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忠民
我經(jīng)常想,到底是什么原因讓我如此嫌棄自己的故鄉(xiāng),這個狹小的村莊。我在十多年前就離開了那里,我發(fā)誓這輩子不想回去了,哪怕,我老死他鄉(xiāng)。
常常看到一些老人,在晴朗的天氣里,扛著鋤頭,肩著竹簍,在村莊四周的竹林山坡、田野小溪邊轉(zhuǎn)悠。他們衣衫不整,手腳沾泥,長年累月地辛苦著。有些時候他們挑著糞桶,去田間地頭施肥。他們在自己的土地里播種、培育、收獲。許多成熟的季節(jié),他們摘來果實,臉上泛著豐收的喜悅,在自家門口處理果實。很多人把果實的殼,扔進門前的小溪。大水來了,果殼被沖走。如果久不下雨,果殼在溪流里發(fā)酵,村中便會彌漫著酸臭的味道。
我非常羨慕村中的狗,它們可以自由地走來走去、隨地大小便,見到生人遠遠地叫喚幾聲。哪怕是看到有人踩在它們的糞便之上,它們也不會笑出聲來。還有那些雞,更加肆無忌憚地談著戀愛,夫唱婦隨悠然自得地撒著歡,落下一地雞毛。相對來說,還是鴨子文明一點,它們很喜歡在水潭里覓食、嬉戲、午睡。
我盡力不去回憶在村莊里度過的前半生。那間低矮的小木屋,那條泥濘的村中道路,還有門前有些腐臭的小溪。我以為我會一輩子陪伴那些讓人難受的東西,如果沒意外我會如同我的父母,一直老死于此,最后為自己選擇一塊墓碑,然后等待每一年那幾個日子,后輩們來祭拜,墳頭插上隨風起舞的紙幡。
我不敢去想,我覺得這個村莊再也不會有所改變。
我以為離開了就再也不想回去,那些心目中揮之不去的烙印,那些傷痕累累的記憶,總讓人產(chǎn)生一輩子的陰影。其實我錯了,我發(fā)覺自己內(nèi)心深處,還是有許多依戀存在,不然,為什么我的文字里總是離不開那個村子?
我還是忍不住會去看看自己的故鄉(xiāng),這個讓人愛恨交加的村莊。
非常慶幸,我沒有白白浪費時間和精力。帶著疑惑我險些懷疑這些改變,這片天空變得如此藍靜。我站在村口遲疑著,一面新鮮的巨大石墻立了起來,上寫“大盛村黃土嶺”。我看見了我的村莊,我覺得不是在夢里,遠遠的白墻黛瓦,我認出了那條小道,我甚至認出了我的出生地。
我的前面出現(xiàn)了一個老人,他衣著干凈,騎著電動車,車上有些蔬菜。臨近時打了招呼,原來是個一起長大的熟人,他剛從地里采摘來蔬果。如此看來,在黃土嶺的所有,都發(fā)生了改變。
走進村莊,驚訝從我的臉上已經(jīng)不可避免地顯現(xiàn)了出來。村中到處散發(fā)著干凈的味道,溪流里長滿了石菖蒲,一陣陣清香從流動的清澈泉水中涌上溪岸。
人的臉上寫滿了笑意,笑意里透露出淳樸和真誠。村子里遇見的每個人,我覺得他們都是快樂的。他們沒有離開,他們也開始嘗試改變。
我的鄉(xiāng)親們,終于改變了我的村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