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華

那是三十五年前一個星期五的早上，幾只喜鵲在我家門前的大榆樹上嘰嘰喳喳地叫個不停，母親喊我：“振華啊，你聽，喜鵲給你報喜了！”

“娘，您也信這個？”

話音剛落，郵遞員小張送來了一封掛號信。我一看，是在省城工作的堂兄寄來的。于是，我迫不及待地打開，仔細地閱讀了起來。

振華弟：

鄉(xiāng)稅務所要招一名臨時工，我向領導特別引薦了你。你抓緊去學校交接一下，下周三去單位報到……只要好好干，說不定還能轉正。就是轉不了，也總比你當教師強得多……振華啊，這次聽我的，別再那么固執(zhí)，機不可失，否則你會后悔一輩子的……

?。≌娴慕o我辦成了！

也許是教師這個職業(yè)與我有不解之緣，雖說一個月領不了多少工資，生活清苦得很，可看看那一摞摞凝聚著我十幾年心血的教案，翻翻那一本本鑲著金字的各種榮譽證書，想想教室里的學生和已經(jīng)工作在不同崗位的學生，一股暖流涌上心頭，留戀之情油然而生。

此時，妻子見我無動于衷，就動員我說：“別再犯傻了，干稅務多實惠，你當老師就是將來轉了正式的，也不會有什么發(fā)展前途了。如今，誰還當‘孩子王呢！”

她見我猶豫不決的樣子，便又叫來老鄰居大順哥勸我：“老弟呀，好機會啊，別猶豫了，過了這個村，可就沒有這個店了……”

俗話說，“聽人勸，吃飽飯。”

可不，前幾年就是因為離不開農村，更離不開孩子們和掃盲班的學員們，才錯過了上大學的機會，也因此誤了自己的前程，這次機會不能錯過了。

我拿定主意，打算周一早上告別我的學生們。

那天清晨，萬籟俱寂，唯聽到我的腳步聲。我疾步來到學校時，太陽才露出半邊臉。

當我向教室走去時，便有些納悶兒：平常上早操時，學生們才陸續(xù)到齊，而且老遠就聽到他們互相追逐的打鬧聲，怎么今早傳出的是陣陣整齊的讀書聲呢？莫不是他們已有所耳聞？

果然，我一走進教室就愣住了：學生們非但一個也不少，而且個個穿得整整齊齊，地也打掃得干干凈凈，黑板上還寫著“老師，您別走！”五個醒目的大字，還有凝視著我的那一雙雙噙滿淚水的眼睛，就連幾只小燕子也在教室門口的樹枝上嘰嘰喳喳地，仿佛在說，不讓我離開孩子們……我被眼前的情景感動了，淚水情不自禁地流了下來。

“同學們，你們……都……都……知道了。”我哽咽的話音未落，學生們已泣不成聲了，我想要告辭的許多話，幾次到了嘴邊都被咽了下去。唉！是走？是留？我在十字路口，迷茫、彷徨……

就在我難以抉擇之時，班長楊小剛忽地站起來，說道：“老師，我代表全班同學求您了，為了我們，您可別走，教我們到畢業(yè)吧！”說著便從衣兜里掏出一些零散的錢，雙手捧著來到我的面前，“老師，同學們知道您很困難，這是我們的一點兒心意，您……就收下吧！”班長不時的抽泣聲讓我心碎。

學習委員張大偉也哭著說：“老師，您走了，還有像您一樣的好老師來教我們嗎？”

讓我壓根兒想不到的是，平時被我批評最多的調皮鬼趙戰(zhàn)強，也跑上來摟著我的腰抽泣著說：“老師，我以前沒聽您的話……讓您生了很多氣，您就在這里狠狠地揍……狠狠地揍我一頓吧！您……您只要……還教我們，我一定會好好學習的……”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幕，讓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淚水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流淌了下來。

唉！人心都是肉長的。這句句是情、聲聲是淚的感人場面，深深地撞擊著我的心靈。

此時，我深深懂得了：這情，充滿著我對學生的愛;這淚，包含著我對學生的情。

此時此刻，我與學生的心仿佛貼得更緊了。原本想要告別的言辭再也說不出口了，只覺得有一種強烈的責任感在呼喚著我：為了我的學生，留下來吧！

就在我拿起課本，想要開口講課時，只聽班長喊了一聲：“起立！向老師敬禮！”

只見學生們就像一個個小軍人一樣，給我行了一個莊嚴的、持久的隊禮。

這個禮，讓我深深明白：它不是一個平常的禮，是學生對老師充滿深情的禮，是期待老師留下的禮，是讓我終身獻給教育事業(yè)的禮！

我回首再次看了看黑板上“老師，您別走！”那五個帶有懇切挽留、充滿師生之情的字，用手帕擦了擦被淚水模糊的眼睛，習慣性地前后左右環(huán)顧了一下，開口說道：“同學們，大家都坐下吧！請打開語文課本第二十八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