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zhí)抑?/p>
1
陣雨過后,坡上的一些草
獲得了蘇生,另一些
在砂礫的裹挾下
正急速墜落
2
一壟壟低矮的灌木沿著
起伏的洼地蔓延
重新占據(jù)人們的視線
這里似乎什么也沒有發(fā)生
3
撥開這些匍匐的植被
你能否根據(jù)質(zhì)地和顏色辨認(rèn)
不同時期的泥土?它們
混合在一起難分彼此
4
葉片上的水珠清湛
無比,但它們并不急于
洗掉留在根須的遺跡
或?qū)⒈瘧Q稀釋
5
四處彌漫的霧靄即將
成為背景。村落仍在生長
嵌入一排樹蔭下的紅瓦
好似從前的燈
6
真的會有“一片臉”[1]
從這幾尊僵硬的石像脫殼
而出,向遠(yuǎn)山
綻放肅穆的笑容?
7
當(dāng)然,與眾不同的石頭
將沉入水底。在水下
如同在黑暗里——
視覺讓位于聽覺或觸覺
8
我們的確聽到了一絲
回聲,來自細(xì)沙
之間的縫隙。然而
隨即被嘈雜淹沒
9
潮水再次涌過來
白色的泡沫相互簇?fù)?/p>
摟著岸邊三棱草的肩膀
仿佛它們的同行者
10
麻雀總是不期而至
就像一群突然歸來的旅人
并排棲息檐下,它們
在丈量大壩的寬度?
11
那些佇立的身形背對
我們,它們此刻過于沉默
大概在專注地捕捉
倒影中的灰
12
究竟應(yīng)該選用哪一個
詞:撈起還是提起——
當(dāng)槳聲在太陽的強(qiáng)光中
和著粼粼波紋
13
除了記憶,還有什么
可以一層一層累積,比如
塵埃、帆布的褶皺以及
翻越山嶺的嘆息?
14
也許你需要換一個
角度而不是鏡頭
才能夠?qū)⑻幱陉幟娴膸r壁
放入取景框
15
而“小花園不知從什么時候
啟程”[2],它將成為
我們旅途的幻境
先于所有人抵達(dá)終點
16
其實,來到這里的大都是
一無所知的觀光客
不像你,鷹隼一般盤桓
搜尋隱匿的遠(yuǎn)親
17
喏,他們就是
滑進(jìn)那個埡口后消失的
潛行了三十公里
不見有人原路返回
18
也無人臨時訓(xùn)練泳姿。
白茫茫令人驚悸的競技場
誰的耐力和屏息時長
比得過大自然?
19
根本不可能計數(shù)
正如無法手執(zhí)閃電的一端
它刺破夜空的瞬間
掙脫了未及發(fā)出的驚叫
20
你已找不到任何舊址
沿途的鄉(xiāng)音變得含糊不清
眼前掠過靜謐歲月
浮腫的光暈
21
現(xiàn)在,讓我們探究
那股來歷不明的氣流吧
它由一串神秘的代碼組成
古老猶如憂傷
22
常常它現(xiàn)身為一朵
懸在眾人頭頂?shù)男鯛钤?/p>
他們仰望時會覺察到
令人窒息的停滯
23
它是否有待命名?
一個看似柔美的名號[3]
尚未傳播,便被它自己
掀起的颶風(fēng)鑿穿
24
它掃過空曠平原時
詭異的行跡無從跟蹤
當(dāng)它蟄伏于山澗
則化成了不可測的深淵
25
暮色里無聲的憤怒
在蓄積。一頭懷春的怪獸
抑制不住的焦躁和呼號
沖破午夜的牢籠
26
剎那之間。轟然
坍塌的垣墻處涌起了漩渦
花枝、藤蔓纏繞在一起
漂浮在牲畜中間
27
眾水的尸體確實也是
烏云的尸體——天空的眼淚
被致命的季候驅(qū)策
懸置而后遺棄
28
哪里是歷史的汪洋?
哪里又是想象的深谷?
未曾窺見命運的隱秘入口
也沒發(fā)現(xiàn)生命的出口
29
每個人退回到
弓形島嶼上,躲在
暗淡的黃昏里陷入
失序的痙攣
30
言辭如火焰
烤炙急欲表達(dá)者的思緒
但很快被吞噬于
悠長而無邊的寂靜
31
有一種無可描述的輕
在集結(jié),拉扯著你的脊背
痛感的磐石挪開后
張開的黑洞才投來一瞥
32
不,你并不是俯身啜飲的納喀索斯[4]
你僅在模仿安德洛瑪刻[5]
凝視腳下的淚河
33
逡巡于堤上的我們
離真實最遠(yuǎn)。烈日籠罩下
逆光躍動的雀影連綴成
逐漸升高的音階
34
它被圍堰分割為
從前和此刻,不斷
延展的外部和空白內(nèi)面
難以聚焦的點
35
它被敘述抽空
不再提供靈感的源泉
囚禁中的碧波平靜
置于虛無的核心
36
誰在傾聽?誰
撒下這漫天的詞語齏粉?
泥濘的盡頭是誰
抹去了綻放的日期?
37
你如何貿(mào)然向起點
追溯,然后握住一支
陳舊的毛筆勾畫
時間那粗糙的線條?
38
是的,還只是五月
但南方的海腥味
已經(jīng)迫不及待越過樹梢
傳遞了雨水的消息
39
南北之間隔著一面鏡子
一條透明的狹長地帶
我們在等待另一場
風(fēng)暴滌蕩北方的干燥
40
窗外屬于他們的景致
依舊。而你決定
搗碎那些整飭的書頁和句子
因為“這一行里有悲哀”[6]。
41
現(xiàn)在,六月已經(jīng)臨近
季風(fēng)的箭矢穿透了云層
再次沖刷守候者
內(nèi)心的閘門
注釋:
[1] 語出羅羽的詩作《在石漫灘》。
[2] 引自朱朱的詩作《啄木鳥》。
[3] 當(dāng)年編號為7503的臺風(fēng),名稱是“蓮娜”。
[4] 納喀索斯,希臘神話中的美少年,愛上了水中自己的影子。
[5] 在希臘神話中,安德洛瑪刻是特洛伊大將赫克托之妻,在特洛伊被攻陷后成為庇呂斯的女奴,囚居期間她將屋前的一條小河當(dāng)作故鄉(xiāng)的西莫伊河,在旁邊建了一座空墓以祭奠亡夫。她的形象曾出現(xiàn)在多部文學(xué)名著里,如波德萊爾《天鵝》開篇寫道:“安德洛瑪刻,我想起了你!那條小河/那可憐而哀傷的鏡子,以前曾映照過/你那寡婦的悲痛、你無邊的莊嚴(yán)”。
[6] 引自布羅茨基的詩作《波波的葬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