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紅松

工友說，“沈家副食”的女店主像他死去的媳婦。大圓臉，大屁股。大圓臉一笑就泛紅，就倆酒窩兒。大屁股配細腰才好看，女店主那腰，是水蛇腰。最重要的是，女店主是個寡婦，與他年齡相當，正好與他配對兒。

“沈家副食”就開在離工地不遠的國道邊，他經常買煙啥的，與女店主經常打交道。要不是工友點醒他，他還真沒注意女店主像他媳婦。

臉熟的顧客，男女老少都叫店主沈姐。這叫法挺有意思，是一種人緣。沈姐是四十開外的人了，比她大的叫姐，她應著;能做她兒女的這么叫，她也應著。沈姐好像就成了她的名字，沒人覺得這么叫不合適。做生意的，有個稱呼被叫順口，叫出名，生意就不會很差。

國道邊的路邊店還有好幾家，他買東西習慣認店，認準一家，就不走二家了。認準“沈家副食”，不只是店主漂亮，像他媳婦。

沈姐是很會做生意的，特別會揣摩客人心理。副食店一般愛招人，像沈姐這種有魅力有親和力的店主，就更招人了。但“沈家副食”門前極少見閑人，沈姐也基本上不在店門口坐。有事店內站著說，店門口不設閑座。她是個單身女人，潔身自好的習慣，讓閑人留不住。

其實購物也是一種個人隱私，他忌諱店內外閑人多。他愛抽高檔煙，買高檔煙抽不算個事兒，但他是個農民工，又總穿著臟得認不清顏色的工裝，買高檔煙抽就是個事兒了，辣眼睛。他愛吃零食，這也不是個事兒，但一個糙漢子老買零食吃，就是個事兒。

細究起來，也就是一種偏見。農民工咋了？像他這種干技術活的農民工，月收入不比地方的公務員低，月薪萬把塊錢，很平常。他一個人過，有車有房，又沒負擔（媳婦沒給他生孩子，老人都不在了），有點錢，享受一下，很正常。

每次購物，沈姐都將東西用一個黑塑料袋裝著。偶爾沒黑袋子，就找個小紙箱。他沒有特別交代過，是沈姐對他心思的揣摩。他很斯文，還有點靦腆。從不盯著女店主看，也不扯閑。遇上店里顧客多，就在店外待會兒，人稀了才進來。沈姐認定他這個顧客很自尊，是很講臉面的那種。

工友點醒說沈姐像他媳婦以后，他再到“沈家副食”買東西就不穿著工裝去了。將身上收拾干凈，穿上體面衣服。瞧上去不再像個農民工，一下子年輕了好幾歲。

沈姐瞧他的眼神就有點異樣，打招呼說：“今天休息啊?！?/p>

他第一次認真地瞧沈姐，圓臉、酒窩和屁股還真有點像他媳婦。包括說話的拖音，也有點像，有種遇上姨姐的感覺。

用心一打聽，沈姐還真大他一歲。女兒也大學畢業(yè)了，在上海一家外企工作。沈姐的娘家在湘西，她也不姓沈，男人姓沈。她將男人生前開的“沈家副食”守成了旺鋪，聽人說，一年也有十幾萬收入。生意好，女兒出息，沈姐就活出了尊嚴。人都敬畏，不存在寡婦門前是非多的問題。

他動心了，而且很自信。

每次到店里，他開始主動向沈姐透露一點個人信息。隱晦地告訴沈姐，他除了是個農民工，其他生活條件比一般人還要好。

最直白的表達，是他新買了一個海寧出產的皮錢包，在錢包里夾上了媳婦生前的照片。在一次付現(xiàn)金時，“無意”間打開錢包，露出照片。

“你女兒嗎？”沈姐看見了，還湊上前認真地看了。

“不是。我媳婦。”

沈姐恍然大悟的樣子，想起來聽說過他沒有兒女，媳婦也不在了。

“你倆長得有點像?！彼淖阌職庹f，黑臉都紅了。

沈姐一愣，想拿過錢包瞧一下，覺得不妥，又湊上前將照片細瞧了一下。抿嘴笑道：“我沒她漂亮！”

那次聊得有點久，有一搭沒一搭。店里人來人去，但都沒打斷兩人聊下去的興趣。

“哪天有空，我請你吃個飯吧？”他說，“沒別的意思……工程快結束了，我要到別處去找活了，感謝你一直以來的關照！”

“哪里談得上關照，出門在外不容易。還是我請你吧?！鄙蚪銢]有拒絕。

他就把這事上心了。好不容易找到一次工休機會，他回家開出自己的“奔馳”，決定去約沈姐到城里去逛逛。沈姐說過，上午沒空，下午可以早點關門。

他下午四點左右將車開到了“沈家副食”店門口。

店門口沒人，有悠揚的樂曲聲從后院傳出來。他好奇地穿過店，來到后院。眼前的情景讓他大吃一驚。小院里竟然有一支樂隊，正在演奏。巡視間，他看見了吹著小號的沈姐。樂隊在排練一首新曲《想你的時候問月亮》，優(yōu)美的旋律如泣如訴，扣人心弦。沈姐隨著節(jié)拍扭動著細腰，小號吹奏得極有辨識度。

沒有人注意到他，大家都沉浸在音樂中，享受著集體的配合與演奏。

他連忙退到一個角落，那里站著幾個欣賞的顧客。排練一直進行到晚餐時間，樂隊收家伙，沈姐關店門，然后一塊歡聲笑語出門去了。

他始終混在瞧熱鬧的顧客堆里，又隨顧客散去。他坐上車，目送樂隊的車隊向城里駛去。他很慶幸自己沒有跟沈姐預約，否則多么難堪?，F(xiàn)在的沈姐跟他有關系嗎？很陌生。是的，相當陌生！

很久以后，他在城里閑逛時，偶遇過這支樂隊在公園演奏。他停下腳步，邊欣賞，邊向小號手癡癡地看。客觀地評價，小號手的演奏有專業(yè)水平。

他與沈姐的邂逅，沒有開始，就結束了。

他突然喪失了與沈姐繼續(xù)交往的勇氣。

責任編輯/乙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