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金娥
母親一生都沒有收到過生日禮物。即使是我們成家立業(yè)、條件殷實之后,母親的生日也總是全家大團聚,沒有誰用心給母親送過一件禮物。今年元旦前的一天,母親得了一場大病倉促離去。這始終是我心底的一處痛,覺得一生愧對母親。
70世紀80年代末,我在縣城讀高中。對于一個窮得叮當(dāng)響且有五女一男的農(nóng)村家庭,母親傾其所有供一個幺女讀到高中,村子里找不出第二家。
有一天放學(xué),同學(xué)們嘰嘰喳喳地討論著給誰過生日。我忽然想到,明天是母親生日。正好明天是周末,我很想給母親過個生日。
晚上,家住得近的同學(xué)都回家了,寢室空蕩蕩的。我想起母親樹皮般的雙手,不茍言笑的面容,想起她每次眼巴巴目送我消失在里弄盡頭,心里激動起來,翻身起床到夜市花一元錢給母親買了一雙勞保手套。長年累月的勞作,母親的手已皸裂變形,有一雙手套干活,總該好點吧!
天蒙蒙亮我就出發(fā)了。買了手套,我沒有錢坐班車,只得抄小路回家。秋后的稻穗金燦燦的,向我點頭哈腰。我興奮地走在田埂上,想著父親母親、哥哥姐姐,還有那個連遮風(fēng)避雨都不能的老屋,心里充滿溫暖。
一個鐘頭后我到家了,母親正早作回來。她吃驚地看著我:“怎么回來了?”我說:“沒事,就想回來看您嘛!”母親突然憤怒地說:“我有什么好看的,沒什么事跑回來干嘛,高考在即,不嫌浪費時間嗎?”
無端地受到母親潑冷水,我的心情頓時灰暗下來,那不被理解的屈辱,如同鞋子里掉了泥漿,格外沉重。回家路上腦海里上演的溫情畫面,如肥皂泡般消失得無影無蹤。我一句話也說不出口,悶悶地扎進自己的房間。
躺在稻穗鋪的床上,懊惱的情緒充斥在我心里。我明白了,在我這樣的家庭,過生日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情。手套仿佛在一旁陰冷地嘲笑,我為自己的行為感到羞愧。
母親進來看到書包里的手套,怒火被點燃了,問我:“買手套干嘛,花了多少錢,哪有戴手套干活的,莊稼人不需要這玩意。你看你,忘了自己是誰了?有那么嬌氣嗎?這不是糟蹋錢嗎?”
我憋住了委屈的淚水,沒有吃飯,扭頭就去父親耕作的地里。過了一會兒,母親來了,給我?guī)韮蓮埣屣?,讓我吃飽了再干活。然后,從兜里掏出那雙手套,讓我戴上,說女孩子家,別讓手打太厚的繭。我埋頭干活兒,不接手套。母親看我生氣,討好地說:“買都買了,就戴上吧!”我賭氣地說:“誰說手套是買給我自己的,我有那么金貴嗎?”
母親愣了一下,再沒看我,而是盯著腳下,喃喃自語:“哦,原來是買給我的,這又何必呢,等你有出息的那天,再給我買??!”
頃刻,我淚奔了。
第二天出門,我始終沒有勇氣告訴母親,這是我送給她的生日禮物。想必,母親早把自己的生日忘記了。我走出里弄時,回過頭發(fā)現(xiàn)母親已經(jīng)在弄口縮小成一個點了。
母親節(jié)這天,我?guī)夏赣H最愛吃卻又舍不得買的櫻桃,一雙精致的手套,拎著一個很大的生日蛋糕,從咸寧趕到通城百丈潭,到母親的墳冢前祭拜。我淚雨滂沱,肝腸寸斷,打開手機播放一曲《有多少愛可以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