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曼 諶晗

先祭英烈，再祭祖宗。這條“家規(guī)”，六盤水市盤州市勝境街道勝境居委會十三組居民鄒廣陽祖孫五代一守就是85年。他們并非職業(yè)掃墓人，卻因當年的一句承諾，冬去春來，代代相承，歲歲祭掃，用堅守詮釋著對英烈的敬仰。

父親的遺愿

“為紅軍烈士掃墓，這是我們的家事?！泵糠昵迕骰蜃优掂l(xiāng)，第二代掃墓人鄒廣陽總會扶老攜幼，沿著前人用雙腳與鐮刀開辟出的山間泥濘小路前行，到紅軍墳前掃墓。

墳塋前，鄒廣陽一字一字辨認歷經(jīng)風雨沖刷的青石墓碑上書之字——“烈士趙同志之墓，中國工農(nóng)紅軍，貴州畢節(jié)縣人，公元一九五四年三月二十六日立?！?/p>

“我出生于1949年，我能走路記事開始，每年清明、除夕，父親就帶我來墳前祭奠，那時候通過墓碑，我只知道這是一位趙姓紅軍烈士，名字都不知道?！?/p>

隨著年歲愈長，父親口頭上常念叨說起中國共產(chǎn)黨、紅軍對老百姓的好，喝酒到微醺，同兒女在院壩里擺談打土豪、分田地往事，偶爾慨嘆：“當年若不是因為我是家中獨子，家里不讓，我也會舍得一身剮，去參加紅軍，去干革命。”

父親的只言片語，鄒廣陽記在了心里，但墓為何人所葬？碑誰立的？紅軍墳與自家有什么淵源？這些依然是一個解不開的謎，每次將這類問題拋給父親，父親總會避而不談。

“謎底”的揭曉，在1983年。這年正月三十日，七十五歲的鄒學孔病危，老人知道，“再不說，自己就要帶著這個秘密離開了。”病榻前，鄒學孔同兒女講起了過往。“犧牲的紅軍烈士名趙文榮，是1935年參加中國工農(nóng)紅軍六軍團的，1936年3月在云南省富源縣東門橋戰(zhàn)斗中負傷，負傷后轉移至到我們家養(yǎng)傷，但因傷勢嚴重，加上缺醫(yī)少藥，經(jīng)搶救無效，當年犧牲了，那時他還不滿20歲。”

“當時紅軍在盤縣打富濟貧、鏟除貪官污吏，深得百姓民心。”紅軍的義勇之舉，鄒學孔看在眼里，急難時刻，他冒著生命危險接收了趙文榮，并將其視作親弟弟對待。

為醫(yī)治和保護好這位年輕的小紅軍，鄒學孔假借遠方親戚做生意半道上被土匪打傷之名，或明或暗請來十里八鄉(xiāng)有口皆碑的土郎中為其問診，跋涉群山去林深處采草藥，殺自家養(yǎng)的雞、取母雞剛下的雞蛋給趙文榮補身子……

“沒有醫(yī)治好他，是我一生的遺憾?！奔t軍犧牲了，鄒學孔買了一口杉木棺材尋了家對面一處名為凹子園的荒山，找來親近鄉(xiāng)鄰在夜色中將其匆匆埋葬，并立下誓言，為其一生守墓。

解放前，鄒學孔只敢只身一人偷偷摸摸去山上掃墓。解放后，去的次數(shù)多了起來，他還親自立了塊青石墓碑，手書墓志。那些年，種地或趕集回來，他都要到墳前看看。因紅軍墳所處位置，逢下大雨，為防水淹，不論白天還是夜晚，鄒學孔都要叫上全家拿著鋤頭、鐵鍬去排水。

此時，常會有不明所以的村民開玩笑說：“紅軍墓又不是你家的祖墳，你還把他看得那么重要?。俊编u學孔嚴肅回答道：“紅軍替人民打下江山，他們的墳就是咱們的墳！”

爭辯，但不解釋，這是一個老人的“固執(zhí)”信念。紅軍墳的秘密鄒學孔壓在心底47年，臨終前撐著孱弱的身體他才將其吐露，為的是給子孫留下唯一的遺囑——

“要把這個紅軍烈士當自家先人敬奉，墳小了要培土，草木長起來了要清理，逢年過節(jié)要常來墳前祭奠，要代代傳下去?！笨吹絻号c頭答應，老人慰然瞑目。

兒孫的沿襲

接過父輩的“接力棒”，就此，扶老攜幼，帶上鐮刀、掃把等，去青山叢林間祭奠英烈在鄒家相沿成習。“父親這一生沒留下家財，只留下一道遺囑，他是我們的紅軍叔叔，就是我們的親人?！迸c新中國同齡，見證滄桑巨變的鄒廣陽言辭懇切，句句真誠。

除草、培土、鞠躬，如今，鄒廣陽雖年事已高，但他每年依然會帶著一家老小十幾口，帶上自家做的吃食，在墳前燒紙點燭，清理雜草，事必躬親。

每年掃墓，鄒廣陽都效仿父親在世時一樣，在墓前同烈士“對話”，既講給長眠于此的紅軍烈士聽，讓他能聽到現(xiàn)在生活多么好，他的犧牲沒有白費;也是講給滿堂兒孫聽，希望他們能珍惜現(xiàn)在的幸福生活，在自己的崗位上好好奮斗。

逢年過節(jié)，墳前祭奠這是根植于內(nèi)心的習慣，平時農(nóng)忙，沒能常去墳前祭拜，鄒廣陽和兒女常會站在家里的院壩頭，眺望家對面山上紅軍墳新動向。

“我們小時候就是聽著紅軍故事長大的，也常聽父親常說起自己親歷的變化，以前填飽肚子都很不容易，現(xiàn)在過好日子已近在眼前?！备篙呍诿旱V務工，哪怕請假也要跑回來掃墓的情景，讓鄒廣陽之孫、第四代掃墓人鄒幫友記憶猶新。

現(xiàn)在，因在昆明工作，工作忙偶有清明、或過節(jié)抽不出時間回家時，鄒幫友和父輩、爺爺輩用微信視頻、通電話時，常會問及去紅軍墳掃墓的事。

“我不在，我會拜托爺爺、父親一定要帶上我的兒子去墳前掃墓祭奠，這是我們的家事，不能缺席?！倍瘢陜H8歲的第五代掃墓人鄒皓軒在父輩的牽拉之下，正沿著前人走出的掃墓路，蹣跚前行。

他們知道，這“家規(guī)”會一代一代傳承下去。

他們清楚，這“使命”將一道一道定格心間。

而今，以鄒廣陽為首的鄒家人年年如代際傳承，初心不改，將掃墓人這一標簽如同“傳家寶”，將一個家庭的精神“基因”，在山林間傳承。B81FD38A-9D7F-4C4C-B2AE-FFE3109EC21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