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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同父女 親如一家

        2022-05-28 14:05金實秋
        華人時刊 2022年5期
        關(guān)鍵詞:汪老汪先生蘇北

        汪曾祺與央珍認(rèn)識較睌。他們第一次見面是在1992年春,那時,汪先生己是譽滿天下的文壇名人了,而央珍則是一位剛剛嶄露頭角的年輕作者。汪老70多歲矣,央珍才30歲,剛與龍冬結(jié)婚不久,從拉薩調(diào)到北京工作。

        蘇北是汪先生的忘年交,也是龍冬夫婦的好朋友,汪老曾給龍冬、蘇北的小說集寫過序。龍冬是在西藏工作時,與央珍認(rèn)識并戀愛結(jié)婚的。蘇北在1993年11月3日的日記中,略述了那天央珍與汪老見面的情景。其時,央珍已多次去過汪老家了。

        1993年11月3日? 北京

        今天同龍冬、央珍夫婦到汪先生家。汪先生見到央珍就很高興,總是說 “這是一個不錯的女孩”。汪先生說龍冬“找個藏族老婆”。一副挺羨慕的樣子,又好像后悔自己年輕的時候怎么沒找個少數(shù)民族的老婆。央珍當(dāng)然更清晰地記得她與汪先生第一次見面的情景:第一次見到汪先生是在1992年春天。我們摁響了先生在蒲黃榆家的門鈴,不一會兒從里面?zhèn)鱽響?yīng)聲和拖拖趿趿的腳步聲。門開了,鐵柵欄門的后面是一位極其普通的老人,他沒有馬上請進(jìn),而是顯得嚴(yán)肅地先把我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推開鐵門, “來啦,藏妞兒。”那聲音是清脆的,還帶著點京戲的味兒。在我們的笑聲中,有一個更響亮的笑聲從先生的身后傳來,那是開朗熱情的汪師母。我的矜持和緊張一下子煙消云散。

        央珍,1963年出生于西藏拉薩,1985年畢業(yè)于北京大學(xué)中文系,后供職于《西藏文學(xué)》。她創(chuàng)作的《無性別的神》,是藏族文學(xué)史上第一部由女性完成的長篇小說,被譽為“當(dāng)代西藏文學(xué)的里程碑”、西藏的《紅樓夢》,還被改編成電視連續(xù)劇《拉薩往事》,文壇上的人都夸她是集美麗、善良、溫和與才華于一身的藏族女子,是西藏最好的、真正有貴族氣質(zhì)的女作家。

        央珍自調(diào)到北京之后,龍冬夫婦就成了汪先生家的??汀}埗貞浾f:“我記得當(dāng)時最多的時候,我跟央珍一周要去兩次,那就是說像上癮的一件事情一樣,一般來講,我們是一周去一次,我們看父母也是一周去一次,長一點的話,兩周。我們有時下午去,更多是晚飯后去?!彪x開他房間的時候,我和家人走出樓門,走出院門,走到街上,我們會說“如沐春風(fēng)”,來汪先生這里如同洗了一個澡,心情是那么輕松愉快,特別是我的家人,她的萎靡霎那間煙消云散。(《汪曾祺是真實的》)

        央珍則說:“每次從先生家里告辭,我們的心情好極,仿佛剛從一處圣潔的地方朝拜回來,精神和心靈得到了凈化,心胸因此感覺到博大和充實。”她說過的一句話,很值得搞文學(xué)的人借鑒和深思:很多人往往以作品認(rèn)識一位作家,而我相反,我從認(rèn)識一位作家和這位作家的人品人格認(rèn)識了他的著作。

        蘇北還提到了汪曾祺要為央珍小說寫序的事。他在《汪曾祺與序言》中寫道:有一個時期,他(汪曾祺)似乎為年輕人寫序?qū)懮狭恕鞍a”。他曾跟龍冬的夫人央珍聊天,央珍告訴他手頭剛完成了一個長篇,汪先生沉靜了一會兒,說:“別人講,我的序?qū)懙貌诲e!”坐在邊上的汪朝笑他:“爸,你是不是要給人家央珍寫序呀!”汪先生笑了起來。

        臺灣著名作家陳若曦女士訪問西藏時,央珍曾全程陪同,朝夕相伴。所以陳若曦對央珍十分了解,非常認(rèn)可,稱贊央珍為才女,并預(yù)言從央珍的文學(xué)才華和成就來看,將來在文學(xué)事業(yè)上的前途不可限量。

        央珍與汪曾祺的忘年交一直持續(xù)到汪老生命的盡頭。1997年初春,農(nóng)歷臘月廿六的晚上,中國青年出版社編輯部邀請汪老等文化、新聞界名流聯(lián)歡,龍冬夫婦專門負(fù)責(zé)陪伴、照顧汪老,一起喝酒、一塊聊天。

        在三月份,汪老還到龍冬、央珍家談天說地,坐在央珍從西藏帶來的椅子上笑瞇瞇地抽煙,央珍他們開玩笑說汪老像個活佛,汪先生則拍了拍龍冬的腦袋,那就算是“摸頂”啦。

        就在汪老去世前的一兩個月,龍冬與蘇北在一天上午去了汪老家,汪老還拿出一幅畫要送給央珍,因為央珍喜歡紫色,汪先生特地給畫了一幅紫藤蘿。

        得知汪老遽然病逝的噩耗,龍冬和央珍極度悲慟。在汪老辭世的第二天,他們就趕到了汪家,還一趟趟地與汪老的子女商議和料理后事,并為汪老的追悼會錄制、選放了圣桑的大提琴曲《天鵝》。

        在汪朝《我們的爸》一文中,她還記下了央珍和汪師母的親情。汪師母動情地說:“那個央珍真是可愛”,“我真想認(rèn)央珍作干女兒”,“一年多后,媽也去世了,此前,龍冬、央珍常來看她。媽看見他們很高興,能清楚地叫出他們的名字。后來她日漸衰弱,不怎么說話了。央珍俯在她的枕畔,一遍遍親吻著她的面頰,她們之間真是流動著母女般的親情,令人感動?!?/p>

        施亮是龍冬和央珍的好朋友,也是汪先生的忘年交。他在《追往紀(jì)念的位置》中有一段關(guān)于央珍與汪老的回憶。他寫道:我與汪老初次見面時提到龍冬也是我的好友,汪老風(fēng)趣地說:“哈,他娶了一個藏族媳婦兒!”我向他們(指龍冬、央珍)聊起此事,央珍立刻告訴我:“你猜我頭一次見到汪老,他跟我說什么?”略頓一下,她就忍不住笑了:“他說,你好,藏妞兒!”然后,她就仰頭放聲咯咯大笑起來。汪老很喜歡與年輕朋友們在一起,他與央珍夫婦的關(guān)系是很密切的。后來,汪老遽然病逝,我打電話到龍冬和央珍家詢問,央珍說起了汪老病故的經(jīng)過,以及治喪過程,幾度言語停頓、哽咽悲泣,她的語調(diào)中有一種難以掩飾的哀痛。

        汪老去世后,央珍和龍冬不僅多次去八寶山祭奠汪先生,還在2017年夏天汪老逝世二十年之際,開車專程去高郵,向汪先生奉上一瓣心香。仿佛是完成了一個心愿似的,幾個月后,央珍也去世了,她到天堂與汪先生、汪師母聊天談心去了。

        為紀(jì)念汪曾祺先生逝世十周年,我主編了《永遠(yuǎn)的汪曾祺》(上海遠(yuǎn)東出版社2008年版),書中收入了央珍懷念汪先生的文章《來自一個西藏人的紀(jì)念》。按照相關(guān)要求,我向央珍發(fā)送了請授權(quán)轉(zhuǎn)載的信函。但是,久久未獲回音。央珍的文章,充滿深情而又樸素地敘述了她和汪曾祺的忘年之交、父女之情。我實在不忍舍割,沒有函復(fù),不等于不同意轉(zhuǎn)載。我還是編進(jìn)了書中。令我非常感動的是,就在此書即將付梓之時,意外地收到了央珍的一封信,信不長,全文如下:

        金實秋先生:

        您好!今天收到由西藏轉(zhuǎn)來的您的信函,這其間己過去了五個月?!盎貓?zhí)”(注:指聯(lián)系授權(quán)的作者回執(zhí))寄給您肯定晚了。但愿您主編的書中仍有我的文章。因為汪先生是我非常敬重的一位作家,我把他和他的夫人當(dāng)成了自己的親人,希望能借貴書表達(dá)我永遠(yuǎn)的思念。

        我早已調(diào)到北京工作,在中國藏學(xué)研究中心的《中國藏學(xué)》雜志當(dāng)編輯。

        祝好!

        央 珍

        2008.4.11

        隨信寄來“回執(zhí)”外,還附上了她的名片。我一直珍藏著央珍的這封信,信里承載著汪老與她的父女之情。

        2017年10月12日,央珍不幸病逝。汪朗、汪朝及時去了龍冬的家,按照藏人的習(xí)俗,他們向臨時靈堂中的央珍遺像鞠躬并獻(xiàn)上潔白的哈達(dá)。

        2019年1月5日,在雍和宮里隆重舉辦了“《無性別的神》———央珍作品北京發(fā)布會”,汪朝在會上動情地敘述了央珍與她一家的真摯情誼,汪朝說:“這不是作家之間的感情,是兩代人的感情。”

        (責(zé)編? 郭博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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