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淵 黃啟哲

喜歡古爾德獨特個性又能自洽的音樂風(fēng)格，堅信樂譜是演奏家走入兩百多年前的偉大作曲家內(nèi)心的唯一途徑，坦承既然參加比賽自然就是要贏的……9月13日-14日，青年鋼琴家孫榆桐做客上海大劇院“一個人的古典”系列演出，首次登上上海的舞臺。而談吐溫和、言辭中卻頗具鋒芒的孫榆桐如同他的演奏般，讓人感受到了當代青年鋼琴家的個性和追求：“經(jīng)典古典樂曲數(shù)百年來被演繹無數(shù)次，如果不能展現(xiàn)出新意難免會讓人覺得無趣，一場演奏寧愿得到的是兩極化的評價，也好過讓人覺得乏善可陳。”

他的鋼琴演奏讓人既熟悉又陌生

兩場演出的曲目叫人眼前一亮：舒曼《C大調(diào)幻想曲》、普羅科菲耶夫《第七鋼琴奏鳴曲》、肖邦《第二鋼琴奏鳴曲》、穆索爾斯基《圖畫展覽會》，一首首分量十足的大部頭作品占據(jù)了節(jié)目單的大半壁江山，這位年輕鋼琴家的自信與實力可見一斑，同時也應(yīng)和了音樂會的關(guān)鍵詞：色彩·幻想。

聽完青年鋼琴家孫榆桐在上海的首場音樂會，樂評人李長纓很快想到了傳奇鋼琴家古爾德，那種自由、忘我、極具個性的演奏，讓她印象尤深。

“無論舒曼、巴赫、布索尼還是普羅科菲耶夫，孫榆桐的音樂讓你感到既熟悉又陌生，有許多靈感乍現(xiàn)噴涌的火花、離經(jīng)叛道之處……你不知道他下一秒音樂的走向，速度、音色、力度，每一刻都在變化。”

從浪漫主義的舒曼和肖邦的幻想曲、奏鳴曲，到以畫作為靈感的穆索爾斯基《圖畫展覽會》、充滿戰(zhàn)爭意味的普羅科菲耶夫《第七鋼琴奏鳴曲》…… 兩場音樂會涵蓋了風(fēng)格迥異的7首作品，其中大部分曲目是孫榆桐在今年的范·克萊本國際鋼琴比賽、去年的肖邦國際鋼琴比賽中演奏的作品。范·克萊本國際鋼琴比賽以高難度著稱，其馬拉松式的賽程安排與比賽規(guī)則，對于鋼琴家的曲目量、選曲品味、演奏能力均有著巨大考驗。

孫榆桐是入圍的5位中國選手中，唯一一位闖入半決賽的華人鋼琴家，也因此走入國內(nèi)音樂人與愛樂者的視野。

“沒有進入下一輪，失望是肯定的，事實沒辦法改變，只能再審視自己，看看有什么地方可以再改進?！?7歲的孫榆桐坦承，孩子參賽可能是為了自我鍛煉，而成年人參賽更現(xiàn)實：為了拿到好成績、讓更多人看見自己、為自己創(chuàng)造更多機會。

更多人認識孫榆桐，是因為去年的肖邦國際鋼琴比賽。這項比賽要求全程只演奏肖邦作品，涵蓋作曲家不同時期、不同風(fēng)格的創(chuàng)作。孫榆桐極具個性的演奏，打破了肖邦作品的傳統(tǒng)演奏風(fēng)格，挖掘了肖邦創(chuàng)作中的即興感與不確定性，令人眼前一亮。

“他參加肖賽時，我就關(guān)注到他那個不羈的小眼神，看似漫不經(jīng)心，實則都在掌控中?！睒吩u人李長纓回憶。

如此年輕就已頗具個人風(fēng)格，“90后”孫榆桐因此在眾多青年鋼琴家中脫穎而出。有趣的是，他也偏愛以個性演繹著稱的加拿大鋼琴家古爾德，而在年輕一代音樂家里，同樣很有想法的“90后”俄羅斯鋼琴家特里福諾夫也深得他欣賞。

1955年，古爾德到美國公演，因為巴赫《哥德堡變奏曲》一戰(zhàn)成名。巴赫作品從此成了他的標簽，然而他演奏的曲目其實相當廣泛?！八苡掠诒磉_自己的想法，同時，他的想法很有邏輯。”巴赫之外，孫榆桐系統(tǒng)研究過古爾德演奏的貝多芬、肖邦、普羅科菲耶夫以及現(xiàn)代派作品，被其強烈的風(fēng)格猛烈沖擊。

至于特里福諾夫，孫榆桐最佩服他在選曲上的大膽和不羈，比如最近彈的巴赫《賦格的藝術(shù)》?！懊總€音樂季，他的選曲都非常大膽，沒有任何忌諱，絕對不保守，任何類型都勇于嘗試?！睂O榆桐說，鋼琴家要上臺表演，往往會在選曲上有所顧慮，像他那樣大膽的人并不多見。

兩位鋼琴家讓孫榆桐感覺到了新意，“很多曲子被重復(fù)彈過很多遍了，我不想聽重復(fù)的演繹，讓觀眾厭惡也是一種不錯的體驗，最差的體驗是聽完沒什么感覺，那才是真正浪費時間。”

Z世代鋼琴演奏家對古典音樂的一次“祛魅”

2007年至2015年，孫榆桐就讀于中央音樂學(xué)院附小、附中，師從鋼琴教育家常樺教授，之后赴美深造，師從鋼琴大師亞歷山大·克桑迪亞，先后取得新英格蘭音樂學(xué)院鋼琴演奏學(xué)士與碩士學(xué)位。目前，孫榆桐師從克桑迪亞教授與鋼琴大師鄧泰山，攻讀演奏家文憑，還多次參加鋼琴比賽，在獎項競爭與巡演中成長。對于這位中國弟子，鄧泰山如此評價：“孫榆桐不僅是一位鋼琴家，他更是一位真正的音樂家?！?/p>

“鄧老師在法國作品和肖邦作品的演繹上非常權(quán)威，雖然權(quán)威，但他不會去強加、灌輸他的音樂理念，會尊重學(xué)生的想法。”孫榆桐笑說，“他可能不善于用語言表達，但只要一示范，我瞬間豁然開朗。”

官方宣傳照濃重的面部陰影，把孫榆桐變大了十歲。生活中的他白皙瘦削，說話輕聲細語，但奔騰的雄心一直都在，“我報名時，會想比賽贏了怎么樣。但從比賽開始前一個月到正式比賽時就不會去想輸贏。比賽結(jié)束，無論結(jié)果如何，我都會躺幾天。如果有項目，我一天練七八個小時，沒有特別安排，我會每天練四五個小時。”

早在2012年，孫榆桐就受國際知名唱片廠牌naxos的邀請，錄制并發(fā)行首張個人專輯。他在西班牙桑坦德國際鋼琴比賽上取得亞軍的佳績，使其成為少數(shù)“空降”2022年第16屆范·克萊本比賽的選手，并在這樣的比賽中，展現(xiàn)出舉重若輕、恣意灑脫的態(tài)度，讓業(yè)界看到其超越年齡的從容風(fēng)范。

一路走來，孫榆桐坦言自己很幸運，從小到大一路受教的，都是充分尊重學(xué)生想法，不將自身理念強加給學(xué)生的教育家。這也使得他在演奏中獲得充分的自由。當然這種自由是有尺度的——唯有認真充分地研究曲譜，才能從心所欲，不逾矩。

和臺下的孫榆桐交流，你或許會忘記他演奏家的身份，身著格子襯衫牛仔褲的他，不會用學(xué)院派的語言“自我包裝”，更像是把彈琴當作喝水吃飯一樣平常的鄰家男孩。鋼琴比賽拿了名次，打趣自己首先想到的是拿獎金“去還信用卡”。

可這樣的“祛魅”，誰說不會是古典音樂在今天依舊充滿生命力的可愛之處呢？

來源：新民晚報 文匯報 澎湃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