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軍
一篇公之于世的文章,特別是宣傳官員“政績”的文章,倘使不經(jīng)核實(shí),率爾操觚,只怕一經(jīng)刊出,輕則謬訛傳觀,混淆視聽,重則顛倒是非,為污吏張目,其謬大矣,其誤深矣,能不慎焉!
文人是干什么的?文人是要寫文章的。文章是什么?曹丕說:“乃經(jīng)國之偉業(yè),不朽之盛事。”這話在今天看來雖不大合時(shí),但道出的下筆為文的審慎態(tài)度卻是千古同一的。確實(shí),一篇公之于世的文章,特別是宣傳官員“政績”的文章,倘使不經(jīng)核實(shí),率爾操觚,只怕一經(jīng)刊出,輕則謬訛傳觀,混淆視聽,重則顛倒是非,為污吏張目,其謬大矣,其誤深矣,能不慎焉!
范仲淹是犯過這方面的錯誤的。
范公是江蘇吳縣人(今蘇州市),勤苦讀書中進(jìn)士后,一直在外地為官,從未到過岳陽樓。因他參與慶歷新政,又是文壇巨子,名滿海內(nèi),附驥的人自然不少。
滕子京是河南洛陽人,與范仲淹系同科進(jìn)士。又曾同朝為官,兩人可說是摯友。后來因?qū)m中失火,滕子京負(fù)有管理之責(zé),就被貶到巴陵郡當(dāng)知州了。
在巴陵郡的任上,滕子京干了件漂亮的事情,就是把岳陽樓重修了一遍。按照慣例,樓修成后是不能沒有文章壯色的,于是,重修岳陽樓后,滕子京寫信給范仲淹,請老友寫點(diǎn)什么以記其盛舉,隨信還送了一幅《洞庭秋晚圖》,供范仲淹參考,說是“涉毫之際,或有所助”。
范公有大名,又是他滕子京的朋友,因而寫這篇樓記合情又合理,滕子京對此的考慮沒有錯,而范仲淹呢,一則受友之托,忠友之事;二則岳陽樓成,愿襄盛舉,于是在對岳陽樓的狀貌基本無知的情況下,他比照那幅《洞庭秋晚圖》,再將他小時(shí)候在太湖邊的生活經(jīng)歷想象一番,便筆走龍蛇,借景抒情,借物言志,寫出了一篇千古傳誦的《岳陽樓記》,岳陽樓因此天下聞名,特別是其文尾沖天一呼:“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更是把知識分子心系天下、心憂民瘼的救世情懷舒展無遺,由此引起了千百年來無數(shù)讀書人的擊掌共鳴!
現(xiàn)在的問題不在于樓以文名,而在于人以樓傳了。因?yàn)樵凇对狸枠怯洝防?,范公隨手帶出一筆,“滕子京謫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廢俱興,乃重修岳陽樓”,便使滕子京名重一時(shí),似乎是治土有方的能臣干吏了, 可實(shí)際情況呢?據(jù)史家司馬光《涑水紀(jì)聞》記載:“滕宗諒(滕子京字宗諒)知岳州,修岳陽樓,不用省庫錢,不斂于民,但榜民間有宿債不肯償者,獻(xiàn)以助官,官為督之。民負(fù)債者爭獻(xiàn)之,所得近萬緡,置庫于廳側(cè),自掌之,不設(shè)主典案籍。樓成,極雄麗,所費(fèi)甚廣……州人不以為非,皆稱其能?!?/p>
用今天的話來說,滕子京是用非法手段,將那些欠債不還的人的債務(wù),勒索為官府的收入,再設(shè)立小金庫,由他一人主掌之,一部分即用于了修建岳陽樓。其目的何在呢?修樓撈名,以洗白臟污,謀求更大、更多的政治資本!而范公呢,只不過被其利用罷了。也就是說,范公是被他當(dāng)作樹立“形象工程”的筆和槍,輕而易舉地耍了一番了。
(摘自《變法與治吏:歷史深處的風(fēng)云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