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袤

二丫兒，爸爸給你念童謠哦。

映山紅，朵朵開，

風吹楊柳過江來。

去時花打苞，

回來花正開。

乖乖，好乖乖，

睏醒喔，睏醒乖。

二丫兒，這首童謠是爸爸小時候經(jīng)常聽的，今天給你講講其中的故事。

映山紅就是杜鵑花。春天去山里看映山紅，是爸爸最喜歡做的事。不過，童謠里我最喜歡的一句還是“風吹楊柳過江來”。

小時候，我總分不清楊樹和柳樹，所以，就把路邊的樹統(tǒng)統(tǒng)叫楊柳樹。那時候我覺得楊柳樹都長在水邊，一到春天就吐芽，長出嫩綠色的葉子，細長的樹枝垂下來，像窈窕少女那一頭飄逸的長發(fā)。長大后我才知道，小時候在水邊看到的樹，其實都是柳樹。

柳樹發(fā)芽長葉時，可以折一枝下來，從斷枝處把表皮剝開幾個小口子，然后一手捏緊里面白色的部分，一手把綠色的表皮頂起來，只要兩只手配合得好，向相反的方向用力，表皮就會連著樹葉，“禿嚕禿?！钡丿B成“堆兒”，一直堆到柳枝的梢頭。這時，一個可以甩來甩去的“綠繡球”就做好了——樹枝白色的部分散發(fā)著清香，綠色的表皮夾雜著嫩黃的葉子擠成一團，在尖尖兒上晃悠著。我和小伙伴人手一個“綠繡球”，甩來甩去，最后總要比一比，誰的“綠繡球”拋得最遠。

我知道“過江來”里的“江”，指的是長江。長江從我們這里流過，離長江近的村子，叫下鄉(xiāng);離大山近的村子，叫上鄉(xiāng)。我出生的柘林鋪，屬于上鄉(xiāng)。雖然是同一個縣，但上鄉(xiāng)人和下鄉(xiāng)人說話的口音卻大不相同。尤其是下鄉(xiāng)人的口音，跟江西人說話有些像。

不過，這“風吹楊柳過江來”的是人，還是花呢？如果是花，那一定是映山紅。映山紅是從江西廬山那邊一路開過江來的嗎？想想都令人心醉神迷：紅艷艷的映山紅，從廬山一路迤邐開來，開到我們這里的西山、東山，還有有著“小廬山”之譽的“挪步園”……多么美的景色?。?/p>

如果說的是人，那這人最初是從我們這里出發(fā)的嗎？

我們這里的人外出，有兩條路：一條是山路，就是翻山越嶺往金寨、六安、安慶那邊走;另一條是水路，乘船過江或順水漂流。往山里走，好像永遠也走不出大山似的，沒個盡頭;順江走，會感覺越走越開闊，因為長江連著大海呀！

就我自己的理解，我覺得童謠里說的是人，而且是從我們這里出發(fā)的人。因為接下來的一句是“去時花打苞，回來花正開”。這個人一定是從開闊的水路往返的。他去時看到映山紅剛吐出花骨朵兒，回來時花已經(jīng)開了。多美的春天景色?。?/p>

說了半天，童謠的最后兩句才是關鍵。

這童謠是我小時候，姆媽給我唱的一首搖籃曲。姆媽就是我的媽媽，也就是你的奶奶。我們那里的人把睡覺說成“睏醒”，睡覺的時候不吵不鬧、睡得安穩(wěn)，就叫“睏醒乖喔”?！氨椥压脏浮笔俏倚r候聽到的最多的一句母語。

我們那里不說“搖籃”，只說“搖窠”。“搖籃”是學名，是我上學后才知道的一個詞。

“窠”是一個形聲字，上下結構，上面的“穴”是意符，下面的“果”是聲符?！皳u窠”為什么是“搖籃”的意思呢？因為“穴”在這里的含義是巖洞、動物的窩，以“穴”為意符的“窠”則是鳥獸昆蟲的窩，也是早期“穴居人”的家。鳥窠，是鳥的家;老鼠窠，是老鼠的家;“搖窠”，就是我們小時候的家。

“搖窠”大都是木頭做的，像一條小小的船。“船”底部的兩根支架是微彎的一字形，兩頭翹起。有了它們，“搖窠”就可以很方便地搖起來了。說是方便，可如果孩子總是不睡，一直大睜著兩眼或者哭鬧，那搖的人不一會兒便會頭痛、手酸、心煩了。這搖也是有一定技巧的——用力要均勻，尤其不可用力過大，否則很容易把“搖窠”弄翻。所以，搖“搖窠”是要有耐心的。

可惜啊，二丫兒，你從來沒有睡過“搖窠”。

我姆媽說，木頭“搖窠”里填了稻草，稻草上再鋪棉絮，棉絮里才是襁褓中的我。因為各種原因，“搖窠”中的我總是遲遲不睡。每當這時，姆媽除了不停地搖，還會哼唱起那首童謠。她有說有唱，聲音輕柔，音調(diào)婉轉悠揚，再加上不停地重復著一樣的歌詞、一樣的曲調(diào)、一樣的歡喜與憂傷，所以我很快就睡著了。

姆媽忙的時候，就由我最小的姐姐——也就是你的細姑——代她搖“搖窠”。

打擾了小姐姐玩樂，她當然憤憤不平，所以搖起來就沒那么溫柔平穩(wěn)了——一會兒慢，一會兒快，一會兒似乎忘了搖，一會兒又不耐煩地搖得如急風驟雨。我睡在“搖窠”里就像坐在獨木舟上遇到了海上風暴，不是被嚇哭了，就是越搖越精神。

翹起來的支架有一頭可以當腳踏板來踩。小姐姐經(jīng)常一邊嘟嘟囔囔做別的事，一邊踩著踏板搖“搖窠”。哈哈，你看，你的細姑多能干呀！

她們這么搖著搖著，我就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