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羅伯特·杰舍尼克 譯
本期“世界科幻”的作者羅伯特在科幻、奇幻、驚悚和浪漫小說等領域都頗有建樹,更是參與撰寫了《星際迷航》和《神秘博士》的官方小說。羅伯特的作品構思向來獨具一格,寵物是陪伴人類的貼心伙伴,可若貓狗才是真正的主子呢?在作者筆下,狗狗忠誠,卻有針頭與噴嘴;貓咪可愛,卻有數百條小腿,它們插入你的鼻尖、刺入你的頭顱……初讀此文,顛覆認知的設定可能會讓你一頭霧水,但是細細品味后,你會驚喜地發(fā)現,文中社會認知的塑造頗有三人成虎、指鹿為馬之意,被洗腦操控的人已分不清善惡真假,某些細節(jié)描寫更有細思極恐之感。特奉此奇文,邀諸君共賞。
有人說,狗狗身上的針,是每個男孩兒最好的朋友,他們說得沒錯。
我是說,那些噴嘴也不錯啦,每次它們從我的狗瓦祖閃亮的背甲下伸出時,我都高興得發(fā)抖。它們噴出的綠色煙霧讓我工作起來更賣力,紫色煙霧讓我生出美妙幻覺,我太愛它們了。
不過,那些針頭才是狗狗最神奇的地方,隨便你問誰。
前一分鐘,我又因在玩樂時間連上三班,體力不支暈倒在了工位的水泥地上。下一分鐘,瓦祖便用它六條帶刺的黑腿向我竄來,溫柔地呼喚我。
咔-喀啦咔-喀哩咔-卟滋-喀啦咔-喀哩咔。
頃刻,盡管我已精疲力竭,但還是不由自主地應聲微笑。我的狗很會照顧我。
它埋下光滑的黑色面龐看著我,數根閃亮的銀針從它有數百面的大大的球狀復眼中伸出。隨著它越來越靠近,那些針盡數刺入我的鼻子,接著我的腦中便聞到了它的聲音,那聲音唱出強烈的香味,像腐肉的味道。對于一個擁有完美狗狗、生活在豢獸區(qū)獸佑鎮(zhèn)這片樂園的十歲男孩兒來說,還有比這更愜意的生活嗎?
我們愛狗人士管這叫“舔鼻”。這就夠了,只要有這個,就足以讓生活美好。
你知道我有一條狗有多幸運嗎?還是一條像瓦祖這樣棒的狗!我有個叫茵普萊塔的同齡好友,她一直想要瓦祖或是一條像它那樣的狗,為此她愿意傾盡所有。
今天早上,她又跟我提起這事兒?!澳愦_定不想用你的狗換我的早餐嗎,伯尼希?”
“謝謝,我有早餐吃?!贝藭r,我們在一張灰色長桌邊和幾十個玩樂工同事一起用餐,我捧著盛有美味早餐紅泥的碗,還加了幾個小雞仔作澆頭。這些雞仔可愛又美味,小小的黑色身軀長有八條細長的腿,它們正在我的碗里四下亂竄,躲避著我的白色塑料調羹。
“我又想到一個點子?!彼咽稚斓接壹绾螅S即便有兩條長長的銹色觸須伸起,摩挲著她的掌心?!拔覀兛梢砸詫檽Q寵?!币恢恍∝堖溆巫呱纤募珙^,數百條小腿在一節(jié)節(jié)的猩紅甲殼下不停地蠕動著,不斷將身體的其余部分送出來,在她肩頭圍了三圈,好似一條閃亮的披巾。
“‘吻痕很可愛。”我伸手輕撫貓咪光滑的頭,它用鋒利的鉗子兇我,把我給逗樂了。
茵普萊塔把手放到貓咪嘴邊,它吐出一團黏稠的綠色黏液。“你聽聽它的喉鳴?!?/p>
“我在聽呢?!蔽易屑毬犞?,嘶咔嚕-嘶啪-悉嚕嚕-嘶啪-嘶咔嚕?!罢婧寐?。”我說,不過我還是認為這遠比不上狗的叫聲美妙?!澳阏娴南胗盟鼇頁Q嗎?為什么不要它了?”
“因為狗狗是最棒的?!彼惫垂吹囟⒅咦妫L著雀斑的臉變得通紅。瓦祖趕緊跑到我背后,躲到桌子下。吻痕的尾巴纏在茵普萊塔頭上,無數小腳扒拉開她紅色的短發(fā)?!岸愕哪侵皇亲钭畎舻摹!?/p>
她說得沒錯。我一邊笑著,一邊將手伸到桌下,輕觸瓦祖顫抖著的毛茸茸的口器,感受著指尖傳來的刺刺的感覺。我不知道如果失去它,我該怎么生活。我已經不太記得擁有它之前的生活是什么樣了。
“那你愿意用它換我的貓咪嗎?”茵普萊塔問。
“絕不。”我笑道,瓦祖在桌下又蹦又叫,不停地頂撞桌子背面。咔-喀啦咔-喀哩咔-卟滋-喀啦咔-喀哩咔。
茵普萊塔嘆了口氣,“換我我也不愿意,尤其是在狗狗短缺期?!?/p>
“現在是狗狗短缺期?”我一調羹舀起幾只雞仔,和著紅泥送進嘴里嚼著。
“是啊?!币鹌杖R塔開始吃那團黏稠的綠色黏液,她的愛寵吻痕昂起頭,伸出一根透明的刺扎進她頭骨柔軟的部位,從中吸食粉色的流質。我有些許嫉妒,雖然狗很棒,但貓若和主人有了情感羈絆,也會變得非??蓯??!八阅阕詈每春媚愕墓罚绻悴幌肟帐謪⒓用葘櫞筚惖脑??!?h3>三
我在玩樂時間期間,時常想起萌寵大賽,這樣有助于我將注意力從歡樂組裝線上移開。我和玩樂工同事們將組裝流水線上的那些東西變得更加漂亮和快樂,它們全程尖叫著。
萌寵大賽這周就要開始了。全豢獸區(qū)和獸佑鎮(zhèn)的人和寵物都會來參加,爭奪“最佳叫聲”?“最佳銜取”“最佳舔舐”“最佳咬嚼”等獎項。但全場只有一個動物能贏得“最佳狗狗”這一狗中王子的稱號——而我希望那只狗是瓦祖。
“嘿,伯尼希!”是傳送帶另一頭的高個子金發(fā)男孩兒卡斯蒂科,他將血淋淋的玩物尖端插進我們之間緩慢滑動的尖叫者身上,“你漏了一個!”
從幻夢中驚醒,我立馬找到了他說的那個東西并沖過去解決。我在那個尖叫者的肚子上加上玩樂標記,為它做好玩樂時間下一關游戲的準備,在此過程中,它叫得無比大聲。
“你這次想不想拿冠軍?”卡斯蒂科突然問道。
“當然想?!?/p>
“那就別走神?!笨ㄋ沟倏瓢阉稚系耐嫖锍乙凰?,濺了我一身血。血融進我紅色的連體工作服,和其他的血混在一起?!拔覀儜撌且魂牭模浀脝??”他放下玩物,操起一根歡樂棍,棍子帶刺的頂端呈櫻紅色,還冒著煙。
“會的,會的。”甚至就在我說話時,我的思緒已經又飄回那場渴望奪冠的大賽了。在我的想象中,當首席裁判將金牌掛在我家無比出色的狗狗那毛茸茸的口器上時,它在友人之丘的頂端歡叫,展開光亮的黑色翅膀。我仿佛已經親眼見到瓦祖展翅高飛,圍繞賽場作勝者的翱翔,那枚漂亮的獎牌在陽光下搖曳閃爍。
咔-喀啦咔-喀哩咔-卟滋-喀啦咔-喀哩咔。
耀眼的金牌正面是瓦祖的頭像,畫中它復眼的每一面都伸出針頭。獎牌的邊緣有兩個大字,貼著弧形的邊緣印制著:
最佳狗狗。
我還看到了日期和冠軍的名字,立時感到從頭到腳一片火熱。我的生活已經美滿舒心,我能生長在這里已足夠幸運,眼前一幕便是我心之所向。
依我的白日夢所示,冠軍狗狗的名字是瓦祖,今年就是它奪得“最佳狗狗”稱號的那年。
玩樂時間結束后,我?guī)咦娉鲩T溜達,外面兔子成群,見人就咬。兔群縈繞在我們周圍,這些黑色小點兒飛進我的眼里,飛上我的身,輕噬我的皮膚,每一下都讓我發(fā)笑——誰會不喜歡兔子和它們溫柔的親吻呢?
瓦祖和往常一樣,在我前面蹦跳著,嗅聞人行道上其他寵物拉出的黑色物質和黏液。有時它高興了還會張開翅膀,升起背上特制的白色噴嘴,噴出粉紅霧氣。這團霧氣聞著甜甜的,就像燒焦的塑料和半干的油漆,我若吸進一口,還會有暈乎乎的感覺。
突然,瓦祖不再四處游逛,像離弦的箭般沖出人行道,拉扯著帶刺的狗繩,死命把我往草叢里拽。
“你干嗎呢,伙計?”我低頭避過一根差點兒碰到頭的矮樹枝,“你要去哪兒?”
瓦祖可從來沒這樣過,它以加重的鼻息和更快的速度回應,更加不管不顧地往前沖。我先是踢到一塊石頭,接著又被樹根絆了一下,兩次都險些摔倒——但都奇跡般地穩(wěn)住了身。
咔-喀啦咔-喀哩咔-卟滋-喀啦咔-喀哩咔。
隨著我們離道路越來越遠,瓦祖的叫聲也越來越大。當它沖進一片空地并止步時,叫聲達到了頂峰。我跌跌撞撞地跟上去,這才知道了原因。
瓦祖很不待見完全陌生的人,而此時空地上的人我們一個都不認識。三個穿標準灰色制服的警察把一個男人和一個小男孩兒圍在中間,男孩兒比我小些,正跪坐在地上。
幾個警察聽到我們的動靜,站開了些。我看到小男孩兒懷里抱著什么東西正在哭,那個東西已經不成其形,我無從辨認。
咔-喀啦咔-喀哩咔-卟滋-喀啦咔-喀哩咔。
卟滋滋滋咔。
我從未聽瓦祖這樣叫過,像是某種壞掉的機器發(fā)出的聲音。它展開雙翅,飛到空中,我只能松開狗繩,讓它圍著這幾個陌生人一圈圈地飛。
“出什么事啦?”雖然我自知是不速之客,但還是急切地問道。
男孩兒抬頭看向我,臉上滿是淚水和黑色污漬。我上前幾步,借著昏暗的光線,看到他臂彎里那堆支離破碎、黑色閃光的東西。五顏六色的液體順著他的胳膊肘往下滴,流經膝蓋,匯入土里。
他爸爸伸手搭在他的肩上,但男孩兒抽泣得更兇了?!罢l、誰會干這種事?”男孩兒問,好像我能給他答案,“誰殺了我的寶貝吉爾加摩格?”
聽了他說的,再看看他抱著的那堆破碎物件兒,我才意識到這里發(fā)生了什么,才知道他抱著的那堆東西是什么。
我的心收緊了,肚子里一陣翻江倒海,那一刻只想馬上遠離這里,“你的狗狗真可憐……”
“我打心眼兒里愛它。”男孩兒說,“可現在它被人殺了!”
“人或其他什么東西?!逼渲幸粋€男警察糾正道。
“我們還不知道是哪種?!币粋€女警察說。
“沒有區(qū)別?!蹦泻簜壬硖傻乖诘兀匀痪o緊抱著他愛犬的殘軀不肯放手。他涕泣顫抖,聲音越來越輕,“它死、死了。我的狗狗死、死了。”
此時,瓦祖一直在我們頭上盤旋,發(fā)出我從沒聽過的叫聲。
卟滋滋滋咔。
卟滋滋滋咔。
卟滋滋滋咔。
有人說,如果沒有尼龍騎士捍衛(wèi)光明,世界一定會陷入黑暗和悲慘。第二天清晨,我光是看到他們騎著剽悍的坐騎出現在小鎮(zhèn)上的樣子,就已經信了。
這支七人隊伍有男有女,他們耀武揚威地騎坐在馬鞍上,從頭到腳穿戴著光潔反光的白色塑料盔甲,手持純白長槍,就連屁股下的馬鞍也是純白的。騎士們威風凜凜,目不斜視,堅定不移地專注于他們的任務。
他們的馬也同樣富有傳奇色彩,令人印象深刻。那些馬通體呈綠色,在街上爬行時,纖細的腿走起來四平八穩(wěn)又靈活自如,盡管那幾條腿看上去很難承受全身盔甲的騎士。它們細長的前臂始終收折著,看上去就像是一直在乞討或是祈禱——然而真相是,在作戰(zhàn)時,那雙前臂可以高速地揮擊,或是鉗住對手。
誰能忍住不跑過去摸摸如此美麗的動物呢?我就忍不住。我和十幾個玩樂工一起,正在趕往歡樂組裝線的路上,我快步跑上前去摸離我最近那匹馬的嫩綠色表皮。這是我摸過最棒的表皮了,凹凸不平且鋒利刺手,我的皮膚被劃破,滲出血來。這感覺太棒了,要是有時間,讓我這樣摸一整天我都愿意。
嘶——隨著一聲嘶叫,馬的三角腦袋轉過來,綠色大眼睛看向我這邊。嘶喀啦咔。
“它們好漂亮!”茵普萊塔在我身邊撫摸馬翅上的葉綠色褶皺,“我也想有一只這樣的馬!”
“有沒有你不想要的動物?”我問她。
“長頸鹿吧,可能。”她回答,“滿嘴獠牙,毒液也多,你知道吧?”
就在此時,騎士刺了一下他的馬,那匹馬躥到前面去了。我們又跑向最近的下一匹馬,結果這匹的表皮比剛才那匹還要好,我摸了它的腿兩次,被刺得一手是血。
茵普萊塔一直是個急性子,她沖著馬上的尼龍騎士喊道:“你們來這里干什么?是來抓那個狗狗殺手嗎?”
從盔甲外形來看,這位騎士是名女性,她低頭看向我們,藏在面罩黑暗中的,是兩只發(fā)著耀眼紅光的眼睛,少頃,她雙眼間睜開的第三只眼睛發(fā)出了耀眼的黃光?!艾F在開始宵禁?!彼穆曇魴C械而單調,“到你們的玩樂工坊里去,鎖好門窗,不得出來,直到有下一步指示?!?/p>
“你們知道綁架和殺害那些寵物的是誰了嗎?”茵普萊塔問,“你們知道去哪里找他嗎?”
“情況將另行通報,”騎士說,“現在開始宵禁?!闭f著,她用馬刺刺了她的馬,那匹馬人立起來,發(fā)出一聲嘶鳴,然后和整支隊伍一起絕塵而去。
嘶——嘶喀啦咔。
茵普萊塔嘆了口氣,“我現在好想好想要匹馬啊?!?/p>
“你想過去當一名尼龍騎士嗎?”我問,瓦祖在我倆之間來回穿梭,“那樣你肯定會有匹馬的?!?/p>
“除非我能把吻痕留在身邊?!彼牧伺募绨颍L長的紅色貓咪從她后背的襯衫下爬出,一圈圈地纏繞在她頭上,像一條長了很多小腳的,分成了一節(jié)節(jié)的頭巾?!爱斎涣?,還要能帶上一條像瓦祖那樣的狗狗。最后,可能再帶一只長頸鹿吧。穿著超硬塑料制造的騎士盔甲,就可以輕松應付它的毒牙了,是吧?”
從玩樂時間早退是沒有相關管理規(guī)定的,畢竟誰會愿意呢?歡樂組裝線名副其實,它匯聚了一切歡樂。
不過,今天,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早退了。信不信由你,我早走了三小時。
都是因為茵普萊塔和她的貓。
“伯尼希!你一定要幫我!”她六神無主地沖進房間,眼睛瞪得老大,頭發(fā)也亂蓬蓬的,“吻痕不見了!”
我承認,手上的事情被打斷讓我很惱火。傳送帶上的尖叫者正叫得起勁兒,而我正一手拿著燒得通紅的、有它名字的歡樂棍,“不見了?”
“不知道怎么的,它跑到外面去了!”茵普萊塔抓住我的袖子,“我一直在忙工作,剛剛才發(fā)現。”
“它可能去哪里呢?”
“哪里都有可能!貓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粗暴地搖著我的手臂,搞得所有玩樂工都往我們這邊看,“求你了,伯尼希!幫我找它嘛!”
手下的尖叫者越發(fā)瘋狂。我得盡快搞定它,不然其他玩樂工很樂意替我享受這份樂趣,“它可能跑到玩樂工坊的某個旮旯去了吧?!?/p>
“沒有?!币鹌杖R塔馬上否定道,“我到處都找遍了,它肯定跑到外面去了。它可能是從門縫或窗戶縫,或者別的什么地方跑出去的。”
“我肯定它沒事兒?!蔽覓昝撍氖?,轉身處理尖叫者,舉起歡樂棍瞄準它那已經著火的肚臍,“貓很會照顧自己的。”
茵普萊塔忍無可忍,她大哼一聲,打掉了我手里的棍子,抓住我的手臂,不由分說地將我拖離了歡樂組裝線。
我想要掙脫,但她抓得實在太緊。有幾個玩樂工看起來想要幫我,但是最終沒一人付諸行動。
來到走廊上時,我抓住門框做最后反抗,堅決不出去。她順勢把我推到了墻上,把臉湊到我面前。
“要是不見的是你的寵物呢?”她咬牙切齒地說道,這時瓦祖圍著我們焦急地打轉,一邊蹭我們的腳一邊叫著,“你會什么都不做,等著它自己回來嗎?”
咔-喀啦咔-喀哩咔-卟滋-喀啦咔-喀哩咔。
瓦祖的叫聲,加上前一晚在空地上遇到的那個抱著自己愛犬吉爾加摩格支離破碎的尸體哭倒在地的男孩兒,讓我改變了主意。
茵普萊塔說得對。
我搖了搖頭,不再反抗,“有人能接替我嗎?我要去找貓。”
“沒問題!”卡斯蒂科求之不得地接下了我的活,“不過我想尼龍騎士不會對找貓的人行方便吧?!?h3>七
“貓咪,快來這里!”茵普萊塔在獸佑鎮(zhèn)的樹林里呼喚著,“小吻痕,快到媽媽這里來!”
她的呼喊聲讓我很是緊張。我不斷四下張望,生怕尼龍騎士聽見了,懲罰我們違反了宵禁……或者,更要命的,是把寵物殺手招來,萬一他們不只殘殺寵物呢。從玩樂工坊溜出來可能算不得上策。
不過,我當然也想找到吻痕。我一想到哪個寵物主人,尤其是同為玩樂工的同僚失去了寵物的陪伴,就受不了。是它們讓我們的生活變得美好。
“吻痕!”我的呼喚聲沒那么大,不過我還帶了一個幫手一起找。觸須擺動,瓦祖在我身邊,一起在草叢中穿梭,不斷用毛茸茸的口器嗅聞周圍的植物。要說狗有什么特長,那絕對是找貓。
“它到底跑哪里去了?”茵普萊塔沮喪地跺腳,“我們離玩樂工坊越來越遠了,一點兒它的影子都沒見著!”
“是不是追耗子去了?貓最見不得它們的爪子和刺?!蔽覔荛_一叢齊腰高的雜草,沒有任何發(fā)現,也沒有任何東西引起瓦祖的興趣。
“要是它被寵物殺手抓去了呢?”茵普萊塔的聲音透著害怕,眼里噙著淚,“它沒回來,會不會是已經遇害了?”
“我打賭它還好好的,貓有九條命,對吧?”我信心十足地朝她笑了笑,其實我也沒底。
不過隨著我們的搜尋始終一無所獲,要保持樂觀也越來越難了。吻痕如若不是一個躲藏高手或神速旅者,那就是遇上什么事了——如果不是遇上寵物殺手,就是出了意外,或受到了其他動物的攻擊。
突然,茵普萊塔興奮起來。她在一棵大樹前彎下腰,在樹根處撿起一坨血糊糊的羽毛。
“伯尼希,看!這條金魚的死狀我可太熟了!這是我寶貝吻痕的作品!”
就在此時,我們聽見附近傳來很大一聲動物哭鳴,隨之而來的還有草叢中疾馳的聲音,正快速地遠離我們。
茵普萊塔一言不發(fā),毫不猶豫地朝那個聲音飛奔去。我正要去追她,但突然出了別的狀況。
咔-喀啦咔-喀哩咔-卟滋-喀啦咔-喀哩咔。
瓦祖發(fā)瘋似的狂叫,朝相反方向沖去,它前沖的力道太大,把狗繩都掙斷了。不知道它在追什么,我看不到也聽不到任何動靜。
但它要是遇到危險怎么辦?
那一瞬我猶豫不決,看著身前身后兩條路。瓦祖和茵普萊塔可能都需要幫助,我該走哪條路?
卟滋滋滋咔。
是瓦祖在那條狗的謀殺現場發(fā)出的聲音,我一聽到,就立即做出了決定。我用盡全力去追它,不去管茵普萊塔和她的寵物了。
卟滋滋滋咔。
我一邊跑,一邊聽到瓦祖持續(xù)發(fā)出那種聲音,我后悔沒從玩樂工坊帶一根歡樂棍或其他能當作武器的東西。我太習慣于沒有寵物被殺,玩樂時間只會發(fā)生在歡樂組裝線上的日子了,從沒想過有這個必要。
卟滋滋滋咔。
卟滋滋滋咔。
卟滋滋滋咔。
但我現在意識到了武器的必要性。就在我沖進一處密林中,看到瓦祖正和一個怪物對峙時,我真切地意識到了這一點。
因為眼前的怪物有四條腿、長尾、棕色和黑色夾雜的皮毛,此刻正弓起身體,露出白色尖牙,它從喉嚨深處發(fā)出的低鳴所表達的,只可能有一個意思。
嗚——
意思就是——怪物版的“玩樂時間”到了。
怪物的雙耳豎起向后緊貼著腦袋,突然張開大口,發(fā)出一聲邪惡的嚎叫。
嗷嗚——
我的心怦怦直跳,雙手發(fā)顫——但瓦祖卻絲毫不為所動,它展開黑色的雙翅,朝怪物發(fā)出我從來沒聽過的兇惡咆哮。
嘶咔嚕-喀啦咔-噫噫噫-嗷嗷嗷咔。
那怪物往前一躍,發(fā)出更為兇猛的嚎叫。
嗷嗚-嗷嗚-嗷嗚。
瓦祖不但沒有退縮,反而朝怪物迎去。它的一個噴嘴噴出綠色煙霧,另一個噴出黑色煙霧。怪物踉蹌后退,不停地咳嗽,還使勁搖晃腦袋。
瓦祖步步緊逼,釋放出更多煙霧。它的對手咳得越來越厲害,連連后退,連腿都開始打戰(zhàn),已沒有了剛才的威風。
我正在心中為瓦祖叫好,戰(zhàn)況突然發(fā)生了變化。沉重的踏地聲伴隨著用力的鞭撻聲響徹這片密林,直直地沖我們襲來。又一個怪物現身了,它比第一個大得多,比我高,生有四條腿,黑色的皮毛锃光瓦亮,長長的臉中間有一道從頭頂延伸至鼻端的骨白色花紋。瓦祖還沒來得及朝它的方向噴放煙霧,怪物箭步上前,閃電般地調轉身軀,兩條后腿暴起踢向了它。
新來的怪物雙腿結實地踢在了瓦祖身上,它被踢出灌木叢,撞向樹干,又反彈到半空,跌進一叢雜草里。它仰躺在地,一動不動,五顏六色的液體從幾個噴嘴里流淌出來。
“瓦祖!”我向它跑去,但沒跑幾步,那個大個兒的、黑色皮毛的怪物緩步擋在我面前,擋住了我的去路。
更要命的是,更多怪物從林子的四面八方出現,后出來的這些體型都和第一只差不多,毛色不同,但都是同類。它們外形相近,黑色鼻子短而粗,也都有尾巴……就連它們一步步向我走來時,喉嚨發(fā)出的聲音都是一樣的。
嗚——
我驚恐地環(huán)顧四周,想找一條出路或一個武器,但都沒找到。我被困在了怪物中間,孤立無援。我忠誠的伙伴很可能已經死在了它們手上。
嗚——
臉上有骨白色斑紋的最大的那只怪物往后退去,其他怪物繼續(xù)上前。它們讓它退出了包圍圈,只把我圍在中間。
“走開!”我試圖讓聲音聽起來兇悍一些,“滾遠點兒!不要惹我!”
無濟于事,怪物組成的包圍圈將我圍得愈發(fā)緊了。
“我說了,走開!”我開始意識到可能我就要交代在這里了,那些失蹤寵物的下場是不是和我一樣?
突然,我聽到一個意料之外的聲音——口哨聲,只有人類才能發(fā)出的那種口哨聲。
然后一個聲音響起,一個男孩兒的聲音,年齡和我差不多,至少不會比我大多少。
“你說吧,”那個男孩兒走進了林子,我看到他有一頭長長的金發(fā)和明亮的藍眼睛,他的衣服要么是深棕色,要么就是很臟,或者兩者兼有之,臉和手上都是泥,“我是讓狗兒們退下呢,還是讓它們吃了你?”
我看著周圍叫個不停的怪物,說道:“這些才不是狗呢?!彪m然我知道眼下這情況最好不要回嘴,“我就有條狗?!?/p>
那個男孩兒笑了,“小子,我無意冒犯,不過你這樣說,就大錯特錯了?!?h3>九
那個男孩兒說他叫喬伊,他帶著我在樹林中穿行,那些怪物則跟在我們后面。他警告我,要是我想跑,那些怪物——他堅持把它們叫作“狗”和“馬”——會把我撲倒,我可能會因此受傷。
不過他也向我保證說,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傷我。
“那你想把我怎樣?”我問他。
“我想告訴你真相。”喬伊說,“雖然,老實說,多半會對你造成點兒心靈上的打擊?!?/p>
我們仿佛走了很久,一直在樹木和草叢間穿行。我沿路不斷地東張西望,期待瓦祖突然從哪里冒出來,用它的噴嘴噴灑煙霧,解救我。但我一路只看到飛來飛去的鯊魚,它們扇動著五顏六色的長滿羽毛的翅膀,在周圍嘰嘰喳喳地飛舞。它們尖尖小嘴的樣子總讓我害怕,我怕鯊魚。
我們來到一條小溪旁,那些“狗”和?“馬”紛紛停下喝水,它們粉紅的舌頭不斷舔舐涓涓細流,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它們身上。真是惡心,眾所周知,狗只會從尸體上汲取水分。
“你從沒和真正的動物相處過,對不?”喬伊用一只手撫摸那匹“馬”黑得發(fā)亮的皮毛,“我打賭你甚至從來沒摸過它們,對不?”
“你說什么瞎話呢?!蔽抑牢夷樕y看,但我忍不住,就是討厭他和他的那些怪物。
“或許鬧不明白的人是你。”喬伊彎腰伸手,一條金毛大“狗”小跑過來舔他的手指。
眼前這一幕讓我的胃一陣翻騰,我想我要吐了,就差一點兒。
喬伊笑著拍了拍怪物的頭,那只“狗”的尾巴不斷地左右搖著?!安还帜?,”他說,“你也只知道他們教你的那些?!?/p>
“你什么都不知道?!?/p>
“不過沒關系。”喬伊吹了個口哨,“狗”和“馬”停止了喝水,開始往小溪對面行進,“老狗也是能學會新把戲的,我的朋友?!?h3>十
又走了一陣,我們來到一處綠樹成蔭的山坡,山坡下有一所古舊的小屋,看來這就是我們的目的地了。那些“狗”跑到衰朽的門前叫個不停,那匹“馬”緩步走到一個破爛不堪的水槽處喝水。
“歡迎來到營地?!眴桃辽斐鲆恢皇峙牧伺奈业募绨颍I我朝那個搖搖欲墜的小屋走去,“我也喜歡叫它‘臨時的家。”
屋門打開,一個滿頭銀絲的高個子老人出現在門邊,看向屋外。那些“狗”發(fā)起瘋來,紛紛立起來,撲到他的身上和胸前?!肮院⒆樱彼f,“乖狗兒?!?/p>
“嘿,老爹!”喬伊喊道,“看看我找到了什么!”
“喬伊啊,”老爹直搖頭,“我不是跟你說過別帶外面的人回來嗎?”
“但是他沒見過真正的狗,”喬伊說,“他對以前的事一無所知?!?/p>
老爹慢慢走到門外,從他破破爛爛的牛仔背帶褲口袋里掏出黑色肉干去喂那些蹦蹦跳跳的“狗”,“他就那樣挺好,真相傷人啊?!?/p>
“我已經給他打了‘預防針了,”喬伊帶我走上前去,“或許他能受得了?!?/p>
老爹瞇起眼睛,低頭迎上我的注視,“其他人打獵回來后會不高興的,他們會說你不應該把他帶來這里?!?/p>
“但是這不正是我們在做的事嗎?”喬伊說,“為了和他一樣的人們?!?/p>
“做什么?”我皺眉道,“其他人是誰,他們要狩獵什么?”
老爹搖了搖頭,又道:“你還記得你上回帶回來的那人吧?”他沒有理會我。
喬伊沮喪地嘆了口氣,“你就跟他說說嘛,拜托啦?!?/p>
從來沒有人像老爹這樣認真地看著我,這引起我的極度不適,我扭捏不安,真想馬上逃走。
他伸手進口袋,拿出一根五厘米長的肉干,“拿去?!币娢覜]動,他抓起我的手,把肉干塞到我手里,“拿去給它?!彼钢渲幸粭l“狗”——那是一條身形較小,有著白色和棕褐色皮毛,尖耳朵、小短腿,還有大大綠色眼睛的“狗”?!八小⒍??!?/p>
阿短屁顛屁顛地跑來,舔著自己的嘴唇。我的心怦怦直跳,丟了肉干直往后躲。阿短一口將地上的肉干吞下,然后望著我,顯然想要更多。
“恭喜,”老爹說,“你剛才喂了一只貨真價實的狗?!?/p>
阿短扶著我的腳站起來嗅我的手指。我手在褲子上揩了揩,想抹掉肉干的味道,結果它又轉頭對我的褲子又嗅又舔。
“那些東西,”老爹說,“那些你和其他人稱之為狗的東西,其實不是狗?!彼D身回了小屋,過了一會兒,拿出一個白色塑料袋子。他打開袋子伸手拿里面的東西,袋子里發(fā)出稀里嘩啦的響聲,“這不是狗?!?/p>
他從袋子里拿出一個東西,我全身的血液瞬間降至冰點。他拿著那個東西朝我走來,我步步后退,直到喬伊的一只手搭在我肩上。
“這東西叫蟲子?!?/p>
老爹錯了,我不關心他怎么說,他手里的那個東西跟蟲子沒有半點兒相像。
那是狗,一只真正的狗,和瓦祖一樣,有黑色的口器、閃亮的下藏翅膀的黑色甲殼、能伸出數百根針的球狀復眼,那些針是每個男孩兒最好的朋友。
但是,這只狗的狀態(tài)讓人不忍直視。它一動不動,連半點兒抽搐都沒有。原因顯而易見。
它身上有一個大洞。
“它死了?!币粋€念頭浮現在我腦中,我從沒這樣反胃過,“你殺了它,是不是?”
老爹對我的問題不置可否,“如果你跟足夠多的人說,這是狗,他們就會接受它是只狗了?!彼麖娬{似的搖晃那只狗的尸體,黑色碎屑從它的尸身上抖落,“他們忘記了世界可以和現在不同,可以更好?!?/p>
老爹把死狗丟向一旁,大步流星地走過來抓住我的雙臂。他抓得很緊,很痛。
“但是我們有些人還記得。我們聚集到一起,將真相告訴人們,等待丑陋的東西被更美好的東西替代的那一天?!?/p>
“因為你殺了它們!”我掙脫老爹抓住我的雙手。喬伊要來抓我,被我推開了,“都是你們干的,對不對?你們就是殺寵物的那幫人!”
“它們不是寵物,”老爹說,“它們是怪物,它們控制了你們,而你們對此毫不知情?!?/p>
“你是不是也把我的狗殺了?瓦祖是不是你殺的?”
老爹站在原地瞪著我,又搖了搖頭。“他被洗腦得很徹底啊,是不是?”他又是對喬伊說的,再次無視了我,“不知道我們能不能讓他醒悟?!?/p>
“你以前也對我說過同樣的話?!眴桃琳f。
“那倒是?!崩系谋砬榫徍土诵盎蛟S你說得對?!?/p>
“我們休息下吧,你說呢?”喬伊說。
“好吧?!崩系D身向小屋走去。他從口袋里掏出肉干,那些“狗”追著他去了,“我們晚點兒再說吧?!?/p>
我看著他離開,但我一點兒也不想休息。如果這些人殺了瓦祖,或者吻痕,我是絕對不可能從他們的角度看待這個世界的,我絕對不會原諒他們。
我也絕不會拋棄我現在的生活,和我所知的世界。
“來吧,”喬伊說,“咱們去找狗狗玩?!?/p>
“玩?就像歡樂組裝線上那樣玩嗎?”說不通啊,“但是我沒有歡樂棍或者玩物,我連人體開瓶器都沒有。”
“別擔心,”喬伊邁開步子,示意我也跟上,“不同的玩法。”
喬伊帶著我,還有十幾條“狗”來到附近的一片草地。高高的野草迎著下午的陽光,隨著暖風的吹拂搖曳不停。
這些風景沒有讓我的心情緩和分毫,我不知道怎樣才能讓心情好起來。我在這里遇到的每個人都有可能是殘害瓦祖的兇手,只要跟他們在一起,心情就不可能好。
喬伊似乎沒有注意到我的感受,他正在草叢里找什么東西?!澳阃孢^接物嗎?”他問。
“和我的狗,真正的狗玩過?!蔽已刂鴺淞诌呇刈咧?,想找個機會溜走。
喬伊看到了什么東西,彎腰撿了起來。“好了,咱們就用這個來玩吧。”他站起身,手里多了一根樹枝,樹枝很直,約六十厘米長,“我先丟,你接下?!?/p>
他一聲口哨,那些“狗”全部飛奔到了他的面前,跳來跳去,叫個不停。
汪、汪、汪、汪、汪。
“去撿回來!”他丟出樹枝,所有的“狗”爭先恐后地追了過去,你追我趕,亂作一團。其中一只白色皮毛上有著黑色斑點和軟塌塌黑色耳朵的大“狗”從另一只灰色皮毛、扁平臉的小“狗”嘴里奪走了樹枝,一蹦一跳地跑回到了喬伊身邊。
“好狗狗!乖狗狗!”喬伊撓了撓那只“狗”的耳后,拿起了樹枝。當他來回彎折樹枝,為下一次丟出做準備時,那只有斑點的“狗”瘋狂地在他身邊跳來跳去,兩眼死盯著那根樹枝。喬伊一丟出樹枝,那只狗就如離弦的箭般追上前去,其他“狗”也跟著它一起沖了過去。
“你準備好了嗎?”喬伊朝我喊道,“想不想試試?”
“這哪里是接物啊,”我告訴他,“都沒有火?!?/p>
“真正的接物是沒有火的。”當喬伊再次拿回樹枝時,他將其朝我扔來,“這次換你試試?!?/p>
我本能地接住了樹枝,但看到那么多“狗”追著樹枝跑過來,我嚇壞了。
汪、汪、汪、汪。
“丟出去就行了!”喬伊大喊,“能丟多遠就丟多遠,讓它們好好跑一跑!”
我稍一遲疑,那些“狗”又跑近了些。那只有斑點的一躍而起朝我撲來,一只爪子從我胸前擦過,我心慌意亂,用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胡亂把樹枝甩了出去。樹枝在半空中旋轉,帶走了“狗”群,留下驚魂未定的我。
不過還沒放松多久,數秒后,那只有斑點的“狗”就銜著樹枝從草叢中鉆了出來,直直地向我跑來。
“對它表示感謝,然后再來一次吧!”喬伊說,“跟它說,它是只乖狗狗,然后再丟出去!”
從一個流著口水的怪物——還可能是殺死那些真狗的兇手——嘴里接過沾滿口水的樹枝,是我現在萬般不想做的事。我知道我應該繼續(xù)玩下去,但當那只怪物將樹枝向我塞來時,我還是退縮了。我轉身走開,喬伊跟了上來,緊追不舍。
“試試看嘛!再丟一次!”喬伊笑道,“它不會傷害你的,我保證?!?/p>
就在我再次轉身離開時,其他的“狗”都猛沖過來,往我身上撲,張開大嘴要來銜那節(jié)樹枝。我承受不了它們的重量,松開了樹枝,不過還是阻止不了跌勢,摔倒在草叢中。
我摔倒在地,心臟怦怦直跳,呼吸急促。這群“狗”圍著我,皮毛、獠牙、吊得老長的粉色舌頭,這一切就像從噩夢中生出的景象一般。
這還沒完,一只“狗”開始舔我的臉,舌頭在我臉上拖來拖去,我好想尖叫。接著又一只“狗”也來舔,然后又一只。
它們接踵而來。之前舔我沾了肉干味道手指的那只尖耳朵小短腿的“狗”,阿短,舔我的臉舔得最為熱情。
我躺在地上,雙眼緊閉,不停地擺頭,但無濟于事。它們繼續(xù)舔著,一次有三四條舌頭舔過我的臉頰、鼻子、耳朵和嘴。
然后,真正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了,違背了我的意愿,超脫了我的理性——我開始咯咯地笑了起來。舔我臉的那些舌頭共同發(fā)揮了某種作用,讓我不受控制地扭動和笑出聲來。
我伸手想趕走這些怪物,我的手碰到了它們的皮毛。我想把手移開,但是它們皮毛的觸感太讓我吃驚了。在我所學的知識中,那應該是粗糙又刺手的,但事實并非如此,這觸感非常特別,讓我情不自禁地想一直摸下去,享受它光滑的觸感。
“你還好吧?”喬伊站在我身邊,拿著那根樹枝。
“這皮毛,”我雙手摸著阿短毛茸茸的、白色和棕色夾雜的皮毛,“一點兒都不軟啊?!?/p>
“當然軟啊,很柔軟。”
“會傷手的那種才叫柔軟,”我不停地摸著這只“狗”,贊嘆道,“這絕對是柔軟的反義詞?!?/p>
喬伊點點頭,笑了??赡芩靼孜业囊馑?,“不管你怎么叫吧,尼希?!?/p>
我皺起眉頭,但手還繼續(xù)撫摸著它們,“我叫伯尼希?!?/p>
“嗯,那現在你有昵稱了,”喬伊說,“我喜歡尼希多一點兒,你不這么認為嗎?”
就在這時,有什么東西穿過草叢,來到了這片草地。阿短叫喚了一聲,跑開了。喬伊馬上伸手將我扶了起來,我們一起朝發(fā)出聲音的方向看去。
五個穿著迷彩服,騎在“馬”上的人朝我們這邊走來,神情嚴峻。那些“狗”圍著他們跑來跑去,搖著尾巴叫著。
汪、汪、汪。
“嗨,麥克!”喬伊向那人揮手,“這回狩獵怎么樣?。俊?/p>
走在隊伍最前面的是一個肩膀寬闊的中年男人,有著黑色的卷發(fā)和濃密的胡須,他皺眉指著我道:“那是誰?”
“一個新朋友,”喬伊說,“他叫——”
突然,平地外傳來一聲巨響,像是某種號角發(fā)出的聲音,只響了一聲。在場所有人都看向聲音傳出的方向,那正是營地所在的方向。
麥克二話不說,用腳后跟一夾“馬”肚,朝營地飛奔而去。另外四名騎手和他們的“馬”也以同樣快的速度跟了過去,“狗”群也從我們身邊疾馳而過。
喬伊撒開腿去追他們,我也跑在他身邊,“出什么事了?那是什么聲音?”
“是老爹在呼救,”喬伊說,“營地遭到攻擊了?!?h3>十二
當我和喬伊跑到營地時,戰(zhàn)斗已經打響?!榜R”上的騎手不斷用手槍和步槍射擊,一聲聲槍響在樹林中回蕩。
所有的子彈在打到尼龍騎士光潔的白色盔甲上時都彈飛了,不留一絲痕跡。
反觀尼龍騎士的武器就有效得多。我看到一位男騎士用長槍貫穿了一個獵人的胸膛,鋒利的槍尖刺入他的肋骨,從他后背出來的那一端已染成猩紅色。另一位騎士的高大綠色坐騎展開了細長的前臂,一揮之下已鉗住一個獵人的脖子,瞬息間血如泉涌。
“老爹!”喬伊向小屋跑去,一路從騎士的馬和獵人的“馬”蹄下穿過。阿短跟在他身后,因為身子矮,貼地面太近,所以很難跑得快。一個獵人的“馬”受了傷,連人帶馬往地上摔去,阿短正在他們的下方,避無可避。
我不假思索地沖了過去,抓住阿短脖子上的圍巾,一把把它拖了過來,避開了迎頭倒下的一人一“馬”。就在他們重重地摔倒在地時,我們竄到了之前喬伊那匹“馬”喝水的水槽木板下。
我把阿短護在腋下,從藏身處看著眼前的戰(zhàn)斗。它不斷地發(fā)出嗚咽聲,我感覺到它的肌肉在抽搐,但我按住了它??赡芩肱苋桃聊抢锇?,但我覺得它要是跑到戰(zhàn)場上去肯定兇多吉少。
那幾個獵人并不是騎士們的對手。很快,戰(zhàn)場上毫發(fā)無傷的七位穿著白色盔甲的騎士就將僅剩的兩名穿迷彩服的男人圍在中央。
突然,又有一人加入了戰(zhàn)斗?!盎斓?!”老爹拿著一把獵槍站在小屋的門廊上向他們射擊,“下地獄去吧!”
他的一發(fā)子彈擊中了一匹馬的球形綠眼,打爆了它的腦袋。那匹馬重重地癱倒在地,將它背上的騎士摔下馬來,長槍脫手。
老爹的第二擊就沒那么幸運了,子彈從兩名騎士中間穿過,而那兩名騎士的長槍已經瞄準了他的胸膛,正朝他沖去。
兩桿長槍從兩側穿透了老爹的胸膛。他的獵槍掉在了地上,雙眼翻白,但沒有倒下,兩桿被他鮮血染成猩紅色的長槍將他架了起來,讓他像肉做的木偶一樣無力地掛在那里。
同時,“狗”群一擁而上攻擊那位被打下馬的騎士,齜牙咧嘴地步步緊逼。它們的牙齒不可能咬得穿那副白色盔甲,不過它們還是把他困在了原地,騎士不斷地用帶倒鉤的護手朝它們揮擊。
不過,他并沒有被困多久。就在其中一條“狗”撲上去將他撞倒在地的時候,一個長著翅膀的身影從樹林中沖了出來,直奔它們而去,同時發(fā)出一陣熟悉的叫聲。
咔-喀啦咔-喀哩咔-卟滋-喀啦咔-喀哩咔。
“瓦祖!”聽到它的聲音,看到它的身影,我興奮得心跳加速。原來它沒死,它只是受了傷,并且設法及時地恢復了過來,前來救援。
咔-喀啦咔-喀哩咔-卟滋-喀啦咔-喀哩咔。
瓦祖俯沖向“狗”群,一邊在它們上空盤旋,一邊用其中一個噴嘴釋放黑色煙霧。這一招打得那些怪物不停地咳嗽、干嘔,最后尾巴夾在兩腿之間,東倒西歪地退開了。
那名騎士也不停地咳嗽起來,不過他反應迅速,馬上從地上爬起來,跑去協(xié)助他的同伴了。
此時,這場戰(zhàn)斗的結果已經毫無懸念。騎士們將最后兩名獵人團團圍住,獵人的槍已經無法擊發(fā)。用不了多久,隨著長槍組成的圓圈一步步收攏,戰(zhàn)斗很快就會結束。
換句話說,我要得救了。
那我為什么還要躲起來呢?瓦祖正嗡嗡地在營地四處飛行,朝那些怪物噴出更多的黑煙。我應該去找它的。
但我沒有。
阿短溫暖的身體緊貼著我,它的皮毛在我指間之下,感覺是如此的舒服,它身上的某種東西讓我想一直這么抱著它。
但是我忠誠的狗狗,我心愛的瓦祖,就在眼前,等待著和我團聚,那一定很高興。我能想象,它的針頭再一次地扎進我鼻子的美妙感覺,在我的腦袋里再次聞到它久違的聲音。
那為什么我想從它面前偷偷跑開,帶著阿短悄悄爬進樹林里去呢?是因為這個怪物對我施了什么魔咒嗎?
我看向阿短,它也用大大的綠色眼睛看著我。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它靠近我,用它濕濕的、粉色的舌頭來舔我的鼻子。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我沒有拒絕它。
咔-喀啦咔-喀哩咔-卟滋-喀啦咔-喀哩咔。
看著瓦祖從我面前飛過,我想到了些什么。
我不想放棄它們中的任何一個?;蛟S,有什么辦法可以辦到。
有人說,勝利并非一切。但現在,我滿腦袋想的都是贏。
幾天前,我躲在樹林中獵人營地的水槽下時,不知道事情會如何發(fā)展。現在我來到了這里,正站在獸佑鎮(zhèn)體育場成千上萬的人面前,等待著,傾聽我最大的夢想是否能夠成真。
人造草坪上,幾十個玩樂工帶著他們的寵物和我并排而站,同樣在等待結果出爐。他們中有任何人對勝利的渴求超過我嗎?我看不可能。
而且我們確實節(jié)節(jié)勝利,站在我身邊的這只寵物在各方面都非常棒,它在所有項目中的表現都極為出色,我想象不出不獲勝的理由。
但是如果它沒能奪冠,也不是世界末日。我在營地的經歷讓我能夠面對任何逆境,甚至還增加了我、我們奪冠的機會。
“終于到了這個萬眾矚目的時刻!”女播音員的聲音通過體育場的擴音系統(tǒng)響徹全場,蓋過了看臺上所有觀眾激烈的討論聲,“今年精彩紛呈的萌寵大賽冠軍即將揭曉!”
我深吸一口氣,讓心神穩(wěn)定下來。坐在前排看臺上的茵普萊塔給我送來祝福的飛吻。吻痕一節(jié)節(jié)的猩紅色身體正纏繞在她的頭上和脖子上,觸須不停地搖動著。我們去樹林找它的那天,它最終還是回到了茵普萊塔的身邊。
隨著播音員的播報,一陣鼓點聲響起?!敖衲曜罴压饭返牡弥魇恰?/p>
體育場內緊張的氣氛達到了巔峰,但我突然感覺整個人平靜了下來。我閉上雙眼,默念我寵物的名字。
接著,我聽見播音員和我念出了同一個名字,“瓦祖……”
觀眾們歡呼雀躍,賽場上其他的寵物主人則像泄了氣的皮球。
而我轉身看著我的狗,輕輕地在它毛茸茸的頭上,尖尖的小耳朵之間拍了拍,“乖狗狗,瓦祖!你做到了!”
瓦祖毛茸茸的口器抽動著,它坐立不安,沒辦法飛到空中做勝利的翱翔來紀念這一刻。
因為阿短那白色和棕褐色夾雜的皮毛已經緊緊地粘在它身上,讓它的翅膀無法展開。
不過這只是小小的代價,我認為這身皮毛是瓦祖今天獲勝的關鍵,這使得它在兩個世界都獨一無二——狗狗和怪物,合二為一。
因為那身皮毛,我能在賽場上自豪地和瓦祖、阿短并肩而行,它倆以不同的形式共存一體。我們結束了勝利的巡游后,又攀上了體育場中央的友人之丘,這是一座由成千上萬尸體堆成的山丘,玩樂工坊過去一整年的玩樂時間處理的尸體都堆在了這里,營地里那幾個獵人和老爹,還有喬伊的尸體也都在里面。我覺得我欠瓦祖和阿短的,我對它們的感激之情可能一輩子也還不完。
所以當我站在山丘之上,觀眾們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將我包圍時,我向兩條狗,一真一假,致以我能想到的最高敬意。我雙臂高舉過頭,用可能只有它們能懂的語言大喊。
汪、汪、汪、汪。
咔-喀啦咔-喀哩咔-卟滋-喀啦咔-喀哩咔。
雖然我不知道剛才自己喊出的話是什么意思,但那不重要,也不會對以后有任何影響。
【責任編輯:竹 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