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力源
母親年輕的時候在服裝廠工作,每天一大早便要摸黑過去,半夜要披著夜色回來。那時她年紀小,怕黑,再加上村子荒涼,月色映下了道旁樹的影兒,在曲折的小路上如鬼魅般黑黢黢的。風,呼嘯著,樹的枝兒是光禿著的,好像神話里夜叉手中的那把大戟。
月,映著雪地,發(fā)出慘白的光。
母親悄悄地跟四姨說自己怕黑,四姨倒是爽快:“那,咱姐兒倆一塊去吧,也算是有個伴兒?!?/p>
去縣城的路遠,母親與四姨相伴著去,輕松了不少。
那日,雪下得緊,四姨病倒了。母親心中是怯的,總不肯出門,待雪小了些,才心一橫,騎上車子趕往單位。
一路上,她疑神疑鬼的,總覺得有人跟著她,她也不敢往后看,只是加緊向前騎去……
晚上,是舅舅把母親接回家的。
回到家,正見著外公給外婆拿藥。
外公再出來時,母親問他:“爸,媽怎么病了?”
外公點了支煙,卻又很快把它捻熄了:“嗯,忘了這檔子事兒了。”大概是母親對煙味過敏的事。
母親見外公答得含糊,也沒有追問下去,只是一五一十地將早上的事告訴外公。
外公搓了搓大手,呼出了一團白氣,目光掃過外婆的房門:“那人是你媽?!?/p>
“我媽?她跟著我干嗎?”母親似是有些不滿,嘟囔了一句。
“小聲點,你媽不讓我告訴你。你們兄妹幾個,你年紀最小,也最要強,明明如此怕黑,可偏偏不肯晚一刻鐘去上班。每天你去上班,她總會默默地在后面跟著,跟到村口。她說啊,村里太黑,送你一程,她才放心?!闭f完,便又瞥了一眼外婆的房門。
母親的淚,不覺涌了出來。
后來,母親長了個心眼,每次去上班,拐過了大路,都會在一棵樹下停住,偷偷回看,那熟悉的身影,在黑夜中站著,好似從未離開過一樣。
再后來,母親結(jié)了婚,去城里定了居。外公早已亡故了,母親兩次三番地勸外婆來城里住。外婆也來了一次,只是沒住幾天,便嚷著要回去,說是樓高不好上。
外婆回去的時候,是我送外婆下樓的。我跑得快,一溜煙已下了一層,回頭再看時,心頭好似被重重地砸了一下:外婆微笑著,扶著欄桿,蹣跚著,一步一步走下臺階。母親剛出了門,站在上面扶手前,眼圈兒通紅。
母親抹了把淚,趕上幾步:“媽,您慢點兒?!闭f著,她扶住了外婆。外婆只是笑著:“人老了,走不動嘍!”
再見外婆時,已是兩年后了。我們剛從南京回來,那時的外婆精氣神兒明顯不如以往,在平地上走著也是步履蹣跚。
她拉我和母親去屋后的楓樹林,笑呵呵地對我說:“你媽像你這么大時,還只有我胸口高,就愛在這樹林子里亂跑。那時你媽還走不過我呢,她走兩步就累了,我總是會回頭叫她‘快點,快點。如今啊,我這老胳膊老腿的,是走不動了!”
外婆笑著,母親也跟著笑,只是笑著笑著,淚珠就滾下來了。
該回家了,外婆照例將母親送到村口。
我從車上回看,外婆就像一枝幾近枯萎的向日葵,向我們望著,望著……
突然,我想起了龍應臺在《目送》中的一句話——
“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p>
我們就這樣走著,走著,然后,漸行漸遠……
(指導教師:張繼東)6F173DBC-5E0E-4456-8EDA-520B1FEBBD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