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拜城縣老虎臺鄉(xiāng),全國唯一的在編民兵騎兵連就在這里。自1965年組建至今,連隊的人馬換了幾茬,但“保衛(wèi)群眾、守疆護土”的信念一直在高原上傳承。
值得信賴的戰(zhàn)友
阿迪力盯上了那匹棗紅色的馬——它跑在前面,胸口寬、腿粗壯,一條醒目的白色毛發(fā)從額頭延伸到嘴巴。
7月30日下午3點多,百余匹伊犁馬在老虎臺鄉(xiāng)的一處戈壁灘上奔跑。阿迪力和其他幾位戰(zhàn)友騎著馬,在旁邊跟著。視線越過揚起的塵土,打量著馬的姿態(tài)。他們是來挑馬的。作為老虎臺鄉(xiāng)騎兵連的民兵,平日里,他們騎著馬在山間巡邏,護送牲畜轉場,維護鄉(xiāng)里的治安,有時也要為游客作騎馬表演。這天,連里一批軍馬退役了,民兵要換新的坐騎。
每年選馬,都是亞森最糾結的時候。作為軍馬養(yǎng)殖合作社的理事長,他承擔著為騎兵連提供軍馬的責任,但每次看到退役的老馬一身傷病,他就難過,“有些馬我都想藏起來,不讓他們挑”。他像疼自己的孩子一樣愛惜著這些馬。但他清楚,民兵必須騎好馬,“不是所有馬都能當軍馬。他們天天在山里巡邏,讓普通馬馱他們,萬一不小心摔了怎么辦,我真的不放心”。最終,15匹馬被選中,帶回連隊。
送走這批馬后,第二天,亞森來到了騎兵連營地。他掩藏不住自己的擔憂。在成為軍馬前,這批馬還要接受一段時間的訓練,科目主要有站、臥、跳、跑等。最難學、最痛苦的就是臥倒了,對一匹200多斤、背高1米7左右的馬來說,倒地時,軀體要承受巨大的沖擊,腹部也容易磨傷。但這是必須“學”會的保命技能——一旦遇到危險,可以隱藏自己。
騎兵連的工作的確是危險的。一次巡邏時,依米然騎馬走在一段寬不到半米的山路上,左邊是近400米深的懸崖,他手心滲出汗來,只敢低頭盯著前方。上坡時,馬突然被絆了一下,向前傾倒,依米然被甩了出去。他緊緊抱住馬脖子,右腳已探出懸崖,飄在空中,左腳卡在馬鐙上,耳邊全是馬急促的喘氣聲。不知過了多久,馬終于站了起來,離開了懸崖,他也抓住韁繩,重新爬上馬背。
每年9月開始,老虎臺鄉(xiāng)逐漸轉冷,夜間,山里氣溫能低到零下30攝氏度。騎兵連仍堅持每周在山中巡邏,民兵裹上棉大衣,戴上棉帽,給軍馬的四蹄上包一層布,以防打滑。厚厚的積雪常常蓋住了山路上的坑,馬無法辨認,人和馬會一起栽下去。吐爾遜想起自己的經(jīng)歷,仍然后怕,“當時多虧馬在下面,幫我承受沖擊”。對民兵來說,馬是值得信賴的戰(zhàn)友。
“一定好好照看”
選新馬那天,像過去的7年一樣,阿迪力的早晨從4點開始。睜眼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馬廄。他曾有一匹漂亮的黑馬。阿迪力一走近,睡著的它會立刻醒來,“馬對喂養(yǎng)它的人非常敏感,相隔百米也能聞到氣味”。
初遇是在2015年11月,阿迪力剛加入騎兵連,那時沒有合作社,民兵需要自己買馬。手頭拮據(jù)的他買不起伊犁馬,便從集市馬販手中選了一匹溫順的土馬:剛滿5歲,背高1米5,有著少見的全黑色毛發(fā)。它沒讓阿迪力失望,跑得很快,“一小時能跑六七十公里”,不輸給普通伊犁馬。每年6月,騎兵連舉行賽馬,“它都特別興奮”,一站在起跑線上,就不停從鼻孔里噴氣,聲音響且短促。比賽開始后,馬身上似乎裝了導航,“不用拉轡頭,自己就知道往哪跑,人馬合一了”。
第一次練習臥倒時,阿迪力本有些擔心,“怕它側翻壓在我身上”。他小心地往左拉韁繩,馬歪過頭去,收起左前腿,隨后倒在地上。阿迪力始終穩(wěn)穩(wěn)地坐著。7年來,阿迪力看著它肚子上出現(xiàn)一道道傷痕,再一點點結痂,最后變成疤,脖子上的毛也因常年配戴馬鞍被磨光。
今年2月開始,它的衰老越來越明顯?!耙婚_始,它巡邏一天后,第二天腿疼得走不了路?!睗u漸地,變成“干一天休好幾天”。飯量也小了,以前,它一天能吃10多公斤的草料,現(xiàn)在只能吃幾斤。到了夏天,也常常感冒、發(fā)燒,阿迪力總要打電話、找醫(yī)生。
它已經(jīng)12歲了,現(xiàn)在,一小時跑5公里也很費力,是時候告別了。7月30日中午,阿迪力喂了它最愛吃的苜蓿,和14名需要換新坐騎的戰(zhàn)友一起,騎著各自的馬,走向亞森的合作社,退役的馬將在這里度過晚年?!耙院竺磕?月左右,它們將在山中放養(yǎng),那里有足夠的草料供它們食用,等到9月,天氣轉冷,我再接它們回來?!眮喩f道。
“好好照看,一定好好照看?!卑⒌狭o緊握住亞森的手。他卸下馬鞍,摸了摸馬頭,看著黑馬低垂著頭,走遠了。10多分鐘后,100多匹健壯的馬跑上戈壁。后來,那副馬鞍被套在新選中的棗紅色馬身上,它沒亂動,阿迪力上馬試騎,用腳后跟夾了夾它的肚子,寬大的馬蹄踩在地上,“噔噔”作響。
(摘自《新京報》慕宏舉、叢之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