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enny
隔著一條街,我在轉角看到了一個初中同學。正想開口叫他,突然發(fā)現(xiàn)他的名字在嘴邊卡殼了。我能想起來的是他的綽號:咕咚。我苦思冥想,卻怎么也想不起他的名字。大聲叫綽號好像是學生時代的專利,人到中年再叫出來顯得非常唐突,我只能眼睜睜看著他消失在視線內(nèi)。
小時候,我非常憎恨綽號,但偏偏周圍都是起綽號的高手。據(jù)說在襁褓中尚不會說話的我,就有了第一個形象的綽號:三扁。理由聽上去振振有詞:排行老三,不知道是出生前還是出生后特別好睡,把頭睡扁了。直到我大學畢業(yè),仍然有好事的阿姨叔叔親熱地這么稱呼。
初中時開始竄個子,我開始有點駝背,走路看上去身體前傾,就得了個綽號“要沖”。為了擺脫這個綽號,我經(jīng)常把背挺得過分僵直。記得那時大部分同學都有綽號,臉白的男生不幸被稱為“小娘子”,口吃的被稱為“叼嘴”,矮個的被稱為“冬瓜”,皮膚黑的則是“黑皮”或者甚至是“煤球”,幾乎是什么揪心來什么。
同學之間叫綽號時往往用很高的音量,有時則是怪腔怪調。但綽號的生命力如此強盛,以致愛恨都無法將其扼殺。受害者還有老師,同學們順便也給不少老師起了綽號,只是當著面不敢叫出口。畢業(yè)很多年以后,同學聚會一提老師的綽號,個個心領神會,回憶立刻變得有聲有色。
待步入社會,綽號和名字被統(tǒng)一稱呼為“小”加上姓,漸漸地隨著個人的進步分化為某“總”、某“董”,或者某“處長”、某“主任”。如果一個人的地位遠遠高出凡人,則他從小到大的所有綽號都早早地被送進了墳墓。即使某個不識時務的舊友將綽號送到嘴邊,也仿佛燙到了舌頭一樣,不能自如地出口。
很多人有一天突然想起:自己已經(jīng)很久沒有新的綽號了。這時才領悟到:自己已經(jīng)老了很久很久。當然,也可能是成功得很久很久了。但總有一天,人們會想起自己曾經(jīng)有過的綽號。這時大部分人是會禁不住一笑呢,還是會憤憤地釋然?
如果,一個人一輩子一個綽號也沒有,好像也是最說不出口的無聊吧?如同沒有受過傷害的人生,沒有流過眼淚的愛情,顯得那么不真實。那些稱呼襁褓之中的我為“三扁”的叔叔阿姨們,已漸漸步入耄耋之年。那天轉角我如果大聲喊“咕咚”,我的初中同學會駐足、回頭,并驚喜地擁抱我嗎?如同擁抱少年時代的回憶?還是漠然地繼續(xù)前行,不被過去打擾?
(摘自《三聯(lián)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