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楊柳，陳和虎

（西安科技大學藝術學院，陜西 西安 710054）

1 黨家村民居墀頭

1.1 黨家村

黨家村位于陜西省韓城市東北方向的泌水河谷地，距韓城市城區(qū)9km，主要有黨、賈兩族，320戶人家，1 400余人。始建于元至順二年（公元1331年），距今已有近700年的歷史。黨家村歷史悠久，民風淳樸，因村中有123座四合院、11座祠堂、25個哨樓以及廟宇、戲臺、文星閣、看家樓、泌陽堡、節(jié)孝碑等古建筑，被譽為“東方人類古代傳統(tǒng)文明居住村寨的活化石”“世界民居之瑰寶”。但村中很多祠堂、廟宇戲臺等建筑因歷史原因被拆除，現已不復存在。

1.2 墀頭

墀頭是硬山民居建筑中山墻與房檐瓦交界的懸挑在外的墻，是挑檐屋頂的承重結構。通常分為3個部分：上部位于檐口部位，為戧檐板；中部為爐口，多用磚雕裝飾；下部為須彌座，支撐上部和中部。再搭配梟混線裝飾，使得這一段山墻呈現出變化多端的優(yōu)美曲線造型。雖然其面積不大，但位置很重要，遠望過去，猶如房屋昂揚的脖頸，是建筑裝飾藝術的焦點之一。

1.3 民居墀頭

黨家村傳統(tǒng)合院民居建筑中的墀頭造型獨特，不同于官方營造則例中規(guī)定的造型，也不同于一河之隔的山西，與關中地區(qū)也有區(qū)別，呈現出獨特的華麗的裝飾性構件特征。主要體現在以下4個方面。

1）位置 傳統(tǒng)墀頭是山墻的一部分，數量成雙且位置左右對稱。但在黨家村，墀頭作為裝飾構件，不僅出現在山墻上，在巷道口的墻面上、入口大門處等醒目位置均有，且尤以入口大門處墀頭數量最多，裝飾圖案豐富，樣式精美。數量也不再成雙出現，常常根據裝飾的需要自由設置，表現出其作為裝飾構件的特征。

2）特點 黨家村民居的墀頭修長飄逸，磚雕精美，造型夸張大膽，作為承重構件的功能弱化，呈現出風格獨特的裝飾性建筑構件的特點。上部通常用9匹磚疊澀整體砌筑，上下兩端雕飾由云頭勾紋與檐口直接相接，側面切削打磨成懸空弧形，刷白色涂料，寬約0.33m、長約1m，黨家村人稱其為“卷巴虎”。上部無明顯戧檐板，而是“戧檐弧”。由于用磚較多，其弧線比山西居民更長且更飄逸。中部爐口與“卷巴虎”通過梟混線相連，爐口是采用透雕和高浮雕工藝的三面雕飾的精美磚雕，題材多樣，造型優(yōu)美，多為兩層不等長束腰磚雕，呈現極強的裝飾效果，是黨家村民居建筑的一大亮點。下部須彌座與磚墻的銜接豐富多變。黨家村絕大部分墀頭并不是直接建于山墻之上，而是懸掛于山墻之外，如同垂柱，飄逸輕靈。須彌座下部有一個從墻身支出的支撐結構，稱為支腿。支腿樣式不一，材料有石有磚，造型多樣，與須彌座渾然一體（見圖1）。

圖1 代表性墀頭造型

3）基本形式 黨家村現存的墀頭有3種基本形式。第一種和山西居民墀頭比較接近，須彌座通過梟混線嵌入山墻，爐口為簡單的淺浮雕，戧檐弧線較短，為5～7匹磚高度，稱為A型；第二種墀頭造型較為復雜，須彌座半懸于山墻，爐口豐富，戧檐弧線稍長一點，為5～7匹磚高度，稱為B型；第三種最復雜，戧檐弧線長且弧度大，通常高度為7～9匹磚，爐口磚雕造型復雜，須彌座通過支腿完全懸挑于山墻之外，最華麗，稱為C型（見圖 2）。

圖2 不同形式墀頭立面

4）3種墀頭民居的位置分布 黨家村民居墀頭并不是隨意建造，而是依據建筑物功能的不同而設置。A型不懸挑的墀頭由于內嵌在山墻中，弧線小，顯得威嚴端莊，通常用在祠堂、學校等公共建筑中；B型墀頭略微懸挑，形態(tài)端莊中透著威嚴，通常用在高等級官宦人家；C型墀頭俏皮華麗，應用的數量最多，普通生意人家大多采用這種形式。各種民居墀頭在村中具體分布信息調查統(tǒng)計如表1所示。

表1 黨家村墀頭種類及分布信息

通過分析不同造型墀頭的數量、分布和年代，發(fā)現懸挑（C型）墀頭數量最多、分布最廣，印證了黨家村的墀頭正在由實用功能構件轉化為裝飾結構構件，這種特色墀頭使黨家村的民居具有了獨特的審美特征。

2 民居裝飾性墀頭的成因

2.1 彰顯財力地位

“宅以門戶為冠帶”，門是一戶人家的吐納之所，“入必由之，出必由之”，門象征的是戶主的地位和資望，而黨家村墀頭多位于門兩側檐墻的顯眼位置，更承擔這一責任。

黨家村的發(fā)展歷史可以歸納總結為3個階段：第一階段為明正統(tǒng)元年至景泰年間（1436-1456年），這一階段是黨家村的起源階段，建新房14院，那時建造的房屋除少數質量較好以外，其余房屋質量都很差，多為木架土坯結構，墀頭無裝飾或者極少裝飾，現在村落中仍然留存這種形式的房屋；第二階段為明崇禎十六年至清朝康熙五十年間（1643-1711年），這一階段為黨家村的形成階段，賈姓人遷入后，即在河谷下游黨姓宅院之西建宅立戶，建新房25院，此時黨家村居民仍然以農業(yè)生活為主，因而這一階段民居墀頭雕飾裝飾簡單，主要以A型、B型墀頭為主；第三階段為清乾隆元年至咸豐十一年間（1736-1861年），是黨家村建設的成熟階段，也是轉折階段，村中黨、賈兩姓外出河南南陽經商，從事販運和商品零售批發(fā)，時逢乾隆盛世，生意興隆，經濟空前發(fā)展，這一階段共建新房69院，黨家村整體基本成型，大小巷出現。大巷是村中東西走向的主干道，而大多數新建宅院都在大巷以南，這些新建宅院均屬于木構架、青磚墻、瓦屋面的四合院。大巷以北舊時房屋陸續(xù)翻建為門樓高大、雕飾精美的四合院。這一時期墀頭最豐富，除了A型、B型墀頭，還建造了華麗的C型墀頭。3種墀頭在村中的具體分布情況如圖3所示。

圖3 明清兩代3批民居及3種不同墀頭分布

清咸豐三年（1853年），為躲避戰(zhàn)亂，村中富戶為防捻軍襲擾和地方上其他動亂，歷時3年建成泌陽堡。因為其建造原因特殊、建造時間倉促，所以大多為爐口沒有裝飾的簡單墀頭。至此，黨家村形成了村、寨結合，既有居住功能又有防御功能的獨特聚落形式。

墀頭伴隨著黨家村民居發(fā)展經歷漫長過程。屋主走南闖北經商多年，積攢資金回到家鄉(xiāng)，要求工匠按照其在各地看到的心儀的圖案和裝飾造型，與當地特色糅合并雕刻在自家的墀頭上，所以題材豐富的裝飾圖案就出現在黨家村民居。而發(fā)達的經濟支撐更使墀頭的造型精致，富裕的屋主也希望通過精美的墀頭提升建筑的整體品質，體現主人的經濟地位和審美文化品位。

2.2 教化子孫后代

教化作用是中國傳統(tǒng)建筑裝飾的功能之一，通過裝飾圖案，教化后人。黨家村的墀頭也承擔著這一重要任務，其教化裝飾圖案主要體現在墀頭中部的爐口磚雕中。黨家村墀頭的爐口磚雕三面雕刻，紋樣以正面圖案為主，兩個側面為輔，主次分明，立體感強，且裝飾意味濃厚，手法多樣。

黨家村墀頭大多疊層刻有蓮花瓣或蔓草紋的圖案。裝飾紋樣據統(tǒng)計有40多種，裝飾圖案內容有松、竹、梅、蓮等。松樹形體剛健有力，四季常青，永立于風雪不倒；竹子生命頑強柔中帶剛，竹身有節(jié)腹部中空，其枝彎而不可折；梅花勇斗霜雪抗擊嚴寒，一身玉骨冰肌，傲然清幽、高潔挺立，獨自綻放于冰雪之中。這幾種植物的生態(tài)都蘊含著人生哲理，教導黨家村后代做人要不屈不撓、能勇立于危難之中而不折腰，為人要謙遜、堅忍不拔，勇攀高峰。

琴棋書畫等裝飾紋樣在黨家村中出現次數很多，其又稱“雅人四好”，表現手法變化豐富。琴棋書畫在傳統(tǒng)民居空間裝飾中的普及程度很高，故其也是冶情類教化中突出的一個主題。據記載，黨家村的秀才足有五六十人，村民尚文，而此四物又具有文人理想的人格，它教化人們通過琴棋書畫來完善文人的品格，領悟其中的文化內涵，傳承民族的文化基因（見圖4）。

圖4 爐口磚雕蔓草紋、松竹梅、琴棋書畫等吉祥紋樣

2.3 寄托吉祥寓意

黨家村民居磚雕裝飾大多采用民間喜聞樂見的形式，用隱喻、比擬、借代、諧音等手法傳達吉祥寓意，表達黨家村人對生命價值的關注、對家族繁榮昌盛的企盼、對生活富裕和美的向往、對自身崇高社會地位的追求。民間匠人將這些具有豐富文化內涵與寓意深刻的美好祝愿賦予了豐富的想象力，將其改繪成獨具特色的圖案，然后再按照圖案與工藝程序進行藝術制作。

從黨家村民居墀頭的雕飾內容和圖案種類上來看，屋主人都習慣于用最簡單直白的方式表達自己的追求和美好意愿。如鹿、麒麟、蝙蝠等多種動物圖案以象形或者諧音等方式表達對諸如尊官厚祿、人丁興旺、財富、長壽等的向往。鹿與“祿”字同音，象征健康長壽和財源滾滾之意；麒麟性情溫和仁善，集眾多動物的優(yōu)點于一身，寓意聚財富貴、太平順利；蝠與“?！弊滞?，以“蝠”表示福氣，祈禱五福臨門，承載著古人祈求福壽平安、喜慶吉祥的樸素追求。

3 從實用到裝飾的演變

黨家村民居聚落的形成與發(fā)展雖然只有600多年，但它卻完整地展示了人類建筑發(fā)展史的基本規(guī)律：于建筑本身而言，從無到有，從小到大，從簡到繁，從土窯陋屋到青磚黛瓦的高大四合院；于建筑裝飾而言，從依附到融入，從粗拙到精美，從內涵淺顯直觀到內涵深厚隱喻，從功能實用到美觀裝飾。

3.1 傳承墀頭的實用性

黨家村居民墀頭通過增加出檐的長度應對陜西關中地區(qū)獨特的地理氣候，在盡可能減少院落受光程度的同時，又不過分限制人在院落內的活動范圍。墀頭的作用即為了減少出檐過大而導致檁條與檐檁失去支撐，將山墻前后向外延伸，將屋檐的重量傳遞于基礎。此外，其還承擔起邊墻擋水的作用。

3.2 延續(xù)山西墀頭的華麗

因同屬黃河沿岸文化圈，黨家村墀頭整體造型承襲山西古民居墀頭造型。黨家村距離黃河僅3.5km，黃河對岸就是山西運城市。山西磚雕在民居中的廣泛運用與晉商的繁榮緊密相關。經濟富足闊綽后的晉商爭相顯貴夸富，興起講究建房的規(guī)模和裝飾性的雕刻，將原先僅出現在宮廷、廟宇等高等建筑之上的磚雕引入民居。明清時期，山西成為全國經濟中心，而經濟發(fā)達又使得山西民居的墀頭相比北方其他地區(qū)硬山民居復雜得多。黨家村墀頭造型傳承了山西墀頭的部分特點，其戧檐部分呈現弧形，爐口有磚雕且三面雕刻，這兩部分在黨家村民居中變得更加精美和華麗，尤其是爐口磚雕部分深受晉西運城的影響。

4 結語

1）墀頭從力學實用型構件轉化為裝飾性構件是經濟、文化和社會背景多種力量綜合作用的結果。黨家村民居墀頭裝飾是雜糅的，兼具多種風格，這與黨家村人在明清兩代與各地貿易往來頻繁密不可分，而貿易上的往來常常帶動著多方面的文化交流。多區(qū)域間的滲透式影響最終形成了黨家村獨特的裝飾性墀頭。

2）墀頭造型及裝飾的復雜化與時間的關系并不密切。多次調研表明，黨家村墀頭在不同時期建筑上的表現都有不同，但是黨家村墀頭的發(fā)展不能以簡單的繁簡變化來推算，也不能以繁簡變化對黨家村民居建筑進行具體的時間斷代。墀頭的發(fā)展遵循由簡至繁這一理念，但有簡繁程度不同的墀頭并存于同一建筑物之上的情況，也有上文講述不懸挑和完全懸挑的墀頭并存于同一建筑物上的情況，這只能表明新型墀頭出現后，老式墀頭仍然被保留。不可否認，墀頭造型的演變還是受到以經濟、文化為主的多種因素的綜合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