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立梅
一
沒事的時候,我喜歡伏在三樓的陽臺上往下看。
那兒有幾間平房,很舊,屋頂有幾處破敗得很,像一件破棉襖,露出里面的絮。花開時節(jié),一樹花白,兩樹花紅,兩樹花紫,把幾間平房襯得很浪漫。
房前碼著一堆磚,磚堆上或曬著鞋,或晾著衣物什么的。最常見的,是兩雙絨拖鞋,一雙藍、一雙紅,它們相偎在磚堆上孵太陽,像夫與婦。
也真的是一對夫婦住著,男的是一家公司的門衛(wèi),女的是街道清潔工。他們早出晚歸,從未與我照過面,但我聽見過他們的說話聲,在夜晚,喁喁的,像蟲鳴。我從夜晚的陽臺上望下去,望見屋子里的燈光和在燈光里走動的兩個人影。世界美好得讓人心里長出水草來。
某天,我突然發(fā)現(xiàn)磚堆上空著,不見了拖鞋,磚堆一下子變得異常冷清與寂寥。他們外出了?還是生病了?我有些心神不寧。
重“見”他們,是在幾天后的午后。我在陽臺上晾衣裳,隨意往樓下看了看,看到磚堆上赫然躺著一藍一紅兩雙絨拖鞋,仿佛從來不曾離開過。那一刻,我的心里騰出歡喜來:感謝天!他們還都好好地活著。
二
做宮廷桂花糕的老人,天天停在一條路邊。他跟前的鐵皮箱子上疊放著五六個小蒸籠,有裊裊的香霧在上面纏著繞著,那是蒸熟的桂花糕好聞的味道。雪白的米粉被他裝進一個小小的木器具里,上面點綴桂花三兩點,放進蒸籠里,不過眨眼間,一塊桂花糕就成了。
我停在他那兒,買了幾塊嘗嘗。熱乎乎的甜,軟乎乎的香,我忍不住夸他:“你做的桂花糕真的很好吃。”他笑得十分開心,他說,他做桂花糕已好些年了。
我問:“祖上就做嗎?”他答:“祖上就做的?!蔽姨岢鲆麑W做,他一口答應:“好?!庇谑俏倚Γ残?,都不當真。我喜歡這樣的對話,輕松、愉快,人與人不疏離。
再路過,我會沖著他的桂花糕攤子笑笑,他有時會看見,有時正忙,看不見??匆娏?,也只當我是陌生人,回我一個淺淺的笑——來往顧客太多,他不記得我了。但我知道,我已忘不掉桂花糕的香,許多小城人,也都忘不掉。
三
賣雜糧餅的女人每到黃昏時,會把攤子擺到我們學校門口。兩塊錢的雜糧餅現(xiàn)在漲到三塊錢了,味道很好,有時我也會去買上一個。時間久了,我們相熟了。遇到時,我們會微笑、點頭,算作招呼。偶爾也有簡短的對話,她知道我是老師,會問一句:“老師,下課了?”我答應一聲,問她:“冷嗎?”她笑著回我:“不冷?!蔽覀兊慕煌矁H限于此,清淡如水。
我出去開筆會,一走半個多月,回來后, 女人的攤子還擺在學校門口,當看到我時,女人的眼里跳出驚喜來,女人說:“老師,好長時間沒看到你了!”
我當時愣?。阂粋€人的存在,到底對誰很重要?這世上,總有一些人記得你,就像風會記得一朵花的香。凡來塵往,莫不如此。
編輯/宋凌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