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倩倩
【摘要】海德格爾通過學習“現(xiàn)象學”,并對其產生與胡塞爾不同的理解,之后利用“詮釋學”建立了屬于自己的本體論詮釋學,從而開創(chuàng)了作為“解釋學的現(xiàn)象學”的詮釋學的本體論轉向。而其學生伽達默爾之后繼承這一轉向,并進一步拓展,從而完成了詮釋學的本體論轉向。同時,伽達默爾對“理解的應用性”的重視也額外開啟了在不同的詮釋學情境中完成文本意義的開啟的詮釋學向度。
【關鍵詞】現(xiàn)象學;詮釋學;本體論;“解釋學的現(xiàn)象學”;“理解的應用性”
【中圖分類號】B024?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2)18-0056-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2.18.017
作為20世紀最偉大的哲學家之一的海德格爾,其早期思想實現(xiàn)了本體論和詮釋學的雙重變革——一方面,他打破了傳統(tǒng)的形而上學本體論,創(chuàng)立了屬于自己的新型本體論;另一方面,他通過建立自己的新型本體論,打破了作為方法論的詮釋學向度一統(tǒng)天下的局面,開啟了本體論詮釋學轉向。而這雙重變革都可以通過其代表作《存在與時間》去加以理解。曾作為海德格爾學生的伽達默爾,他對老師海德格爾的思想理論有所繼承和發(fā)展,最終在繼承的基礎上,伽達默爾完成了以語言為主線的本體論詮釋學轉向,并且打開了與傳統(tǒng)詮釋學和方法論詮釋學的視域——文本意義的開啟。這一開創(chuàng)性的局面也可以通過其代表作《真理與方法》去加以理解,下面就這里提出的變革做出以下分析。
一、《存在與時間》中作為“解釋學的現(xiàn)象學”
1918年之后,面對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之后的現(xiàn)實世界危機,即往日的世界在這場世界大戰(zhàn)中逐漸崩潰,當時的德國社會到處彌漫著一種危機感,各種五花八門的哲學理論紛涌而出。而海德格爾也正是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之中提出自己深刻的哲學思想,用以作為時代問題的解決方案,或者說在時代背景里做出的一場深刻的哲學分析。
1924年的夏天,海德格爾曾在馬堡做了一場題為“時間概念”的演講報告。在這份演講報告中,已經初步體現(xiàn)了海德格爾即將在《存在與時間》里展現(xiàn)的思想。而在此之前的1910年到1914年這四年的時間,需要格外得到學者們的重視。海德格爾本人認為這段時間是激動人心的(erregend) 一段時期,因為在這段時間里,他大量地閱讀了尼采、克爾凱郭爾、謝林和黑格爾、陀思多耶夫斯基、里爾克以及特拉克爾等人的文章,同時,他也說過閱讀狄爾太《文集》是對于他自己最具有直接影響力的事情,這些都對未來他的成長起到了深刻的作用。
因此,海德格爾在后來的現(xiàn)象學視野中討論的很多重要且基本的主題,如存在、時間和歷史,在他與胡塞爾進行交流之前,就已經廣泛地涉及,尤其是在他的講課講稿與演講中可以發(fā)現(xiàn)。從而,可看到海德格爾在早期的這段時間的學習思考,正在逐步為形成不同于傳統(tǒng)本體論而獨屬于他的本體論奠定基礎,而之后的現(xiàn)象學方法和狄爾泰的歷史性的精神科學使得海德格爾真正地引入了作為“解釋學的現(xiàn)象學”,而形成他獨特的觀點。
(一)關于存在意義問題的提出
在《存在與時間》中,一開場,海德格爾就提出關于“存在”這個問題曾經是被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強烈思索過的,但是后來隨著歷史的變遷,時間的推移,這個重要問題作為曾經的專門課題想,現(xiàn)在卻沒有人在繼續(xù)探索,到了無人問津的地步。從而,海德格爾在這里提出自己的關鍵切入點:對存在問題的遺忘。當然要注意,海德格爾后來一再強調,這里是指關于存在的意義問題的遺忘。
在《存在與時間》里關于存在的意義問題變得更加具體化,因為這里海德格爾開始涉及更加具體的東西——存在者。海德格爾本人認為,對存在意義的尋求中,問之所問是存在,是使存在者被規(guī)定為存在者的那個存在;而問之及即是存在者;而問之何所以問就是存在的意義。顯然可看出追問存在的意義這個問題必須要通過存在者,因為這是這個追問中最獨特的一個環(huán)節(jié),同時存在也必然地體現(xiàn)在存在者身上。而在所有的存在者中,可以看到,最特殊的存在者就是作為此在(Dasein)的存在者。
“從存在者層次上看,其與眾不同之處在于:這個存在者在它的存在中與這個存在本身發(fā)生交涉。”[2]14也就是說只有此在是在自己的存在之中對自己的存在有所領會的。
因此,海德格爾認為對存在的意義問題的追問必然要通過分析此在這個特殊的存在者來進行。從這里開始,海德格爾對存在問題的追問漸入佳境。
(二)作為研究存在問題的方法提出——現(xiàn)象學方法
在書中,海德格爾自己在探索工作的現(xiàn)象學方法這一章節(jié)處,他通過思索發(fā)現(xiàn)當人們想要討論存在論這個問題的時候,竟然還并不知道它的方法。因為在這里人們再次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發(fā)現(xiàn),它顯然并不能用傳統(tǒng)形而上學的方法來加以討論。所以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海德格爾提出“現(xiàn)象學方法”作為探討的主要方法。從而,對于海德格爾來說,“現(xiàn)象學”并不是一種胡塞爾認為的哲學學派,而只是一種用來思考哲學問題的重要方法。他要通過此方法來建立屬于自己他的哲學。海德格爾說:“‘現(xiàn)象學’這個詞本來意味著一個方法概念。它不是從關乎實事的方面來描述哲學研究的對象是‘什么’,而描述哲學研究的‘如何’?!盵2]32
很顯然,關于“現(xiàn)象學”這一概念,在海德格爾處和胡塞爾師徒二人處的理解并不完全相同。相同是指,海德格爾也認為最重要的現(xiàn)象學原理是“面向事情本身”,這屬于胡塞爾關于現(xiàn)象學理論的早期思想中最重要的一個部分。但同時,海德格爾也做出了對“現(xiàn)象學”一詞的全新理解,即將“現(xiàn)象學”一詞通過詞源來進行拆分,分為以下兩個部分:現(xiàn)象和邏各斯。并通過詞源學追溯到古希臘術語:αινομενον[顯現(xiàn)者];λογοξ[邏各斯]。從而“‘現(xiàn)象’一詞的意義就可以確定為就其自身顯示自身者,公開者?!盵2]34它通常是隱而不露的,但是其實是被包含在顯現(xiàn)著的東西之中的?!唉甩夕忙夕蔚幕竞x是話語?!盵2]38λογοξ通過借助所談論到的東西從而也把這個東西公開出來,顯現(xiàn)出來,并使得任何人都能夠通達所討論的這個東西,也就是說將其展示出來讓人看。所以,海德格爾新的“現(xiàn)象學”中的現(xiàn)象需要一種使得人們看清通常處于隱蔽狀態(tài)和被忘記狀態(tài)的東西的方法。[1]535“從這種對現(xiàn)象學作為一種方法來說的全新探索出發(fā),我們可以達到的結論就是現(xiàn)象學作為一種描述的方法論,它的意義就是解釋,而關于此在現(xiàn)象學的λογοξ則因此也具有了ερμηνενειν[詮釋]的性質,打開了一個全新的維度。”
(三)“解釋學的現(xiàn)象學”的本體論轉向
根據(jù)以上對于整個分析歷程的追溯,人們發(fā)現(xiàn)海德格爾以“解釋學的現(xiàn)象學”作為他的哲學體系構建的方法論,而這個新的方法論在最開始,就是牽涉到他的本體論的建構與分析——“詮釋學作為此在的存在之解釋就具有第三重特殊意義;它是生存的生存論建構的分析工作——從哲學上來領會,這重意義是首要意義。這種意義下的詮釋學作為歷史學在存在者層次上之所以可能的條件,在存在論上把此在的歷史性構建起來”[2]44,這里可以看出,在作為“解釋學的現(xiàn)象學”中“詮釋”一詞顯然不再只是單純地對于文本或符號性質表達的簡單解讀,而是牽涉到對于非文本性,非符號性的現(xiàn)實世界此在(Dasein)的解釋。就這樣,海德格爾通過對存在意義問題的追問,現(xiàn)象學作為方法論的探索,詮釋學在他這里開始了從方法論詮釋學向本體論詮釋學的轉向。
但是,這里要注意的是,在海德格爾之前,狄爾泰已經為了將打破具有科學性質的實證主義哲學認為精神科學不具有科學性的觀點,嚴格區(qū)分了“理解”與“解釋”,認為自然科學運用的是“解釋”的方法,而精神科學運用的則是“理解”的方法。將二者對立起來,也將“解釋”驅逐出了精神科學的領地。但是,海德格爾在以對此在分析為基礎的詮釋學中認為,應該把“解釋”理解為是領會自己成形的活動,也就是說“解釋”是建基于領會之上的,而不是領會是“解釋”的派生物。同時“解釋”也并不是要對被領會的東西產生某種認知,而是要通過“解釋”把領會中的可能性籌劃出來。也就是說,“所理解的東西最終都需被解釋出來才能實現(xiàn),它還在根本上決定了詮釋學能否成為‘科學的’,放棄了解釋,也就意味著在詮釋學中所展示的一切都將永遠沉陷于晦暗不明的狀態(tài),缺乏任何理論思考所必備的明晰性和確定性,換句話說,理解只能是‘模糊不清’的?!盵3]337
從而,在海德格爾建立的本體論詮釋學層面上,理解(領會)和解釋達成了統(tǒng)一。所以,海德格爾才會在一開始認為現(xiàn)象學描述的方法論意義就是解釋。這一點也是他和之前的詮釋學有所不同的重要地方。而關于理解和解釋的統(tǒng)一這一關鍵點,也被之后的伽達默爾所繼承。
二、“理解的應用性”之重要性
伽達默爾在《真理與方法》中明確表示:人們首先仍必須跟隨海德格爾,他認為“理解并不是像狄爾泰所認為的那樣,是在精神老年時代所獲得的人類生活經驗的順從理想,同時也不是像胡塞爾所認為的那樣,是相對于‘非反思生活’(Dahinleben)樸素性的哲學最終方法論理想,而相反的是此在,即在世界中的存在的原始完成形式。在理解按照各種不同的實踐的興趣或理論的興趣被區(qū)分之前,理解就是此在的存在方式?!盵4]369
同時,伽達默爾也明確指出:他的《真理與方法》就是在致力于探究詮釋學問題在這種新的方向上的發(fā)展。他認為傳統(tǒng)的圣經詮釋學和作為方法論的詮釋學是用不適當?shù)姆绞绞沟美斫馑鶎俚膯栴}境遇變得逐漸狹窄起來。而海德格爾所做的這種詮釋學本體論轉向的工作,對于詮釋學問題來說是富有成果的,是新的突破,也使得詮釋學問題獲得了某種普遍的框架,同時甚至增加了某種新的向度(這里即是指本體論向度)。
(一)本體論詮釋學之主線
在《真理與方法》的第三部分伽達默爾以“以語言為主線的詮釋學本體論轉向”作為該章的章名,這里就已經明確表示他的詮釋學是將語言作為一種本體論向度的語言,而不再是以往圣經詮釋學時代中將語言作為詮釋學的工具性手段的向度。伽達默爾明確提出:“能被理解的存在就是語言?!盵4]667“人類的世界關系絕對是語言性的并因而是可理解性的。”[4]668因為用來解釋的語言和概念需要被認為是理解的內在構成要素。所以,語言的問題就直接從哲學的邊緣位置被拉進到了哲學問題的中心位置。
因此,當海德格爾運用了“解釋學的現(xiàn)象學”方法對此在(Dasein)進行結構上的分析,從而在其開啟了詮釋學的本體論轉向后,到了伽達默爾這里,伽達默爾則繼續(xù)追隨海德格爾進一步明確了詮釋學的本體論向度的重要性。也因而在這一新的向度基礎之上,伽達默爾比海德格爾又更近一步,他又提出了與理解和解釋相關的應用,即“理解的應用性”。
(二)與理解和解釋相關的應用
伽達默爾精準地看到,在古老的詮釋學傳統(tǒng)中,應用(Anwendung)是具有極其重要的位置的。但是,局部詮釋學視野中的應用,不過是在領悟神圣文本(比如《圣經》或羅馬法典)的意蘊之后,進一步依照這種領悟來規(guī)范自我或他人生活的后續(xù)過程,所以它實際上發(fā)生在理解之后。盡管不能說應用與理解被分割開來,但應用游離在理解過程之外是顯而易見的。[5]而在前面已經提到,在海德格爾建立的本體論詮釋學的基礎之上,理解和解釋已經達成了某種統(tǒng)一。伽達默爾也認同這一點,因此他說道:“解釋不是一種在理解之后的偶爾附加的行為,正相反,理解總是解釋,因而解釋就是理解的表現(xiàn)形式?!盵4]435
在前二者的基礎之上,伽達默爾認為如果反復地進行思考,就會認同在理解中總是會將理解的文本應用在解釋者(讀者)的目前境況上,因為人們同樣是把“應用”作為和“理解”“解釋”同樣重要的詮釋學過程的組成部分。同樣,法律條文和宗教的布道文也是這樣,不能僅僅把它們看作是歷史文件,而是應該將其應用性地理解于具體的境況之中,來進一步發(fā)揮它們的拯救作用,也就是“理解在這里總已經是一種應用”[4]437。這里通過對伽達默爾關于詮釋學應用問題的強調,可以明顯看出,伽達默爾的詮釋學不再局限于以往詮釋學中的追求文本原意的向度,而是重新打開了一個更大的視域讓人們去探索。即通過“理解的應用性”,在不同的詮釋學情境中讓人們來完成意義的開啟,同時這也才真的達到了真正意義上的理解。
三、從作為“解釋學的現(xiàn)象學”到“理解的應用性”
從上面兩個部分的分析,可以看出,在海德格爾利用現(xiàn)象學作為一種方法提出新的意義上的詮釋學——“解釋學的現(xiàn)象學”之后,就意味著詮釋學已經出現(xiàn)了在本體論方面的轉向。但這個轉向還只是通過對非文本性,非概念性的此在的分析解讀去完成的,也就是說,這還是一種非傳統(tǒng)意義上的詮釋學。但隨后,伽達默爾在基于對傳統(tǒng)詮釋學的理解之上,并通過對本體論轉向的繼承和對其關于理解和解釋的統(tǒng)一的繼承,伽達默爾一方面完成了真正意義上的詮釋學的本體論轉向,另一方面他也發(fā)展出了原來的傳統(tǒng)詮釋學追求文本原意的向度,并提出了對于應用的重視——“理解的應用性”,從而真正做到了在不同的詮釋學情境中完成文本意義的開啟的詮釋學向度。
隨著這一本體論轉向的完成,從海德格爾的此在的自我領會和解釋到伽達默爾的“理解在這里總已經是一種應用”[4]437,可以看出“理解的應用性”在不同的詮釋學境遇中開啟了不同意義的重要性。因此,只有當人們真正地理解了“理解的應用性”,才能夠真正明白伽達默爾哲學詮釋學的開創(chuàng)性工作的重大突破,而這一切顯然也是離不開他對海德格爾重要思想的繼承與創(chuàng)新。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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