,但人的生存意志也同樣不容小覷。
近現(xiàn)代的災難文學中出現(xiàn)了一種完全不同于以往的“英雄”形象。他們本來只是普通百姓中的一員,沒有古典式英雄那般光芒四射,只是無情的災難激發(fā)出了他們的勇氣和力量。于是,他們就從帝王將相、才子佳人的敘事傳統(tǒng)中跳了出來,擁有了姓名,變成了一個活生生的具體的人,這里暫且把他稱之為“平民式英雄”[3](P77-78)。遲子建《白雪烏鴉》中的王春申就是一個這樣的人物。他原本只是一個馬車夫,每天大部分時間都駕著馬車在城里城外閑逛,在別人看來他甚至有些窩囊,連自己的老婆都管不住??墒鞘笠叩耐蝗坏絹矸路鸺て鹆怂诵灾凶罟廨x的那一面,他不顧自身安危,干著整個防疫工作中最危險的活兒——運送病人和尸體。一個日常生活中庸庸碌碌的小人物,在這場鼠疫里成為了當之無愧的大英雄。他好像從沒有想到過死亡,只是努力干好自己的本職工作,把病人和尸體從一個地方運送到另一個地方。鼠疫結束,身邊的許多人離開了這個世界,王春申卻活了下來,繼續(xù)在城市里趕馬車。在這樣一個“平民式英雄”的形象襯托下,鼠疫也顯得不那么可怕了。相較于古典英雄的慷慨悲壯,“平民式英雄”似乎更為真實而富有力量,因為這樣的人物就生活在人群中間,是普通百姓中的的一份子。人在日常生活中所要遭受的打擊和磨難他們都會遇到,只是在生命的某個時刻,他們突然變得強大起來,愿意為了別人的幸福做出犧牲。這樣的“英雄”雖并不十全十美,但更能夠打動人心。他們是在“戴著鐐銬跳舞”,一方面承受著來自現(xiàn)實生活的重壓,另一方面又維護著自己作為一個人的尊嚴和價值。
(二) “英雄”形象的人性內涵
在傳統(tǒng)的災難文學中,英雄人物總是以一個高大光輝的面貌出現(xiàn)在讀者面前,而且在他們身上并不存在人性的陰暗面,因此在他們身上所蘊藏的人性內涵極為單薄。如果沒有鼠疫,王春申的生活肯定還會像一潭死水一樣毫無波瀾。他照樣趕自己的馬車,他的兩個妻子則會繼續(xù)在外面偷人,他仍然會是街坊四鄰口中的那個“窩囊廢”。無可否認,王春申是一個懦弱、膽小、窩囊的人。一成不變的庸常生活在某種程度上會固化人性中的某一面,膽小的愈發(fā)膽小,狂放的愈發(fā)狂放。但鼠疫來了,周圍的一切全變了,每個人頭上都懸著一把名叫死亡的刀,隨時都有可能滑落下來,生活進入了一種“非常態(tài)”。由此,原本窩囊、怯懦的王春申開始變得善良、堅韌,他原本可有可無的趕馬車工作一下子變得重要起來,蘊含在他人性中光輝的那一面慢慢展露在人們面前?!栋籽貘f》中另一個讓人印象深刻的形象是翟役生,他十四歲入宮,凈身做了太監(jiān),從此總感覺自己不是一個完整的人,心里始終有一種難以彌補的缺失感。身體和精神上的雙重缺憾讓他對整個社會都產(chǎn)生極強的報復心理,在鼠疫期間想盡一切辦法搜刮錢財,完全不顧他人的死活,但就是這樣一個人卻從災難中活了下來?,F(xiàn)實的鼠疫雖然結束了,他心里的那場鼠疫還在肆無忌憚地蔓延著。翟役生是一個病入膏肓的畸形人,是王春申的那碗酒拯救了他,喚醒了他內心殘存的那一點兒良知[4](P56-60)。
在加繆的《鼠疫》中也同樣存在著一個和王春申非常相似的人物形象——格朗。他只是奧蘭城里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公務員,靠著微薄的薪水勉強度日。充滿陰霾的生活里只有文學這么一束微弱的光照耀著他,但自己的小說卻始終徘徊在起首第一句,再也無法向前一步。但就是這樣一個潦倒不堪的人,在病毒肆虐奧蘭城而政府無人可用的那段日子里,一個人承擔起了兩份志愿工作,努力做好了自己力所能及的每一件事[5](P78-79)。讀者也許會覺得格朗無能、愚蠢,但同樣也無法否認格朗的勇敢、堅韌和善良。
在近現(xiàn)代的災難敘事中,光輝偉岸的英雄形象從故事中退場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些勇敢與怯懦并存、善良與邪惡同在的“平民式英雄”。他們不再是十全十美的英雄,而是化身成為了一個個有血有肉的普通人,在別人需要自己時勇敢地站了出來。災難就像一面鏡子,身處其中的人會從鏡子中看到自己不同于以往的人性側面[6](P21-23)。這樣的作品之所以能打動讀者,就是因為讀者能在作品中找到自己的影子,那個時而渺小、時而偉大、時而善良、時而卑鄙的自己。
三、中西災難“英雄”形象面對死亡的態(tài)度
災難與死亡好比是同一條河流的上下游。一旦災難降臨,死亡便接踵而至。如何面對災難帶來的大規(guī)模死亡是每一部災難文學作品都必須要處理的問題。遲子建的《白雪烏鴉》和加繆的《鼠疫》在這個問題的處理上都下了一番功夫。
(一)遲子建與加繆對死亡的不同態(tài)度
用遲子建自己的話來說,她是想“撥開那累累白骨,搜尋深處哪怕磷火般的微光,將那縷死亡陰影籠罩下的生機,勾勒出來”,而加繆的想法則更為哲學化,他要“用別樣的監(jiān)禁生活再現(xiàn)某種監(jiān)禁生活,與將不存在的事表現(xiàn)為真事同等合理”。遲子建懷著悲天憫人的人道主義情懷,試圖用筆下的溫情來拯救那些亡靈,借此消弭死亡的可怖,為人保留最后的一點尊嚴。這一點在遲子建的作品中有非常明顯的體現(xiàn),《白雪烏鴉》中對死亡的描寫總是輕輕一筆帶過,不會過分描寫人死前的心理活動,給人一種飛鴻踏雪的輕盈感。加繆在這個問題的處理上似乎更加決絕,他不僅要人們直面死亡,還要把死亡放大給人們看。預審法官奧東的兒子在去世之前經(jīng)歷了一個極其漫長的死亡過程,里厄醫(yī)生和塔魯則必須眼睜睜地看著一條幼小的生命從自己手中流逝。面對死亡毫不避諱,勇敢地走到它面前,看清它的真面目,然后做出自己的選擇,這就是加繆面對死亡的態(tài)度。
兩位作者本身對于死亡的態(tài)度,也在作品人物身上得到了體現(xiàn)?!栋籽貘f》雖然是一部飽含溫情的作品,但這種溫情卻蘊藏著巨大的悲痛。王春申幫了很多人,運送了很多具尸體,卻救不了自己的妻子。在這里,死亡必然會到來,王春申只需面對它 ,然后繼續(xù)生活下去。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是王春申這樣的“平民式英雄”的唯一選擇。正如《活著》中的福貴一樣,親人一個接一個離開,雙眼早已變成兩口枯井,再也流不出傷心的淚水,可是自己又能做什么呢?只有抓住那一點生機活下去,活下去就是對死亡最有力的回擊。
(二)“王春申”與“里厄”對死亡的認識
《鼠疫》中的里厄醫(yī)生憑借自己堅韌的心性和專業(yè)的醫(yī)學知識戰(zhàn)勝了鼠疫,笑到了最后。他面對死亡的態(tài)度是一種知識分子式的反思和回望。既然人終有一死,那活著的意義又是什么呢?鼠疫帶來的大規(guī)模死亡讓他看到了人的本質,一個平日里看起來斯文體面的人竟然可以像一條死狗一樣躺在那里,紋絲不動,任人擺布。對他而言,死亡就像是一個巨大的黑洞,吸走了他生活中所有的光亮,他必須為自己重新點亮一盞燈,一盞可以不被死亡吞噬的意義之燈。德國大哲學家海德格爾提出過一個非常有名的概念,叫作“向死而生”?!妒笠摺分械睦锒蜥t(yī)生就是秉承著這樣一種“生死觀”來對抗鼠疫。既然早已知道死亡是每一個人的終點,那么也就不必再為它憂心了,正如史鐵生曾寫道的:“死亡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情”。里厄醫(yī)生就像是那個不斷推石頭上山的西西弗斯,明知道最后的結局是一場空,可還是一次又一次地拼盡全力把石頭推上去,而人生存的意義也在這種直面虛無的勇氣和選擇中變得清晰起來。
王春申在死亡面前展現(xiàn)出了自己堅韌的生命力,用生的堅強來擊敗死的恐懼,這也是大多數(shù)“平民式英雄”在面對死亡時所采取的態(tài)度。里厄醫(yī)生則采取了一種更為自覺的方式來面對死亡,他用一種哲學式的反思和自省看清了生死的本質,直面生命的虛無,勇敢地承擔起了自己肩上的責任,認真做好眼前的每一件事。
我國著名文藝批評家錢谷融先生曾提出過“文學是人學”這一說法,得到了學界的一致認同。這個世界上所有文學作品都在共同書寫著一部以“人”為核心的大書,災難文學也不例外。人在一場災難面前不只有被動接受這一條路可走,還可像王春申、里厄醫(yī)生一樣有尊嚴地站出來,和災難來一場近身肉搏。人在災難這種“非常態(tài)”的環(huán)境里所表現(xiàn)出的豐富的人性變化,是每一個有使命感的寫作者都無法避開的。近現(xiàn)代災難文學中的“英雄”形象是伴隨著人的啟蒙與覺醒一同成長起來的,這使得文學的書寫對象不再只是王侯將相、才子佳人,那些閃爍著人性光輝的普通人也開始走入文學人物的殿堂,成為足以流傳后世的文學典型,融入民族語言文化的川流之中[7] (P81-82)。災難文學中的“英雄”形象隨著時代的發(fā)展而不斷變化,從遠古時期高大偉岸、獨當一面的英雄形象到中古時期的普通百姓群像,再到近代“平民式”英雄的出現(xiàn),每一個歷史時期的“英雄”形象都帶有那個時代的烙印。遠古時代的“英雄”是強大力量的化身,他是被眾人拔高夸大的圖騰式的人物,寄托著人民的美好愿望,所以他只能勇敢而無所畏懼。在他身上人們看不到人性的變化,也看不到他對死亡的恐懼。而到了近代,隨著工業(yè)革命和啟蒙運動在全球范圍內的展開,世界的神秘面紗逐漸被揭開,人越來越強烈地感受到自己是一個有獨特價值的生命個體,而這個價值應當高于一切權力與階級。于是,災難文學中的“英雄”形象開始變成日常生活中的小人物,甚至是那些被侮辱與被損害的邊緣人。這些平常隱沒在蕓蕓眾生中的普通人,在災難面前變得高大偉岸起來,使他們被遮蔽的人性得以綻放。人與人的關系、人與自然的關系及人性本身的變化是災難敘事重點思考的對象,災難文學中的“英雄”形象對這些關系的展開至關重要。災難文學中的“英雄”形象既是聯(lián)接起整個人物網(wǎng)絡的中心環(huán)節(jié),同時又集中展示了人在面對強大的自然力量時所能表現(xiàn)出的抗爭精神。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災難文學給了這些“平民式”英雄一次重生的機會,一次成為人生主角的機會。
[參 考 文 獻]
[1]王弼.老子道德經(jīng)注[M].北京:中華書局,2011.
[2]張思遠.論阿來《云中記》對災難文學意義空間的拓展[J].美與時代,2020(1).
[3]楊子源.論《白雪烏鴉》的美學價值[J].文藝評論,2020(3).
[4]遲子建.白雪烏鴉[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20.
[5]加繆.鼠疫[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5.
[6]謝魏.加繆《鼠疫》的瘟疫敘事研究[D].金華:浙江師范大學,2020.
[7]耿菲.論《溫故一九四二》的災難書寫[J].文藝評論,2020(3).
Abstract:In recent years, disaster literature has appeared in people’s field of vision as a new type of literature. Disaster narratives represented by Qian Gang, Li Ximin, Chi Zijian and others have attracted more and more readers’ attention. By comparing the images of “heroes” in Chinese and Western disaster literature, it is possible to show the different attitudes and positions of Chinese and Western writers in the face of the “abnormal” social situation of disasters. The “hero” image in disaster literature is often the core force that drives the storyline forward in the entire narrative. The author usually builds the character relationship network of the whole novel around the key image of “hero”. At the same time,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person and the disaster that the author wants to express will also be intensively displayed in this character. Therefore, studying and grasping the core image of “hero” in disaster literature is very important for readers to understand these disaster-written literary works.
Key words:disaster literature; “hero” image; Camus’ Plague; Chi Zijian’s? White Snow Crow
[責任編輯 張 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