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冬

1

吉林城外的烏拉街是滿族發(fā)祥地之一，這里是滿族祖先肅慎人的家園。明代叫烏拉國，經(jīng)貿(mào)發(fā)達、文化繁榮，被稱為當(dāng)時東北“活”的清明上河圖。清朝打牲烏拉總管衙門就建在了此地。打牲烏拉衙門是專門為清朝皇室置辦地域特產(chǎn)的機構(gòu)，這里有天然東珠綠松石、上乘裘皮海東青、珍饈魚肉參藥草、靈芝松茸貴山珍……有一批專門從事采收貢品的旗人，被稱為“烏拉牲丁”，他們在此繁衍生息，成了這里最初的居民。明代關(guān)內(nèi)陸續(xù)又來了一批批守疆的官兵和造船的工匠，漸漸就有了烏拉城，漸漸就有了吉林城。

作為明清兩個朝代的三大貢品基地之一，烏拉古城曾經(jīng)有過人們無法想象的繁華與榮光。但是由于多年戰(zhàn)亂外加匪患的蹂躪，繁盛的輝煌悄然褪色，如今只剩下殘破的遺址依然還在為后人講述著那些久遠的故事……而衙門府、侯府、魁府、后府、白花公主點將臺、古城墻及千年古樹，恰似一個個凝結(jié)的胎記，任時光荏苒、歲月滄桑，雖殘缺破落，卻依然清晰可見。

烏拉的衰落，雖與明清兩個朝代的成敗榮辱息息相關(guān)，但兩個傻子對烏拉的直接威脅，也如鼠嚙蟲穿般摧毀了本已頹垣破壁、衰草寒煙的悠悠古城。遠在明萬歷四十一年（1613年），女真建州部首領(lǐng)努爾哈赤親率雄師一舉攻占烏拉，宮殿被焚盡，族人被屠戮，烏拉國王布占泰只身逃往葉赫，王子洪匡自刎，烏拉國滅亡。在清朝同治年有個馬大傻與民國時期的辛大傻，兩個傻子一前一后都對烏拉亮出了屠刀。

2

先說那個馬大傻，他本名馬國良，字船山，祖籍山東掖縣。清乾隆年間，馬國良的先祖逃荒來到了吉林梨樹縣團山子村。馬國良早年喪父，與母親相依為命，艱難度日，過著饑寒交迫的生活。成年后，他因善騎射、精武術(shù)，在周圍有“傻大膽”之稱。馬國良七歲就給徐家燒鍋屯地主單連仲家放牛，母親去世后，仍在為單家扛活，在單家干了二十多年，莊稼活計樣樣精通。其實，他這個人一點也不傻，且身強力壯、待人和氣、仗義疏財、好打不平。因為什么事都為別人想得多，為自己想得少，所以大家都叫他“馬傻子”。

清咸豐年間，朝廷腐敗，民不聊生，各地相繼爆發(fā)了農(nóng)民起義。清同治二年（1863年）十月十二日，奉天昌圖廳梨樹城農(nóng)民起義爆發(fā)，攻下榆樹臺，活捉了梨樹城官徐棠后，將其處死并將人頭懸掛在城門上。首領(lǐng)王五、許占一占據(jù)小城子期間，馬傻子原想?yún)⒓铀麄兊年犖?，但因與其想法不同，就放棄了。王五死后，余部有一千多人由李維藩率領(lǐng)，繼續(xù)在圍場一帶活動。

清同治三年（1864年）夏，與馬傻子一同扛活的伙伴王清，因腳被扎傷而不得不歇工，卻被單家解雇了。眼看著王清家要揭不開鍋了，馬傻子與幾個兄弟湊錢相助，勉強維持王家五口人生活。老實無能的王清是三年前從山東逃荒過來的，落腳在徐家燒鍋，安家時欠下徐家“驢打滾”的高利貸。王清腳傷不能干活了，又無力還債，徐家便硬逼著王清妻子改嫁。改嫁的前一晚，全家人痛哭流涕，大兒子抱住娘的腳不放，小女兒拿著糠菜餅子喊娘吃，在場人無不落淚。馬傻子與本村十幾個扛活的人看不下去了，他們?nèi)虩o可忍，怒火中燒。待第二天接親的人們到來，他們就操起家伙，將吹吹打打的接親客們打個屁滾尿流。被打散的人們跑回了徐家告狀，徐家地主怎么肯吃這個虧，即刻開始聯(lián)合單家謀劃對策。

馬傻子知道斗不過單徐兩家地主，唯恐官衙抓捕，便與那些動手的長工跑到外面躲避起來。時間一久，斷了食糧，他們無家可歸，走投無路，馬傻子領(lǐng)十幾名難兄難弟無奈只好逃進柳條邊里。次年，馬傻子在家鄉(xiāng)梨樹起事，改名馬振隆。當(dāng)年冬季，他們聯(lián)合綽號烏痣李的李潛，率領(lǐng)百余人在郭家店小泉眼村擊敗了會勇（自衛(wèi)團），抓住了兩個人們痛恨的土豪惡霸，將其拉至十家堡仙馬泉大廟前點了“天燈”。農(nóng)民們見馬傻子的隊伍除惡行義，殺富濟貧，針對的是地主惡霸，遠近各地都蜂擁而起，壯大了起義隊伍，很快起義軍就擁有了數(shù)千人之眾。

清同治四年（1865），馬傻子又聯(lián)合許占一等綹子打敗榆樹臺千總馬瑞圖。同年十一月四日，馬傻子圍攻梨樹城，梨樹城城官姚利坤帶領(lǐng)衙役、團勇及商民守城。地主豪紳驚慌失措，閉門不出，起義軍猛攻三晝夜之后才破城而入，姚利坤從北門突圍逃走。起義軍進城后，馬傻子聽了手下人的意見，凡是土豪惡霸、貪官污吏一個不留，全部殺掉。而對那些平時善良老實、口碑較好的有錢人家秋毫不犯。

起義軍節(jié)節(jié)勝利后，隊伍士氣高漲，隨后又連續(xù)攻克開原、鐵嶺、興京、鳳凰城、興京永陵，并一度攻入奉天省城。所到之處，打官倉，開銀庫，救濟饑民，誅殺富豪……此事震動了朝廷。因“彈壓”不力，盛京將軍玉順與吉林將軍景綸相繼被革職。清政府派軍機大臣、戶部尚書文祥率領(lǐng)神機營前往鎮(zhèn)壓，令直隸記名總兵劉景芳、副將馬鴻圖率馬勇數(shù)百人出關(guān)增援。同時勒令盛京、吉林、黑龍江等將軍派重兵合力追剿。

文祥統(tǒng)帶五百訓(xùn)練有素的洋槍隊和三千京師部隊直奔吉林而來。馬傻子沉著應(yīng)對，分三股兵力主動出擊。一股奔襲赤峰，一股進擊法庫、昌圖，他自己親率五千人攻打朝陽。清政府又急令熱河都統(tǒng)麟慶調(diào)步兵七百人前去堵截。馬傻子攻克了昌圖，擊斃了昌圖通判，接著又乘勝北上攻取了伯都訥，將俘獲的副都統(tǒng)、左翼協(xié)領(lǐng)?？屯矘s等高官五花大綁，在馬車上游街示眾。之后，起義軍又以不可阻擋之勢，連克雙城堡、阿勒楚喀、拉林及五常諸城。

清同治五年（1866年），起義軍與轉(zhuǎn)戰(zhàn)奉天圍場的李維藩聯(lián)合一起，有一萬多人。這時的馬傻子起義軍在組織上有了較大的進步，按紅、黃、藍、白、黑“五色旗幟”進行組織，每一旗的首領(lǐng)是老總，馬傻子即是紅旗老總。旗總之下設(shè)有散旗頭目，也分五色。他們很清楚官軍實力，絕不硬打死拼，采取靈活戰(zhàn)術(shù)。清軍來攻他們就跑，清軍一走他們就來;清軍若集中兵力，他們即行分散行動;清軍若分兵而圍，他們便集中作戰(zhàn)，屢敗清軍。起義軍取得多次重大的勝利，除了他們作戰(zhàn)英勇、戰(zhàn)術(shù)主動靈活之外，還得到了各地勞苦民眾的熱烈支持。起義軍往來自由，“到處有糧”，而清軍“晝則無處買糧”，“夜則無處棲身”。因而起義軍“愈剿而愈熾”，清軍則“愈久而愈?！?。

長春最初是沒有城墻的城，修建城墻是為了抵御“馬傻子”等農(nóng)民起義軍。為防攻城，長春廳衙署組織商民捐款修筑城池。當(dāng)時的寬城子雖然已是一個大集鎮(zhèn)，“呈半城半鄉(xiāng)之勢”，但經(jīng)濟并不富裕，又因時間緊迫，倉促決定，便湊了些錢匆匆建起木板城墻。初建城墻時，筑城門六座，南有全安門，俗稱南門;西南有永安門;西為聚寶門，亦稱西門;西北有乾佑門;北有永興門，俗稱北門;東有崇德門，又稱東門，另外，還有六個小門，即馬號門、小東門、小西門、東北門、東雙門及西雙門。

起義軍兩次攻打長春都未能攻下，就繼續(xù)北上，逼近吉林省城。

清同治五年（1866年）三月初，馬大傻率五千多人攻占吉林以北的法特哈邊門，大兵直逼烏拉街，吉林城危在旦夕。這時，鎮(zhèn)守吉林的吉林將軍德英再也坐不住了，他帶人微服出行，前往烏拉了解軍情，做了重要的軍事部署。而馬大傻的隊伍正晝夜兼程，劍指吉林，準(zhǔn)備血濺烏拉，再屠吉林。

3

當(dāng)起義軍占領(lǐng)了烏拉街北五十里外的溪浪河鎮(zhèn)時，正是三更時分。大軍在向前挺進，馬大傻走在隊伍最前面。走著走著，他忽然看見前面燈火通明、車馬兵卒、刀槍林立。半空中有身披戰(zhàn)袍、持刀捻須的紅臉將軍若隱若現(xiàn)。他被嚇了一跳，以為是自己看花了眼，擦了擦眼睛仔細觀瞧，竟看見關(guān)公揮動青龍偃月刀騎著赤兔馬，率領(lǐng)大軍殺了過來……一時間號鼓齊鳴、人喊馬嘶。馬傻子被眼前景象嚇呆了，大驚失色地喊道：“不好，關(guān)老爺來了！”手下很多人被嚇得轉(zhuǎn)頭逃跑。

而這時鎮(zhèn)守吉林的將軍德英正帶隊在半路布防，準(zhǔn)備迎戰(zhàn)。忽然聽到探報說，土匪大軍不知為何已經(jīng)潰敗逃跑了。德英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到了溪浪河后才聽到了當(dāng)?shù)乩习傩兆h論“關(guān)公顯圣”的事。他半信半疑，返回到烏拉街后，立即奔向保寧寺關(guān)帝廟向關(guān)老爺祭拜。

烏拉街的這座關(guān)帝廟，坐北朝南，山門為青磚青瓦單檐式建筑。一共三間，中間為山門，兩側(cè)是馬殿，東殿內(nèi)有泥塑赤兔馬和馬童，西殿內(nèi)有泥塑大白馬和馬童。山門左右側(cè)是鼓樓、鐘樓，長長的磚鋪甬道直達正殿。殿內(nèi)供奉關(guān)圣帝君，兩側(cè)供有龍王、藥王、苗王、蟲王、牛王、馬王、火神等，八十二斤重的青龍偃月刀擺放于殿前的木架上。

德英急急地奔至殿前，跪地上香，求神賜福?？诶锬钅钣性~：“關(guān)老爺神明保佑，早聞神靈忠義、智勇傲強，贏后世萬眾敬仰！今又大顯神威、消災(zāi)解難、逢兇化吉、驅(qū)散強匪，護佑吾吉林全城黎民百姓免遭涂炭，功德蓋世，恩重齊天。德英在此上香拜謝！拜謝！”

他拜后仰望，見關(guān)公兩眼半睜未閉，神態(tài)肅穆。再查看東殿，發(fā)現(xiàn)赤兔馬周身竟然汗蒸如雨……德英再次拜伏在關(guān)公像前，以淚洗面，長跪不起?；氐搅思殖?，德英遂將此事如實稟報朝廷，慈禧以同治天子的名義御賜金匾一塊，上書“嚴疆保險”四個大字懸掛在關(guān)帝廟大殿之上。清同治十年（1871年），這座關(guān)帝廟內(nèi)立了一塊石碑，碑文記述的就是這個帶有神話色彩的傳奇故事。

4

清同治五年（1866年）五月，由于起義軍內(nèi)部發(fā)生了內(nèi)訌，領(lǐng)導(dǎo)核心被削弱，兵力被分散，加之馬傻子求勝心切在指揮上失誤不斷，省城吉林久攻不下，還被德英指揮的守城清軍兩次擊退。在清軍洋槍射擊下，起義軍傷亡甚眾。隨后黃旗隊首領(lǐng)王起戰(zhàn)死，許占一叛變，增援大軍漸漸趕到，起義軍軍心渙散，無力再戰(zhàn)，馬傻子只好率部向農(nóng)安轉(zhuǎn)移。不久轉(zhuǎn)戰(zhàn)到開原、鐵嶺一帶。最后，在開原黃旗堡，起義軍與清官兵拼死一戰(zhàn)，終因寡不敵眾而全軍覆沒。馬傻子被俘，押解到盛京，被凌遲處死。

凌遲，是一種肢解的懲罰，即包含身體四肢的切割、分離。即八刀刑，第一刀切胸口，第二刀切二頭肌，第三刀切大腿，第四刀和第五刀切手臂至肘部，第六刀和第七刀切小腿至膝蓋，第八刀，梟首。

清實錄同治朝實錄：“又諭，文祥等奏，匪首伏誅。余黨遣散一摺。奉天馬賊自逆匪王起周榮被誅后，馬傻子一犯，尚敢率其黨羽，屢抗官軍，擾害奉天吉林熱河三省。兇惡眾著，實為法所難容。該逆因被官軍擊敗，追剿窮蹙，赴花里雅春軍營乞降。文祥等以該逆罪大惡極，與被脅反正悔罪輸誠者迥異，因?qū)⒃撃嫜焊败娗罢n示。并將其死黨王振東、齊海等一并正法。足以昭炯戒而快人心。其余黨三百余名，概予免罪，業(yè)經(jīng)分別貲遣。此外先后投誠各眾，果能真心向化，痛改前非，朝廷必當(dāng)寬其既往，咸與維新，以示法外施仁至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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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另一個辛傻子，也叫“小傻子”。這伙土匪自稱“新募殺富濟貧常勝將軍”，對外也稱“仁義軍”。他們由三股土匪合并而成，還有九龍和天下樂所部共六百多人，他們清一色是騎匪，除了步槍和手槍之外，還有兩挺機關(guān)槍和兩門小炮。匪首報號為“小傻子”。

大清覆亡后，各路土匪開始輪番洗劫烏拉街。因這里是向朝廷進貢的皇家“后花園”，物產(chǎn)豐富，商業(yè)繁榮，且不用交稅，烏拉街積攢了大批財富，一塊肥肉，誰不眼紅？土匪們緊盯著這里也算正常。

后府建于清同治七年（1868），工期十二年，是管理“打牲烏拉”地方總管趙云生的私人府邸。建造者多為京都能工巧匠，模式與北京各親王府邸基本相同，不同的是大門坐西朝東。吉林滿族早期民居布局多為三合院，后府則為二進四合院，在吉林滿族民居建筑中十分罕見。

趙云生，字奇峰，“打牲烏拉”漢軍正白旗人。任第三十一任打牲烏拉總管，在任二十一年。早年自京師內(nèi)務(wù)府派駐烏拉，后世居于此。清光緒十年（1884），主持編撰了《打牲烏拉志典全書》。清光緒十五年（1889），又主持編撰了《打牲烏拉地方鄉(xiāng)土志》。清光緒二十七年（1901）去世，由其長子烏音保接任打牲烏拉總管。

1922年春一個大白天，烏拉總管趙云生家后府老宅，飛來一只貓頭鷹，落在南客廳的房脊上。有個用人叫小山，當(dāng)過兵，他拿出套筒子，就是一種舊式火槍，舉槍就打。家里人喊：“不能打呀……貓頭鷹進宅預(yù)示家要遭難了……”結(jié)果貓頭鷹被嚇飛了，房脊被打了個缺口。貓頭鷹在民間被認為是“不祥之鳥”，也被稱為逐魂鳥、報喪鳥。農(nóng)村有句俗話：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意思是說有貓頭鷹飛到家里，意味著會發(fā)生不幸的事情。

當(dāng)時街里面瘋傳胡匪要來破烏拉街，趙家人一聽，趕緊安排老小去吉林城避風(fēng)?？勺×藥讉€月不見動靜，秋天又都回來了。結(jié)果就在八月節(jié)前夕，小傻子率匪幫四五百人來了。他們割斷電話線后攻入了烏拉街，據(jù)說當(dāng)時城內(nèi)駐有官兵一個排，保安隊三十多人，警察十幾人，抵抗兩小時后相繼退出城外。土匪進城后，先是焚毀了兵營、保安隊部及巡警局，然后對各商號和富戶進行長達兩天的洗劫。土匪們砸門越戶，燒殺放火，大肆搶掠。

趙云生的祖宅“后府”成了最先被攻擊和掠奪的對象，損失最重。那天夜里，趙家人都在熟睡之中，烏音保的大兒媳婦一睜眼，只見窗戶上映著一片紅光，槍聲像爆炒豆子似的從遠處傳來。她搖醒了丈夫海珠，悄聲說：“來胡子了，快起來?！焙Ｖ榛琶ε榔饋恚乙路?，急得連腿帶都找不到了，下地時還撞翻了尿壺。孩子們也被叫了起來，嚇得直哆嗦。張媽過來背著男孩，大兒媳婦抱著小妹跟海珠去了上屋。烏音保則蹲在堂屋地下捆子彈箱，他安慰家人說：“別害怕，胡子進不來?！?/p>

有人領(lǐng)著孩子和女人們到倉上躲起來。倉是儲糧用的大房子，里面空空的什么也沒有。孩子們蜷縮在角落里，大氣兒都不敢出。倉里黑乎乎的，從閘板上方的間隙能透點光，可以分辨白天還是黑夜。

土匪翻箱倒柜，漢白玉魚缸都被打碎了，還打開地窖，把金銀財寶搜掘一空，裝上幾十匹馬馱。大兒媳和婆婆躲在北墻外菜地的一個倉里，從那里可以看到后府的北墻。土匪們專挑貴重的東西往馬背上裝，同時還拷問看護院子的人，讓他們說出“大人”藏在哪里了，否則就燒房子。管事的楊連順受打不過，就領(lǐng)著土匪到北門外的地頭上大喊：“大人出來吧！快出來吧，不出來要燒房子了！”

烏音保怕燒房子，掙脫了海珠的手，走出了高粱地，當(dāng)即被土匪押回了后府，要錢、要槍……一直鬧騰了兩天，橫掃了八十八戶商號，臨走綁架了包括后府主人烏音保在內(nèi)的十五位肉票，然后向舒蘭縣溪浪河竄去。別人家也未能幸免，財物被洗劫，糧食被掏空，騾馬被趕走，建筑被破壞……曾經(jīng)幾戶名門望族，從此就敗落了。

烏音保被土匪綁走，家人多方探聽消息，四處籌措錢款，由管家楊連順與土匪聯(lián)系交涉。烏音保經(jīng)不起土匪折磨，于當(dāng)年冬天，病死在東山一個姓宋的獵戶家里。宋家兄弟得知他就是烏拉后府總管大人，心生敬意，便將靈柩裝上爬犁親自護送了回來。趙家人更換了柏木壽材重新盛殮，葬于烏拉街汪屯祖塋。

吉林名士成多祿的姐姐，嫁與趙云生次子富森保，正逢此難。一位曾在打牲烏拉總管衙門擔(dān)任過武職、名叫毓魁的老人，受驚嚇后不久去世。他的碑文寫著：“不料民國壬戌歲，匪陷烏城，衰年遇亂，膽裂心驚……”

成多祿的妻兄魁陹當(dāng)時正任吉林省代省長，聞知烏拉街失守，慘遭土匪蹂躪，十分震驚，忙派官兵追剿，但三個月過后，仍不見半點成效。1922年12月初，小傻子匪幫又攻破伊通縣城，魁陹被迫引咎辭職。

6

1929年初冬，小傻子只身一人潛入吉林城，來找吉林首富牛子厚先生。他投進名片求見，見到牛子厚一口一個“老爺子”，相當(dāng)?shù)淖鹬亍ＫQ自己的隊伍有一兩千人，冬季棉衣有困難，懇求援助。牛子厚贈給他四大爬犁布料及棉花。幾個月后，近舊歷年關(guān)，忽然有一天，牛家大門前由外地送來了山貨，有野豬、狍子、虎皮等，滿滿也是四大爬犁。這是小傻子答謝牛家的禮物。

“九·一八”事變后，東北有些官兵加入了抗日隊伍，有些則持械為匪，加深了社會動蕩。周邊一些富戶紛紛來到烏拉鎮(zhèn)或吉林城避難。烏拉街駐防偽軍一個團，五百多人，團長姓閻，也稱閻團。警察數(shù)量不多，商會也設(shè)法出錢與軍警協(xié)力防御。在城外挖戰(zhàn)壕十余里，皆由鎮(zhèn)上民眾出錢出力。

1932年8月1日，有土匪“三合”“義順”“九江”“青山好”“占山好”“占東洋”“占東邊”“忠厚”等十幾個綹子、數(shù)千之眾圍攻烏拉街。閻團表現(xiàn)驍勇，歷經(jīng)一晝夜的激戰(zhàn)，終于將大股土匪擊退。土匪又轉(zhuǎn)攻豐口、學(xué)古、亞復(fù)、北蘭等村的大排會。攻入后，放火燒房，大肆擄掠，為所欲為。

烏拉人對土匪恨之入骨，尤其那個小傻子，恨不得扒他的皮、喝他的血、撕他的肉?？墒钦l也沒想到，這個作惡多端的小傻子卻在民族危亡之際，幡然醒悟了。日本鬼子占領(lǐng)吉林后，小傻子這支武裝投奔了活動在磐石一帶的東北抗日義勇軍殿臣幫。殿臣幫本是磐石匪首傅殿臣的舊部，當(dāng)傅殿臣的隊伍壯大起來之后，就成了日軍心腹大患。

傅殿臣原名永祥，吉林磐石取柴河村人，做過教書先生，殿臣是抗日時的報號。1931年“九·一八”事變后，毅然投身抗日，發(fā)動民眾聯(lián)絡(luò)山林隊，組織一支有五千余人的抗日隊伍。這支隊伍活動在磐石、樺甸、永吉、雙陽、東豐等縣境內(nèi)，與宋國榮、毛作彬抗日軍聯(lián)合攻占過磐石、東豐及伊通等縣城。

日軍早就開始打傅殿臣的主意了?！叭谩比焽枭矫嬉姼档畛迹嬖V他說：“日本人對你圖謀不軌！”傅殿臣哈哈一笑說：“三江好掌柜的，你放心，日本人一翹尾巴我就知道他屁眼是黑是紅！”其實，傅殿臣太大意了。日本人為了“招撫”他，做了大量的工作，不但派人打進其內(nèi)部，而且還多次在傅部制造“內(nèi)亂”，策劃攻打他的司令部。

日軍曾三次清點傅殿臣的人數(shù)，說是發(fā)給棉衣和給養(yǎng)，實為尋機剿滅傅殿臣。磐石宋營偽軍舉義旗抗日，他們主動聯(lián)絡(luò)傅殿臣共同抗日。傅殿臣慨然應(yīng)允，帶著自己的隊伍正式加入東北民眾抗日救國軍第八路軍第四戰(zhàn)區(qū)，擔(dān)任第二支隊司令。殿臣隊的編制也改為團、營、連。土匪殿臣隊正式改為抗日武裝，傅殿臣也因此得號“殿司令”，江湖上仍舊稱呼他為老殿臣。1931年12月4日，傅殿臣在磐石縣煙筒山與日軍作戰(zhàn)失利被俘，押送至偽吉林省城后被害。

1931年9月，身為吉林軍署衛(wèi)隊團團長的馮占海，勸熙洽抗日未果，憤然將部隊帶到永吉官馬山，在一個叫老營盤的小鎮(zhèn)上誓師，向吉林省各界發(fā)出抗日討逆通電，舉起抗日大旗。1932年8月下旬，“吉林省抗日義勇軍”總指揮馮占海率所部十二個旅、五萬余人攻打吉林。駐守烏拉街的閻團決定投靠義勇軍。吉林的日偽當(dāng)局十分震驚，對馮家大軍逼近吉林而慌亂不堪，各種情報如雪片似的飛至吉林省城。

1932年9月10日黎明，吉林古城從晨曦中醒來，隨著攻城總指揮宮長海的一聲令下，大地猛地顫抖起來，炮聲如夏日的驚雷，在吉林城上空炸響。子彈如飛蝗，槍聲響云霄，千軍萬馬向著城池及各守軍要塞沖去。日偽當(dāng)局對馮軍進攻吉林早有準(zhǔn)備，配備了飛機、重炮和優(yōu)勢兵力，分頭把守。戰(zhàn)斗一開始，敵軍便以猛烈的火力還擊，整個吉林城硝煙密布，炮聲隆隆，硫黃氣味飄散到幾十里之外。兩軍從早戰(zhàn)至中午，一時難分難解，相持不下。

在攻打吉林時，小傻子在溫德河督戰(zhàn)，他對部下說：“打入吉林城，不許動牛家的一針一線?！彼且獔蟠鹋＜疫^去的救助之恩。當(dāng)時，大批日本關(guān)東軍也調(diào)到了吉林，日本飛機連續(xù)轟炸，小傻子在城西郊中彈犧牲，成了抗日烈士?？蓢@，家仇對于國恨，等同鴻毛對于泰山。烏拉人遭受土匪的涂炭之苦，對比日寇殘酷的暴行，更多的人都選擇了忘記，表示往事不堪回首，不愿意再提及了。

7

由于日軍實力強大，馮占海十萬大軍攻打吉林城，竟久攻不下來。1932年9月11日，宮長海親督先鋒隊再次攻城，戰(zhàn)斗一打響便呈白熱化，兩軍廝殺在一起，槍林彈雨，血染城池。最后，因敵軍火力兇猛，防備甚嚴，抗日軍傷亡慘重，加之外圍之?dāng)巢讲竭M逼，馮占海決定撤掉吉林之圍，折路西進，尋找新的戰(zhàn)機。

吉林省主席熙洽等義勇軍退了之后，才有空仔細梳理手里的情報。當(dāng)他看完一份秘密情報時，連連搖頭，不解地小聲低語：“沒想到??！沒想到，我老親家（牛子厚）原來還通匪、濟匪了呀！”

由于守吉林的日偽軍隊正全力應(yīng)對馮占海部隊的強大攻勢，無暇北顧。多股土匪對烏拉街的洗劫可謂有恃無恐，1932年9月6日，閻團從烏拉街撤出。隨后就有土匪數(shù)千人蜂擁入城，槍彈齊鳴，喊聲洶涌，商民婦孺無處逃避，被匪徒綁走的男女人票有數(shù)百之多。人票遭到種種毒刑拷打，悲慘異常。群匪走后，市面蕭條，百姓貧困，全城街巷空房壁立。后府外院照壁、門樓、圍墻均被拆除，僅剩內(nèi)院正房和東西廂房，所有值錢的物品都被搶光了，甚至連燈油和食鹽都被洗劫一空。烏拉此后多年都未能恢復(fù)元氣。

三省通衢、開河捕珠、龍鱗佛朵、熊羆倒掛……烏拉古城曾經(jīng)的繁華與絕代，在閃爍著刀光劍影的珠貝間漸漸消退，在粘落著塵世鉛華的酒器里悄悄走遠。滄海桑田，恍如隔世。它已從一個積攢了數(shù)百年貢品的財富寶地衍變成了一個普普通通、安安靜靜的小村落。如今再來這里走上一回，早年的風(fēng)云變幻和榮辱興衰竟找尋不到一絲印跡。能聽到的是鳥語蛙鳴，能見到的是江霧蒸騰，抑或還有它依舊寬厚包容的胸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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