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莉

1

初上山時，一涌而上，再立體的臺階，也擠得如洪流破閘，淹沒路，奔向明確的方向，勢不可擋。

暮秋的山峰黃綠相間，落葉在短暫里反復，青松在堅毅中蒼翠。山路邊蕭疏間藏著生機，更替中流露著安然。

進了山門，洪流不失沖力，如歡歌，如賽事，如箭飛矢。

第一道坡沒有臺階，我們輕松卻又急迫，心無掛礙，一鼓作氣。不久，體能讓我們拉開了距離，身強力壯者先上了坡頭。那里天高云闊，藍天浩瀚，不時有翱翔的群鳥飛過，歡快而又自由。

第二道坡不再陡立，路開始平坦，用平步也似登云。石板筑臺階而上，隔一段幾級，平緩，三五層拉開布局。拾級而上，山路尚無盡頭，長路拉開挑戰(zhàn)，好勝心被勇者渲染。前赴后繼者都具有迫切之心，即使也有彎路，路上還有坡度，上沖的好奇心一直向前。山路若隱若現，不知道遠長，人融為景，景融入人，一股激流涌向前方。

2

很快，距離開始不同，遠的遠，近的近，像斷線的珠子，滾動在各自的途中。

但整體隊伍像移動的樹林，正從山底移向山頂，力量向上，目標向上，有限的腳步集中在無限的途中。宛若明燈引領，又若圣徒去那最高的山上朝圣。

路窄了起來，隊伍越拉越長，步子快的走在了前面，像去路先鋒，后者的方向，腳步追著腳步。

隨從是大多數人，相互緊擁，說笑著，把登山當作一次徒步，重在參與，重在集體之中。

幾個人開始落后，是腳步與心力無法統(tǒng)一，極力緊跟著，與前方首尾呼應。像一根甩不斷的繩子，有頭有尾。

路開始繞山而上，石板路緩長平坦，臺階斷斷續(xù)續(xù)出現，看不出坡，坡已隱形。我繞過彎時，視線內隊友少數，彎遮擋了前后，只有幾人相隨。長路藏短，一截一截延向彎后。

風景越來越好，鳥在林間歡唱，風屏住呼吸，讓我們忘卻光顧，只一味追逐前行。

慢下來幾人，一邊緩氣，一邊看著周邊景致。語言在胸中染色，興隆山形成無數丘壑，隱于心中，對比著此山非彼山，彼山似此山的同與不同。感慨天高路上，萬物竟生，無數草木，即是無數江山，好似興隆山即是萬物生的太虛幻境。

天空藍得像海，白云飄過，一波追著一波，在時間里變化，無所定型。

3

距離繼續(xù)拉開，越拉越長。你的心里明白，盡力吧，毋需強求，總有強弱之分，總有后來者居上。走下去，把路走完，便是自己的冠軍。人能做到自己的冠軍不難，難的是無數次都做自己的冠軍。一個目標便是一次，一生要有無數目標，像今天一樣，蜿蜒曲折，但過程與回味愉悅而生動。

哪怕吃力地邁著腳步，哪怕已落在隊友之后，走自己的路，感受草木生機。等等靈魂，讓其跟上，讓它告訴你來路值得，腳下的路無怨無悔。

4

你坐在路邊小憩，目光與草木對話。雪已來過，如郵件剛剛打開，楓葉于漫山遍野燃燒著火焰，正在轉變沉穩(wěn)的紫紅，讓熱烈變得凝重。

而你正好還要前行，哪怕走走停停，以不懈之心，走該走之路。從容一點，不要急于抵達，你看太陽還在山的這邊，正緩慢地瀏覽，這飽滿的秋天。

無需一定高攀，高攀的意義不在高處，而是向遠，甚或比高處更難抵達。走便是了，高山有頂，平路無期。

興隆山群山環(huán)繞，山峰不計其數，綿延的，隱匿的，突兀的，遠游的。但卻這山連著那山，峰引著峰，云跟著云，沒有止境。一個人傾其一生也登不完所有，人在山間像小小的甲蟲，云影一動，便模糊不清。

然而更多的路在山下，更多的行人也在山下，路沒有斷過。人一直在走，路一直延伸，從沒有停過，延續(xù)生命和文明，延續(xù)古老與新生的人間。

登山是向上的走路，是奔向下一個目標，需要堅持到底，圓上小小冠軍之夢。

5

過了山腰，臺階低而平坦，越走越省力了。你以為興隆山就這樣走上去的，卻又是一個拐彎。頭頂的樹木俯視著你，前方傳來法鈴聲聲，像善意的來信，告知我們前方有廟，廟里有宗教。而廟，香火裊裊，前面的人跪拜過了，門口的道長在迎接我們。

以平常之心經過那廟，或者帶點孤絕，兩不相擾。

興隆山道觀遍布，入道者甚眾。道觀在山間、崖下、坡口、路邊，聳立而空茫，鐘聲悠遠。經過道觀通直的小道，或停或行，但都是過客。

另一條路直通山上，經過道觀徑直向前，有一獨崖，崖上有松，名曰棲云孤松。孤松高出幾丈，小枝無數，約兩人高處集中四散，卻又緊簇而上。形成孤松俊美的松冠，像謙謙君子，戴冠遠眺。

孤松主干之上，突兀地背著一個“腫瘤”，表皮龜裂，與主干樹皮完全一致?！澳[瘤”緊棲于主干之上，儼然一個整體，讓孤松有了特別之處，同時也有了名貴之名。名貴之處在于別出心裁，從樹身里硬擠出來，擠成規(guī)則的蒲團樣疙瘩，被樹收于干上，長出樹的皮相。孤松被欄桿保護起來，成為路上最值的看頭，讓那獨崖，有了有崖而無涯的修行之氣。

6

拐彎的路頻頻出現，拐一彎又是一彎，我們在不斷拐彎中向上攀行，收獲一段又一段的成就感，愈加信心倍增。

突然，幾個隊友向前狂奔，開始激烈競爭，卻又相互鼓勵快跑。似是一次沖刺，誰都有可能最先到達，但又左手不離右手，同時存在，才能產生冠軍。激情需要激發(fā)，挑戰(zhàn)的趣味便在其中，前路是同行的，冠軍不過是一個虛名。

這時，一個孩子飛了過去，快得如飛箭離弦，閃過我們，向那幾個隊友飄去，飄過他們，歡笑地成了他們的頭雁。似乎接上了前路，飄飛著，帶著新鮮的刺激，好比新鮮的血液，飛速地感染著我們。追逐的人有意慢了，眼睛里充滿愛惜的善意。

媽媽追不上孩子，喊著，別跑，孩子停不下來。一位年輕人追了上去，孩子繼續(xù)跑著，像獲得自由的風箏，把所有人丟在后面，成為看風箏的人。

7

高聳的云杉依然長青，它讓人懷疑輪回，懷疑生命枯謝，像個圓，地球一樣無限轉動。省略了表象，內部更迭，拉長永不停歇的年輪。

旁有歇亭，可飲茶品風。

相逢幾個隊友，遞過來茶，品興隆山高處的禪意，兩眼滿含敘述，勾勒著喜悅與見聞，聽著一曲梵音。風吹過來，有點涼意，但很快穿過山林，吹著山林里的鳥聲，清脆得，讓我們誤以為自己是山人，一直在山間品茗，聽風，遠離人間，由鳥傳信。

8

目的地原來仍是道觀，最后的臺階垂直而上。

都上來了，停下的沒有幾人，高處的風景等待堅持的人。哪怕慢點，那飛檐上的雕花，有你想象的流云，在藍色的背景里，你會看到，道觀匾額上“混元閣”三個字，像一道虛無之門。并不在最高處，它后面陽光四射的地方，還有一個頂峰，已經有人登了上去。

選自《散文詩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