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女性導演”這個詞，李少紅說道：一說到女導演，大家就覺得一定要拍情感，要細膩;或者就是關于職業(yè)和家庭平衡;或者尋求對立的極端表達。卻鮮有人拋開性別話題關注她們的作品本身。

市場急于給這個殺出重圍的女導演貼上標簽。

1988年她拍攝《銀蛇謀殺案》，大眾馬上將她定義為類型片導演;拍《血色清晨》，她是手法超前的另類導演;拍《大明宮詞》，她被定義為不一樣的電視劇導演。對于不同的題材、不同的形式，李少紅得到的肯定是“比男導演還生猛”“手法很像男導演”，但這并未滿足李少紅對自己的要求。她仍在獨自摸索，想找到屬于自己的創(chuàng)作路徑和優(yōu)勢，到了《紅粉》才漸漸清晰。

《紅粉》改編自蘇童的同名小說，劇本改了兩年多，李少紅一直覺得不對勁，怎么也說服不了自己開工。在開拍前不到十天的時候她才終于想清楚，蘇童原著里最動人的是兩個女性對于現(xiàn)實的體驗和做出的不同選擇，而現(xiàn)在的劇本過于宏大，缺少最打動人的核心人物。

對劇本視角的反思讓李少紅開始明確，自己應該堅持女性表達這條路，“故事可以有無數(shù)的視角，女性也可以看待所有的問題，女性視角才是我的優(yōu)勢，是我創(chuàng)作之中最大的原動力?！睆拇耍钌偌t開始在之后的作品創(chuàng)作中有意識強化女性視角。

《紅粉》拿到了當年柏林電影節(jié)銀熊獎，其后她作為女導演代表參加第四次世界婦女大會，這些都讓李少紅意識到女性的自我認知是全世界重點關注的話題之一，也解開了她在創(chuàng)作中的很多困惑，意識到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拔覀儾恍枰蔀槟袑а荩膊恍枰獜涂棠袑а莸囊暯?，女性視角也絕不是狹隘或者受限，女性一樣可以看待歷史?！?/p>

《大明宮詞》是李少紅女性視角的一次極致表達。第一次拍攝古裝劇，李少紅塑造的武則天是一個有自我、有情欲、有野心，也有母親之愛的多層次的女性。全新風格的歷史書寫方式、細膩的情感表達使得歷史人物有了鮮活的特性，至今它仍是同類型中的經典之作。

在之后的作品中，李少紅堅持女性表達，用女性視角展現(xiàn)人生不同階段的想法和感悟。

她旅行推薦

蘇州陸巷古村

這里是洞庭東山保存最完整的明清古建筑，也是李少紅導演的《紅粉》《橘子紅了》和由其監(jiān)制、田壯壯執(zhí)導的《小城之春》的拍攝地。

東山有兩塊牌子，左邊是鞏俐主演的《搖啊搖，搖到外婆橋》，右邊就是《橘子紅了》的橘園。但很多人去打卡，卻找不到那片橘園。因為這里是平原，很難找到大片的橘園。我們當時跑了好多地方，才找到了后山的一片坡地，那里有古廟和石板路，非常契合戲里的氛圍，在鏡頭的配合下才塑造了戲里漫山遍野的橘樹。

她旅行目的地

德國柏林

1993年，《血色清晨》獲得了柏林電影節(jié)青年論壇獎。那幾年，我去了柏林好幾次，其間見證了柏林的巨大變化。我還記得電影節(jié)的影院旁邊是一座動物園，叫動物園宮，有巨大的ZOO牌子。我第一次見到它時還奇怪，為什么要叫作動物園電影節(jié)呢？搞影像藝術，環(huán)境就是焦點，能夠見證一座城市的改變，對我而言非常重要。

澳大利亞悉尼

拍完《紅粉》，我去了澳大利亞的一位同學家里，印象最深的是雨天在路邊看到了四腳朝天的羊駝。這時我才知道一定要給羊駝剪毛，不然下雨后它就會被壓倒翻過來。因為羊駝太重，沒法幫它翻身，只能等著工人來幫忙。結果工人來后剛翻正，羊駝又翻倒了，頓時我覺得它又好笑又可憐。如果問我的旅行建議，我最建議的就是盡可能地親近自然。

CNT×李少紅

Q_在拍攝《紅粉》的時候，您曾經質疑自己，覺得自己跟整個公共表達不同，缺少了自覺創(chuàng)作的意識。您覺得整個行業(yè)對于女性創(chuàng)作者的態(tài)度是怎樣的？

A_我們對于女性創(chuàng)作者一直都很尊重，只是每個歷史階段的表現(xiàn)不太一樣。在計劃經濟時期，職業(yè)都是國家分配的，當時也非常注重不以性別來安排男女工作，所以當時電影廠也分配了很多女導演。到了市場經濟時代，對于女性創(chuàng)作者就更加尊重，但這里也有了商業(yè)需求的原因。因為女性是最大的消費群體，很多人就會用女性標簽來增加女性題材和元素，以此跟商業(yè)配合，慢慢地形成了一種趨勢。

商業(yè)節(jié)目里的女性表達是用女性標簽做商業(yè)運作，用強化的女性符號來促進消費，消費女性以及女性所消費的物質，在物質化的基礎上討論問題。這跟我們所做的鼓勵女性創(chuàng)作者一起表達自我、共同書寫歷史，是出發(fā)點截然不同的兩件事。

反觀我們的女性創(chuàng)作者，她們并沒有因為這種趨勢而改變自我，一直都在為她們自己的意識和立場尋求機會。我覺得這是最可貴的。

Q_以您自己的創(chuàng)作來說，經歷了女性意識從不自覺到自覺的階段?，F(xiàn)在有的創(chuàng)作者從處女作開始，就帶著女性自覺。從不自覺到自覺是創(chuàng)作者必經的階段嗎？

A_它多少都會是必經階段，但時代給大家?guī)淼穆窂讲惶粯?。我們那時候是在集體化社會化的環(huán)境中長大的，職能和創(chuàng)作主題也是按社會需要去做的。改革開放之后，我們經歷了自我認知轉變的過程，從集體變?yōu)閭€人化的表達。所以我們習慣于成為客觀的觀察者，用這種方式來表達自我?，F(xiàn)在的導演更多是個人化，關注焦點在于個人成長經歷，還有社會和個人之間的關系、個體存在意識和公共意識之間的互相影響等。

Q_幾年前我們都在討論“中年女演員無戲可拍”這個話題，但近幾年中年女演員都飾演了非常亮眼的角色。以創(chuàng)作者視角，您覺得還可以怎樣增加中年女演員的可能性？

A_“無戲可拍”只是一種年齡危機，其實不管是女導演還是女演員，都有著頑強的生命力。年齡增長可能使她們沒法演少女類的角色，但她們都有著更寬的戲路和更廣的命題。

最近我看了《隱入塵煙》，海清就特別讓我驚艷。她第一部擔任女主演的作品就是我導演的《絕對隱私》。開拍之前，我曾經有點兒擔心她是否能演出我想要的狀態(tài)，但一試戲我就對她刮目相看了，她的爆發(fā)力遠超預期。

用女性視角看待自己和世界并不等于限制了題材。女性電影不應被狹義化和被規(guī)定，或者拿著感情、女性危機、大女主等標簽來規(guī)范這個空間。

女性創(chuàng)作的空間和男性是一樣大的。

Q_近兩年青蔥計劃有哪些作品讓您印象最深？

A_去年有一個導演交了一個喜劇劇本，我們都特別看好，而且他跟過烏爾善導演的《封神榜》劇組，執(zhí)行能力也不錯。可是拿到成片后，大家都覺得沒有達到劇本的效果，也找不到問題所在。后來，我找到了開心麻花團隊。他們說，整個創(chuàng)作思路都跟喜劇作品大相徑庭，甚至很難修改，只能推翻重來。這給了我很大啟發(fā)，這種辨別力必須是專業(yè)做喜劇的人才有。所以今年我們就請到了開心麻花來給導演們講喜劇的劇本樣式。這都是一年一年積攢下來的經驗。

今年讓我驚喜的是一位黏土動畫的女導演。黏土動畫本身就有很大創(chuàng)作難度，但她作品中的場景和人物都非常有戲劇感，在創(chuàng)投會上找她約談的人最多。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這種類型和人才都是市場稀缺的。我們的年輕創(chuàng)作者一直都有多元創(chuàng)作的能力，但要想有更成熟的作品，需要整個行業(yè)來扶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