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約翰·福爾斯小說《收藏家》呈現(xiàn)的是有別于傳統(tǒng)文學作品中對文學、自由的探討與追尋的主題。本文以文本細讀的方式，從隱喻的美學價值及文本的圓形敘事結構隱喻、意象隱喻等層面展開：克雷戈關于囚禁的故事周而復始地上演，人的自由生存發(fā)展在社會中不斷受挫，但對自由的追求正如米蘭達反抗行為的執(zhí)著，生命不止，奮斗不息;“物質”與“精神”的失衡使得克雷戈與米蘭達受到雙向囚禁，“囚室”與“樓上”的內涵是人類自由意志與不自由軀體的對抗，進而探索福爾斯對生命存在、生存價值的終極思考。

關鍵詞：收藏家;隱喻;結構隱喻;意象隱喻;生存價值

古今中外，優(yōu)秀的文學作品往往不是露骨直白地呈現(xiàn)作品主旨，而是運用多種寫作手法展現(xiàn)其豐富的內涵。隱喻作為其中的重要方式之一，形式多種多樣，有揭示主旨的隱喻、刻畫人物的隱喻、渲染環(huán)境的隱喻，“隱喻的本質就是通過另一事物來理解和體驗當前的事物”[1]，無論哪一種隱喻的運用都是為豐富文本內在意蘊而服務?！妒詹丶摇罚═he Collector）（又譯《捕蝶者》）是約翰·福爾斯（John Fowles，1926—2005年）的成名作，作為深受后現(xiàn)代主義文學思潮影響之作，講述的是一個異樣的“愛情”故事，呈現(xiàn)的是有別于傳統(tǒng)文學作品中對文學、自由的探討與追尋主題。

《收藏家》出版于1963年，20世紀60年代正是西方社會劇烈動蕩的年代，法國的學生運動、美國的反越戰(zhàn)及民權運動風起云涌，新左派開始登上西方文化舞臺，青年反文化現(xiàn)象開始在英國蔓延。據說，福爾斯創(chuàng)作這部小說的直接動因是他看了巴托克的《藍胡子城堡》，又在報紙上看見一則關于倫敦一名男子綁架并囚禁一名女孩長達三個月的報道?！妒詹丶摇氛麄€文本具有一般通俗小說的框架，但眾所周知，福爾斯是一個深受存在主義哲學思潮影響的作家，存在主義關于個體的“存在先于本質”“自由選擇”“責任意識”探討是在其哲學思維影響之下的文學話語表征。當被問及他小說中最想展示的世界圖景是什么時，福爾斯回答說：“自由，對，就是自由。如何獲得自由？這個問題困擾著我，我所有的書都是書寫自由的?！盵2]自由主題一直是探討福爾斯小說的主旋律。本文對自由主題的探討切入點則從一個全新角度來展開，即從《收藏家》的文本審美隱藏意蘊層面來探析福爾斯對生命存在、生存價值的終極思考。

一、《收藏家》中的敘事結構隱喻

（一）克雷戈的“囚禁”之喻

從整個文本敘事來看，《收藏家》采用雙重第一人稱敘述視角，提供了兩個第一人稱敘述者：克雷戈和米蘭達。小說四個部分分別由一個固定的敘述人稱視角展開敘事，故事內部邏輯鏈條依然存在，敘事的不連貫性使得整個故事結構層面出現(xiàn)了一定裂痕。福爾斯是一個不受傳統(tǒng)寫作章法約束的后現(xiàn)代主義作家，其作品中存在著大量的隱喻。甚至福爾斯本人宣稱“一個人無法描述真實，只有通過隱喻來指稱真實”[3]，因此隱喻成為探尋其作品意義與主題的重要手段?！妒詹丶摇肺谋緮⑹陆Y構的安排暗含了作家對當時人的生存發(fā)展的思考。作家通過文本敘事結構的非連貫性即從不同人物敘事板塊來傳遞自己對社會、人生的憂思。讀者可以用根據自己的閱讀經驗來填補敘事層面出現(xiàn)的空白，《收藏家》敘事結構安排不僅是作家敘事技巧的展示，更是一種隱喻手法的表達。

《收藏家》第一部分，開篇以克雷戈對米蘭達的觀察視角展開，“她從寄宿制學?；丶抑?，我經?？匆娝?，有時幾乎每天都見得著?！盵4]克雷戈對米蘭達的愛是狂熱的，他以一個陌生人身份對米蘭達進行了長期秘密觀察、跟蹤。出于自身階級身份考慮，他只能遠距離地對米蘭達進行觀望，可一旦條件發(fā)生變化，窺視者的身份就轉變?yōu)槭┍┱?。中了足球彩票獲獎之后，他便開始他的施暴計劃。位于倫敦郊區(qū)的別墅儼然成為他個人狂歡的伊甸園，而米蘭達則掉入了他早已編織好的圈套里面。

整個文本第一、三、四部分皆由克雷戈第一人稱敘述視角展開，第一部分的敘事主體是克雷戈對米蘭達的囚禁，準確而言，“囚禁”二字的主體不應該是克雷戈，而是雙方。他出于喜歡和愛的需求，找來了“一個可以安置秘密客人的住所”[4]15。雖然他一再強調他自己也說不清購置這別墅的目的何在?！昂髞恚易叱龅叵率疑洗菜X。她終于是我的客人了，這是我最得意的事情。”[4]25他確實安置了一位秘密客人居住于此，而且拿出對待客人的禮儀，盡其所能地滿足客人需求。在克雷戈心中，米蘭達并不是被他囚禁于此，而是他“請”來的“秘密客人”。他與米蘭達的關系是主客之間的相對平等關系，而不是處在看守與囚徒的絕對壓迫關系當中。雖然克雷戈作了辯白陳述，但是客觀結果是，他的這位客人確實是被囚禁了。

《收藏家》小說的結構原則、故事情節(jié)是以克雷戈囚禁米蘭達—囚禁過程—米蘭達死亡—又一輪囚禁故事開啟，這是一個圓形敘事結構方式。關于米蘭達的故事結束了，關于另一個M的故事將會上演，到結局了又上演這樣周而復始進行下去。讀者在這樣的結構中看到的是類似于《百年孤獨》中時間循環(huán)往復一樣：故事在往前推移，人物在迭代更替，但是其本質卻沒有發(fā)生任何實質性變化，正如結尾部分“又一個M”的故事。人的自由被摧毀是圓形結構的起點亦是終點，整個故事基調陰森可怖?？死赘杲d米蘭達的身體，而他自己也被收藏家的占有意識和囚禁意識所禁錮。小說的圓形結構原則富含隱喻性，囚禁的故事周而復始地上演，人的自由生存發(fā)展在社會中遭到了致命性打擊，米蘭達的故事不僅僅是對個體喪失自己的言論，更是對社會存在的無數(shù)個M（你、我、他/她）故事的演繹。這是文本圓形結構留給我們的深邃意蘊。

（二）米蘭達的反抗之行

克雷戈把米蘭達當作蝴蝶標本一樣收藏起來，他對米蘭達是一種物化的愛。當足球彩票獲獎發(fā)跡之后，他盤算著：“我的打算（我已經做了一番準備，在倫敦買一套最好的設備）是到一些有罕見的和發(fā)生了畸變的蝴蝶品種的地方，搞一套漂亮的標本?！盵4]11克雷戈所收藏的蝴蝶標本是“罕見的”“發(fā)生了畸變的”，獵捕蝴蝶是為了滿足他畸變的收藏心理，而他最后將這種畸變的收藏心理演化到對人類的收藏，米蘭達正如他收藏的一只只發(fā)生了畸變的蝴蝶。他把對于米蘭達的綁架、囚禁行為當作“就像捕捉了一只‘靛青或者‘西班牙蝴蝶王后一樣”。[4]26被綁架、囚禁的米蘭達自由被剝奪，自由喪失使得個體失去了按照自由意志行動的可能。面對囚禁困局，米蘭達一次次地嘗試著逃離，不斷進行著話語與行動層面的反抗。

話語層面。當米蘭達被克雷戈囚禁在地下室一晚之后，第二天清晨面對克雷戈時，她非常冷靜地與克雷戈進行對話，詢問施暴者相關信息及其施暴原因，以期重獲自由。當識破克雷戈“奉命行事實施綁架行為”的謊言之后，她對將要離開囚室的克雷戈說道：“我向你保證，我理解你，真的。讓我走吧，我不和任何人講這件事，不會出什么問題。”[4]33這是她首次企圖以情感共鳴贏得克雷戈的認同，試圖以話語形式來反抗克雷戈囚禁之暴行。當被問到名字時，克雷戈隱藏了自己真實姓名“弗雷德里克·克雷戈”，而以“弗迪南德·克雷戈”示之。而在第二部分米蘭達的敘述中，米蘭達喚他為“凱列班”。人物命名飽含著作家對于人物形象言行價值的判斷、期許。弗迪南德、凱列班和米蘭達三者皆是莎士比亞傳奇劇《暴風雨》中的人物。弗迪南德是莎士比亞作品中那不勒斯國英俊、純情善良的王子，在劇中與米蘭達一見鐘情并締結一段美滿姻緣。克雷戈將自己名字命名為弗迪南德，一方面幻想能夠像弗迪南德一樣贏得米蘭達的愛情，另一方面，克雷戈又無法駕馭自己的欲望，其畸形的愛戀只能在形體上占有米蘭達，他既不懂米蘭達，對生活、愛情也沒有正確的認識，因此他對于米蘭達的愛戀最后只能以失敗告終。

“隱喻是思想的，更甚于語言的?！盵5]表層的意義可以通過語言描述得以呈現(xiàn)，內在深層意義構建無法用直觀語言來表示，而通過隱喻可以較好地實現(xiàn)作家的意圖?？死赘曜詈笥勺晕移谠S的人物弗迪南德轉變成了凱列班——一個半人半獸的怪獸，作為半人半獸的凱列班，他喪失了人的情感與理智，對物的占有欲是克雷戈生活中唯一的樂趣。因此，無論怎么樣的語言述說策略都無法改變米蘭達被囚禁的命運。

行動層面。在第一部分克雷戈的敘述里，米蘭達被囚禁地下室快兩個月了，逃跑計劃實施了五次之多;在第二部分米蘭達的敘述中，她每一次離開地下室前往樓上的活動都是為了更好地實施逃跑計劃，或通過洗澡時依靠小瓶子往外界送信，或通過尋找工具來襲擊克雷戈而得以脫身，甚至計劃以身體為籌碼來換取自由?？死赘甑那艚麑τ诿滋m達來說是致命性的，囚禁是對個體生命自由意志的扼殺，在與世隔絕的囚室里，米蘭達行為不自由，活動限于受監(jiān)視的地下室、樓上、花園。克雷戈對米蘭達的監(jiān)視是一種在場的活動，而米蘭達的自由則是一種“不在場”的缺失性活動，二者不對等關系對應的正是囚禁者與被囚禁者關系，一個處于相對自由地位，另一個處于絕對被管控地位，這是完全的不對等關系。囚徒米蘭達的存在，隱喻的是失去自由的個體在不自由王國中對自由王國的追尋與探索。

《收藏家》敘事結構展現(xiàn)了福爾斯匠心之思，無論是其圓形敘事結構方式還是對于克雷戈暴力囚禁和米蘭反暴力行為的隱喻性建構，內蘊都是自由意志在社會的不自由發(fā)展?？死赘甑氖詹匦袨槭且环N變態(tài)心理，指稱的是個體在社會中的畸形發(fā)展。存在是一種先于本質的存在，但是克雷戈卻將其位置變換，一種本質（畸形）的存在先于社會而存在。在這里，人的主觀能動性銳減為零，相反動物本性占據主導性地位，人性失落，獸性得以膨脹。

二、《收藏家》中的意象隱喻

（一）物質與精神

“在日常生活的體驗當中，隱喻是連接客觀的現(xiàn)實與主觀的概念世界的橋梁，是客觀與主觀相互轉換的媒介?！盵6]小說尾聲部分，克雷戈將之前的錯誤即囚禁米蘭達的行為看作是目標太高，認為是橫亙在他與米蘭達之間的階級鴻溝導致了失敗的結局?？死赘隉o法改變自己的階級出生，通過后天努力也只能成為一個稅務所小職員，他只能被迫地接受現(xiàn)狀。福爾斯讓他擁有了一次改變自己的機會：買足球彩票中了73091英鎊。物質上，克雷戈成為一個富足之人，他可以利用這巨款改變自己，彌補他自己所認為的由階級差別而與別人形成的差距。在與賣彩票的人確定了中獎之事后，他所做的第一個決定便是立即向老板威廉斯打電話辭職。職業(yè)不僅為生存發(fā)展提供了經濟支撐，也是個體在社會序列上定位的重要方式。職業(yè)存在使得個體不會產生脫離社會的無根漂浮感，能更好地融入群體社會?？死赘贽o職是個體主動遠離社會群體的選擇，辭職是他的第一步;第二步是買最好的設備去到有罕見的、發(fā)生了畸變的蝴蝶品種的地方，搞一套漂亮的標本;第三步則是找一所遠離熙熙攘攘的人群的房子。對于克雷戈來說，“沒有真正的朋友也算一種幸運”。[4]18克雷戈的計劃都極具個體性與隱秘性，物質財富沒能給他提供走向更廣闊天空的平臺，而是為他走向自我心理的狹隘空間提供了堅實的物質支撐。

擁有了物質之后，克雷戈也曾嘗試著閱讀高雅的報紙，去國家美術館、泰特美術館。“其實我并不欣賞那些玩意兒”。[4]13他所做這一切都只為了將來能和她談得攏，為了自己不至于顯得太無知。他唯一的喜好僅是收藏變異了的蝴蝶標本，對于藝術、文化沒有興趣，更毋庸說有真知灼見。從米蘭達的日記中，可以知道凱列班是一個偏狹、愚昧、渺小、自私、卑鄙、無知和沒有教養(yǎng)的人，他和G.P.（畫家兼米蘭達的精神導師）相比，完全是一個沒有靈魂的人物存在?！八枰氖俏遥业娜菝?、我的線條，而不是我的感情、我的思想、我的靈魂，甚至我的肉體。總之，他不需要作為一個人應該具備的東西?！盵4]16克雷戈只是作為一種形體意義上的人的指稱存在著，他是一個沒有感情溫度的人，完全不在意跟外國人跑了的母親的死活，不僅對姑媽不滿，還認為腿部殘疾的表妹應當被毫不痛惜地割舍掉，而米蘭達也只是作為一個物化的蝴蝶標本一樣被他收藏、占有。他的精神處于空虛狀態(tài)，對人和物盡是不滿及厭惡，只想占有物的美，最大樂趣就是體會人、物完全置于他的權利掌控之下。

克雷戈在這個極限境遇中的處境象征隱喻了現(xiàn)代社會人的生存狀況：生活水平逐漸提高了，然而“富裕肯定有富裕的問題，在富裕中，人與物的關系惡化了，人與人的關系淡漠了，人與自我的關系疏離了。人在物質豐盈中不光有了精神的萎縮，而且對現(xiàn)存秩序中的一切都采取了擁護接受的態(tài)度，喪失了起碼的社會批判能力”。[7]物質財富富足和精神層面空虛正是克雷戈的寫照，他在物質世界里失去了自我，對物質的占有欲超越了一切，他對于米蘭達所提出的物質需求，盡全力地滿足，不只是為迎合米蘭達的心理在作祟，更深層次是對物質的占有欲、控制欲驅使。

米蘭達作為一個藝術生，對生活充滿了無限的熱情和喜愛，她對生活、藝術有獨特的感知力。盡管父母希望她學習工科，但她對藝術的喜愛超越了世俗的功利得失，在精神導師G.P.的引導下，她逐漸地擺脫了自己對藝術的粗淺認知，“去表現(xiàn)生活的本質，而不是生活本身”是米蘭達對于藝術審美感知的領悟。在被囚禁于地下時，她感受到的是由喪失自由所帶來的窒息感，沒有陽光、沒有新鮮空氣，能接觸到的一切都是套上了枷鎖的物件。雖然克雷戈滿足了她物質層面的所有需求，但她真正需要的僅僅是自由而已，而自由又是克雷戈唯一不能給予她的：她獲得自由意味著克雷戈作為一個收藏家的收藏失敗，藏品永遠只能被收藏家收藏在自己的小匣子里，永失自由。

在囚禁期間，米蘭達處于與世隔絕的狀態(tài)，不能收聽收音機，不能看報紙，唯一慶幸的是她還可以看關于藝術類的書籍，她的孤寂感只得以閱讀書籍、繪畫與寫日記的方式來消解。但長期處于暗無天日的地下室，米蘭達在人身自由受限的極限境遇中，精神飽受摧殘。米蘭達在對待G.P.和克雷戈的問題上也暴露出了精神思考層面的一些缺陷，她的生活方式、價值理念完全是按照G.P.的意志進行，她對克雷戈的態(tài)度也是以階級身份來劃分，甚至希望以G.P.所傳授給她的那套理念來教化克雷戈。她在身體上受到了克雷戈的綁架，精神上受到了G.P.的束縛，她的雙重囚禁境遇注定了她的不自由，而克雷戈在囚禁別人的同時也囚禁了自己的心靈。

經濟發(fā)展為精神發(fā)展提供必要的物質支撐，精神發(fā)展促進人類文明進步。人類文明發(fā)展，經濟、精神發(fā)展二者不可偏廢，唯有協(xié)調發(fā)展才能培養(yǎng)全面發(fā)展的個體，才能構建和諧健全的國家體制?？死赘甑谋瘎∈撬谖镔|世界里迷失了本真自我，占有了物質財富，未洞察精神的虛空;米蘭達作為一個知識青年，在精神上卻始終沒有形成獨立認知，她的精神力量源泉是G.P.，言論都是在G.P.的話語框架之下展開。正是在物質與精神層面的失衡發(fā)展，導致了克雷戈與米蘭達的雙向囚徒境遇。

（二）囚室與樓上

提到“囚室”，慣常思維就會與黯淡無光的地下室聯(lián)系在一起，“樓上”一般與陽光明媚聯(lián)系在一起。這一上一下的時空場域所指稱的不僅是事物所處方位，其背后的隱喻耐人深思。萊考夫和約翰遜在其著作《我們賴以生存的隱喻》中將組織一個互相關聯(lián)的概念的完整系統(tǒng)的隱喻方式稱為方位隱喻，而在實際運用過程當中大多數(shù)方位隱喻與事物所處空間方位有關。在日常經驗表達中，一般指稱“高興為上，悲傷為下”，這些都是建立在人類身體感知上的經驗：“低垂的姿勢通常與悲傷憂郁聯(lián)系在一起，挺直的姿勢則表示積極的情感態(tài)度。”[1]13囚室和樓上作為一種以人體感知界定的方位存在，本身不具有文化延伸意義。但是人類社會活動賦予了不同方位空間存在別樣意蘊，囚室與樓上的空間因為人類活動而被賦予文化色彩。上下位的空間作為方位指稱，本身沒有高低優(yōu)劣區(qū)分，兩相對照使得人類對于事物有了清晰認知。上下位空間以一種平衡形式存在著，缺失了其中一方，另一方存在即失去了相依存的對象。唯有二者平衡相處，才能更好地對事物做出相應指稱區(qū)別，從而使人們更好地認識事物。《收藏家》中，福爾斯打破了二者平衡的相處模式，使其處于矛盾張力之中。在賦予樓上空間自由的同時，囚室方位存在以一種窒息的生命存在的空間出現(xiàn)在文本當中，上下位空間存在被打上了人類活動的文化烙印。

福爾斯通過文本建構將人物主要活動框定在這一上一下的空間當中，人物的命運與其活動空間位置息息相關。“因為沒有陽光，地下室涼颼颼、潮乎乎，散發(fā)著一股霉味……墻皮一片片脫落下來，墻壁斑斑駁駁。”[4]15整個地下室是一種地獄般的存在，它給人一種與世隔絕的感覺。當回到現(xiàn)實的時候，好像下面的一切根本不存在，地下和地上簡直是兩個不同的世界，而米蘭達就生活在這與世隔絕的地下囚室里。

人的本質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遠離了社會群體的人，其作為人的本質將會一點點地消失殆盡。囚室里的米蘭達感受到的是與社會脫節(jié)的焦慮，下位場域的情感體驗直接影響了人物的認知、意識、行動。囚室中的人比生存在洞穴里的人更可悲，生存在洞穴里的人至少有從現(xiàn)象中探求理念世界的可能，有機會走出去選擇真假、善惡，但是處于囚室中的人失去了一切選擇的權利，囚室不僅是囚禁了靈魂得以依附的肉體，還有靈魂本身。

囚室與樓上的意象形成了鮮明對比，福爾斯在作品中所展示的樓上不僅僅是置于水平面上的房間，而是與囚室一樣具有隱喻意蘊。樓上是與囚室相對位的隱喻意象，囚室和樓上可以說是封閉式與開放式兩種完全不同的生存空間。樓上所隱喻的是現(xiàn)代文明所具有的自由、開放的生存空間。當米蘭達在囚室繪畫時，她想到的是孩子臉上的陽光、山崗上的鮮花、雨后的大街，這些物象都充滿了生機與活力，是囚室以外的具象存在。在被囚禁的日子里，米蘭達總是期望能夠走出囚室，到樓上（外面的世界）去呼吸新鮮的空氣?！斑@空氣簡直妙極了。你無法想象！連空氣都是自由的，而我卻失去了一切”。[4]50當米蘭達實現(xiàn)了到樓上去的愿望，呼吸到了新鮮空氣時，哀嘆不已，她感覺到樓上的空氣都是自由的。而囚室，充滿的卻是壓抑人生命的陳腐氣息。

三、結語

《收藏家》中主要運用的是敘事結構隱喻和意象隱喻，無論是圓形敘事框架中克雷戈的囚禁行為，還是米蘭達追尋自由的反抗斗爭，福爾斯通過敘事框架結構傳達的是自由意志在社會的不自由發(fā)展;克雷戈禁錮了米蘭達的身體，而他自己也被收藏家的占有意識和囚禁意識所禁錮，他們都是自由的失落者。意象隱喻的使用，將抽象理念呈現(xiàn)于文本當中，福爾斯借助具體的物象來寄托對于生命存在的意義與價值的思考，在荒誕的敘事背后是福爾斯試圖抓住荒誕世界真實存在的努力。在物質文明高速發(fā)展的現(xiàn)代社會，唯有靈魂飽有溫度，精神常含氣韻，生命之花才會綻放出絢爛的色彩。

作者簡介：周宸（1994—），女，土家族，貴州銅仁人，2020級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中外文學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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