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城有個大廣場，廣場東側有棵大桑樹，桑樹下有個小小的美發(fā)屋，大概十幾平方米，中間放了三個理發(fā)轉椅，西墻上一溜鏡子，挨著東墻五把塑料椅，南墻根兒一張洗發(fā)臺，就滿滿當當了。北門口東邊還見縫插針地放了一只小型音響，柔和的音樂緩緩流淌著。

老板是一個年輕女子，叫倩倩，個子不高，面容和善，一笑，眼睛就彎成月牙兒，手藝好，價公道，店里生意日漸火爆。店雖小，可“洗剪吹燙染”全活兒，最新的時尚養(yǎng)發(fā)也有，所以就很忙，一個人干不過來，就將旺旺硬拉過來干活兒。

旺旺是倩倩的老公，十分精干的小伙子，本來是開出租車的，倩倩三天兩頭讓人家?guī)兔ΓY果越幫越忙，由兼職幫成了專職。旺旺賣了出租車，來給倩倩打工，負責洗頭、吹頭，圍個小花圍裙，也遞個染發(fā)劑燙發(fā)膏什么的，有時候手腳一慢，倩倩還要吼幾嗓子。

我家就在廣場西側，頭發(fā)長了，就選一個顧客少的點，慢悠悠地穿過去。

一個星期天，我又去理發(fā)，店里只有一個染頭的，倩倩獨自忙活著，我打個招呼讓旺旺給洗頭，我倆不知怎么聊到了養(yǎng)鴿子。旺旺眼中一下閃現(xiàn)出從未有過的光彩。哥，當年我在這城里養(yǎng)鴿子可是獨一份兒，我調教的鴿子，每次比賽都拿冠軍，你不知道吧？我逗他，哎呦，真不知道，那你這個大冠軍怎么淪落到給倩倩打工來啦。旺旺眼中的光有些淡下去，哥，那都是年輕時候的事兒了，那時候我還沒有結婚呢，老人說，養(yǎng)鴿子不是正經營生，到時候連個媳婦都娶不上。我說，那你不是娶上了，倩倩多好，咋不養(yǎng)了？倩倩嫁給我的時候，我不是開上出租了嘛，后來我想養(yǎng)鴿子，原先跟我混的那幾個都干大了，每年掙十幾萬呢，可倩倩說，咱不圖大富大貴，別人干別人的大事業(yè)，咱過咱的小日子。旺旺一邊無奈地說，一邊給我頭上又打一遍洗發(fā)膏。我看著眼前這個機靈小伙兒，心中一動，旺旺，要不哥幫你勸勸？旺旺眼中眼看就要熄滅的小火苗一下子燃燒起來。真的，哥，倩倩還是很尊重你們知識分子的，你說話保準兒管用。一邊說，一邊給我按摩頭上的幾個穴位，我舒服地享受著。

倩倩來了，說聲，旺旺，再洗，康哥的頭皮都要被你洗禿嚕了。旺旺趕緊拿毛巾給我擦擦，裹上，引我到理發(fā)椅上坐好，沖我擠擠眼睛。

倩倩手持發(fā)剪在我頭上行云流水般操作，一縷縷碎發(fā)紛紛落下，其中幾根白發(fā)格外惹眼。我感慨起來，倩倩，你說你的手藝在咱石城也算是好的，給你一輩子時間，你能練成石城剪發(fā)第一高手嗎？倩倩兩眼瞇成月牙兒，康哥，你說笑呢，我這點兒水平，別說石城第一剪了，不是你們這些老顧客照顧，恐怕連飯都吃不上呢。精明的小妮子，不上鉤！我干脆直說，倩倩，人家旺旺多好個人兒，賣了車來給你打下手，無怨無悔！當年人家養(yǎng)鴿子在咱石城也是響當當?shù)娜宋?，別把他耽誤了，洗頭這種活兒，你雇個人，花幾個錢。旺旺在旁邊插話，倩倩，剛結婚那會兒我說過，只要你信任我，總有一天我要讓你和我一起站到最高領獎臺上。倩倩回頭給他一個大白眼，說什么夢話，康哥夸你幾句，要上天啦。我趕緊把話拉回來，倩倩，不是我忽悠你，旺旺這人咋樣，你比我更清楚。

倩倩沉默了，眼圈微微發(fā)紅。康哥，不是我不支持他，你說他當年連大學都考不上，干大事能成嗎？旺旺又插話了，我是學不會那些，但養(yǎng)鴿子的書我可是一看就懂，一學就會，現(xiàn)在還經常有買鴿子的請我去掌眼呢。倩倩，你應該給旺旺一個機會，現(xiàn)在網絡這么發(fā)達，讓他養(yǎng)鴿子的同時開直播，選鴿、買鴿、喂鴿、馴鴿、賽鴿、評鴿，都拍成小視頻，發(fā)到各種平臺，說不定啊，很快就成網紅了。說話間，我的頭理好了，倩倩麻溜兒地解下罩衣“啪”的一抖，康哥，你們知識分子腦子就是靈活，連直播都能給想上去，旺旺有你一半腦子我早就答應了。我一聽，有門兒，趕緊問，這么說，你答應啦？看你的面子，我給他個機會，倩倩脆生生地笑了。

我外出培訓半年，回來后，再次去找倩倩理發(fā)。走到美發(fā)屋前，發(fā)現(xiàn)小店關門了。旁邊的店主說，那小兩口，現(xiàn)在可不得了，成網紅了。旺旺養(yǎng)鴿子，弄直播，很快火了，忙不過來，就讓倩倩去幫忙，現(xiàn)在，一個養(yǎng)，一個拍，前段時間還去北京拿了個大獎呢！

我無奈又欣慰地摸摸頭發(fā)，這時，空中傳來一陣鴿哨，一大群潔白的鴿子從空中疾馳而過，穿越樓群，沖向遠方遼闊的天際。

（康哲峰，河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石家莊市作家協(xié)會理事。發(fā)表作品多篇，出版散文集《解不開的都交給時間吧》，詩集《指尖上的故鄉(xiāng)》。）

編輯：王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