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美麗
1
阿拉善盟沙漠的腹地有一塊綠洲,阿云和阿爸住在這里牧馬。
早晨,太陽金色的光芒籠罩了洲上的綠草,阿云吹著尖銳的口哨,將馬群趕到綠草地。馬群悠閑地散開去吃草,阿云一口氣跑上山坡,站在陽光里,看不遠處的那五匹野馬。它們也正在低頭吃草。
這年春天,草尖剛泛綠意的時候,某一天,阿云突然看見了這五匹野馬,它們在綠洲上奔跑嬉鬧,身軀高大健碩,粗壯有力的長腿踩踏草地的姿勢非常優(yōu)美;飛奔起來,又長又密的鬃毛就像在春風中飄蕩的瀑布。阿云放牧的馬群曾是綠洲上一道壯觀的風景,但是在這五匹豪邁灑脫的野馬對比下,它們突然都黯然失色。
阿爸根據(jù)多年牧馬的經(jīng)驗,認為這五匹野馬是史書里記載的西域馬的后裔,它們健壯的身姿和野性十足的性格都帶著鮮明的西域馬的特征。阿爸還判斷,這五匹馬應該是從新疆伊犁河谷游蕩過來的,伊犁河谷的野馬群可能發(fā)生了沖突分化,這五匹野馬不愿意再與那里的野馬共食一片草地,它們經(jīng)過長途跋涉,遷徙到此。阿爸還對阿云說:“我們這里也不是它們的久居之地,這里的冬天不適合它們?!?/p>
阿云最喜歡這五匹野馬中那匹身形略小的白馬,阿爸判斷它只有一歲多一點。這匹馬渾身上下純白如雪,配著略顯蒼灰的長長的鬃毛,飛奔起來像一朵白云飄過藍天。阿云從來沒有給他們的馬起過名字,但是看到小白馬的那一刻,她立刻叫它“阿白”。阿云八歲那年開始跟著阿爸牧馬,她很想擁有一匹真正屬于自己的馬,一匹傳說中的千里馬,它飛奔起來的樣子就像一道閃電。但是阿爸牧養(yǎng)的雜種馬失去了奔跑的天性,它們通常更愿意悠閑地吃草,悠閑地休憩,偶爾奔跑一會兒就會累得呼哧呼哧喘氣。第一眼看見阿白的時候,阿云的內(nèi)心狂喜不止,她看到了自己心中想要的馬。
阿白也看到了站在遠處山坡上欣喜看它的阿云,剛開始它有一點吃驚,甩了甩鬃毛,抬起前蹄,準備逃跑。但是,阿白立刻發(fā)現(xiàn),阿云只是一個對它們產(chǎn)生不了任何威脅的小姑娘,還充滿友善。它抬起的前蹄緩緩放下,噴了一下鼻子,低下頭,跟在那匹老白馬的身后繼續(xù)吃草。老白馬是它的媽媽。
阿白吃飽了草,昂起頭,水晶一樣明亮的黑眼睛看見阿云還站在遠處的山坡上,神情專注地打量它。它玩心頓起,揚起蹄子開始向山坡奔跑,像一支離弦的箭、一團飛揚的雪、一朵飄游的云。阿云驚喜地一動不動站著,看阿白徑直飛奔而來。阿白到阿云的近前時加快了速度,帶過的風吹起了阿云額前的劉海,濺起來的泥土和草屑飛到阿云的臉頰和衣服上。這是阿白故意的,它喜歡看阿云慌忙抖落泥土和草屑的狼狽樣子。阿白在不遠的前方戛然止步,然后轉(zhuǎn)身又開始狂奔,將泥土和草屑再一次飛濺到阿云的臉頰和衣服上面。之后的許多個日子里,這種戲弄阿云的舉動成為阿白無聊時最愿意做的游戲,它故意在經(jīng)過阿云時高聲嘶鳴,想嚇她一跳。而阿云吹響一聲尖銳的口哨,反過來又嚇了阿白一跳。
阿云牧馬的口哨是從阿爸那里學來的,比阿爸吹得更加尖銳和凌厲,她用口哨聲警告那些跑到很遠的地方去吃草的馬??吹絺€別馬離群太遠的時候,阿云尖銳的口哨順著風兒張揚地飄過馬群,吃草的馬聽到熟悉的口哨聲,會不約而同地抬起頭向阿云站立的方向看一看,走遠的馬兒思索片刻,乖乖地折回身向馬群靠攏。
五匹野馬最開始聽到阿云尖利的口哨聲時都吃了一驚。尤其是小白馬阿白,它驚慌地跳躍起來,圍著媽媽一頓亂轉(zhuǎn),但是它很快明白了阿云吹口哨的用意,這個小姑娘是想用口哨和它們交流。所以當阿云的口哨聲在綠洲上空回蕩時,阿云的馬折回來,阿白卻故意揚蹄向相反的方向跑去,從阿云的視野中消失不見,很久之后,它才又像一團白云一樣悠然自得地走回來,與阿云遠遠地對視。
夜晚,野馬就在綠洲的背風地休息,阿云不知道它們是如何過夜的,她興奮地問阿爸:“阿爸,我會得到那匹小白馬嗎?”
阿爸瞇起眼睛望著消失在地平線的野馬,沉思地說:“它們屬于自由,不屬于我們?!?/p>
夜幕降臨綠洲的時候,阿白和它的四位親戚越過綠洲的地平線,消失不見了。第二天早晨,阿云趕著馬群走進綠洲,看見阿白和它的親戚們已經(jīng)又站在遠處的山坡上,溫暖的陽光照耀著它們。
2
以套馬為生的浩必斯大叔也注意到了野馬的蹤跡。有一天,他帶著他的八個手下,騎著剽悍的蒙古馬,浩浩蕩蕩地穿過沙漠,來到了綠洲。他跳下馬,豪爽地對阿爸說:“阿布,我準備對那五匹野馬展示我套馬的手藝了。”
阿爸說:“浩必斯,你最好別對它們下手,它們不屬于我們這里?!?/p>
浩必斯大叔粗聲粗氣地說:“阿布,難道你看不出它們是難得一見的好品種嗎?難道你不想留下它們嗎?”
阿爸輕嘆口氣說:“這可不是一般的馬啊,不是想留就能留住的。”
阿爸給浩必斯大叔和他的手下煮了手把肉大餐,他與浩必斯大叔一邊喝馬奶酒一邊立下契約,他對浩必斯大叔說:“你可只有一次套馬的機會,無論套住套不住,再不準踏到我養(yǎng)馬的牧場來?!?/p>
浩必斯大叔拍著胸脯保證說:“沒問題,放心吧?!彼孕艥M滿,自己已經(jīng)套了十幾年馬,還沒有一次失手過。
阿云飲馬歸來,看到浩必斯大叔與他的手下騎著馬,手里揚著長長的套馬桿,急得立刻頓腳大叫。阿爸抬手摸摸下巴上硬硬的胡茬,微笑著對阿云說:“放心吧,丫頭,要是我判斷沒錯,浩必斯這次難以得逞。”
浩必斯大叔不愧是套馬十幾年的老手,他吩咐他的手下分散開來,從四面向山坡上的五匹野馬包抄過去。蒙古馬跑得又快又輕,等到低頭吃草的野馬發(fā)現(xiàn)敵情,它們已經(jīng)陷在九匹蒙古馬的包圍之中。野馬立刻狂躁地跳躍和嘶鳴起來,它們狂奔著從間隙沖過去。浩必斯大叔吩咐手下故意放走那四匹成年的野馬,把小白馬阿白包圍起來。阿白經(jīng)驗不足,它狂怒不已,四蹄高高飛躍而起,蒼灰色的鬃毛也高高飄揚起來,它左奔右突,躲避著那些向它拋來的可惡的套馬桿,在狂怒中,它用力撞飛了一根已經(jīng)觸到它鬃毛的套馬桿,套馬桿掉落在地的那刻,阿白的一只前蹄狠狠地踩在了上面,“咔嚓”一聲,那根結(jié)實的套馬桿立刻斷成幾截。
浩必斯大叔守在上風口,他手中的那根烏青色的套馬桿一直沒有甩出,他在等待他的手下將狂躁的小白馬阿白精力耗盡,他信心十足,屆時只要他的套馬桿甩出去,力道十足的繩圈一定會穩(wěn)穩(wěn)地套到阿白的脖子上。對付性情暴烈的馬匹,浩必斯大叔就使用這一招,百發(fā)百中。
阿云和阿爸騎著馬跟過來,他們站在遠處看著。阿云焦灼地看著阿白在套馬桿的包圍圈中奔突,它奮力躍起又落下,不時發(fā)出狂躁的嘶鳴聲。在左奔右突中,它的額頭與雪白的身軀有汗珠滲出,細密的汗珠在陽光下閃爍,使它生發(fā)出一股悲壯的氣息。
阿云緊張地觀察著激烈的態(tài)勢,思索著該如何幫助阿白。機會終于來了,靠近她和阿爸這邊的一個套馬人甩空了套馬桿,由于力道太大,套馬桿的繩圈絞纏起來。阿云的口哨立刻尖銳地響起,傳入阿白的耳朵。往日,阿白只要聽到阿云的口哨聲,就會故意戲謔地作弄阿云,一溜煙地跑離阿云的視野,但是,此刻,在憤怒的奔突中,它聰穎地判斷出口哨的內(nèi)涵,僅僅停頓了三秒鐘,立即揚蹄奮起,向阿云和阿爸站立的地方狂奔過來。就在這一瞬,站在上風口的浩必斯大叔穩(wěn)穩(wěn)甩出他那烏青色的套馬桿,但是像一道強勁寒風的套馬桿只碰到了阿白甩在空中的漂亮的雪白色馬尾。
阿白像一道閃電,飛越那名正在解開套馬桿絞纏的套馬人,它用身體狠狠擦撞了他的馬,蒙古馬驚得向一邊閃去,套馬人立刻臉朝下跌落馬背。阿白四蹄飛騰,風一樣經(jīng)過阿云的身邊時,大大地噴了一下鼻息,長長地嘶鳴了一聲,然后消失在遠方的地平線。
浩必斯大叔遺憾地大叫一聲,他騎馬奔過來,不高興地質(zhì)問阿云:“丫頭,干嗎要吹口哨?”
阿云噘著嘴不理他,阿爸解圍說:“浩必斯,契約也沒規(guī)定不準吹口哨,走,喝酒去?!?/p>
小白馬沒有被浩必斯大叔套住,阿爸與阿云一樣高興,他給浩必斯大叔和他的手下準備的告別宴更加豐盛,專門宰了一只羊,燉了野蘑菇,羊肉的香味配著馬奶酒的香氣在綠洲的上空飄揚。
浩必斯大叔一邊喝酒一邊嘆氣,“好馬呀,可惜了?!?/p>
阿爸拍著浩必斯大叔的肩膀,豪爽地大笑著說:“兄弟,別遺憾,要講究緣分,我們喜愛好馬,但是好馬不一定喜愛我們,順其自然?!?/p>
浩必斯大叔只好滿是遺憾地點點頭。吃飽喝足后,他們一行人騎著馬浩浩蕩蕩地離開綠洲,穿越沙漠而去。阿爸站在馬欄前眺望,一直看著他們消失不見。
阿云一口氣跑上山坡,山坡上空蕩蕩的,只有幾只云雀在草叢里鳴叫,她非常失落,以為野馬經(jīng)過這么一番驚嚇再也不回來了。她無聊地嚼著一根青草,望著阿白消失的地平線發(fā)呆。突然,地平線上出現(xiàn)了一個小白點,小白點越變越大,最后變成一團云,向阿云飛奔而來。阿云激動地吹出一聲口哨,尖銳凌厲的哨聲迎住了飛馳過來的阿白。
阿白跑近了,又與阿云玩起過去的游戲,它激烈地奔過阿云,將飛踏起來的泥土和草屑濺到阿云的臉和衣服上,在前方不遠處,它突然停住,水晶一樣的眼睛盯著阿云抹掉泥土和草屑的狼狽樣子,等著阿云發(fā)出咯咯的大笑聲。阿云沒有笑起來時,它固執(zhí)地站著,等著,阿云忍不住咯咯一笑,它就又四蹄飛起,從阿云的臉前奔馳而過。阿云笑著大叫:“阿白,能不能不要這么捉弄人?”
在不遠處停住的阿白,噴了一個大大的鼻息。
3
初夏時分,綠洲上的草開始繁密。隱藏了整個冬天的地鼠也活躍起來,它們用爪子在草地上掏很深的洞,把自己藏進去。阿云坐在山坡上吃干糧,一只地鼠站在她的面前,兩只前爪搖搖晃晃,向她要干糧吃。阿云皺一下眉,向地鼠頑皮地吐吐舌頭說:“不給你吃,誰要你們把洞打得那么深,馬兒都煩死你們啦?!?/p>
地鼠把它們的洞挖得非常隱蔽,在草地上吃草的馬一不小心就會將腿陷進地鼠洞里,馬腿不是扭傷就是折斷。這時,阿爸就需要到八十里外的小鎮(zhèn)上請獸醫(yī)嘎倫大叔過來,在馬腿的折斷處撒上他特制的利骨粉,再用木板把馬腿夾起來,然后等著斷骨慢慢長好。
阿云看著遠處精力旺盛不停撒歡的阿白,非常擔心,不知道它有沒有經(jīng)驗避開那些地鼠洞。
有一天早晨,阿云看見阿白站在遠處的樣子不同尋常,它雖然站著一動不動,但是情緒卻非常煩躁,頭憤怒地擺來擺去,不停噴著鼻息??匆姲⒃?,它也沒有像往常那樣向她奔跑過來,水晶一樣的眼睛只是很無助地望望她,又開始左右擺頭。其余的四匹野馬也顯得異常煩躁,圍著阿白打轉(zhuǎn),尤其是老白馬,不時用鼻子蹭蹭阿白的脖子,嘶鳴一聲。
阿云向阿白奔跑過去,她奔跑得太用力,跑到阿白的面前時,累得彎下腰呼哧呼哧喘了半天。有三匹野馬立刻驚跳開去,但是老白馬沒有動,它眼神警惕地盯著阿云。阿白還不習慣與阿云這么近距離相對,它煩躁地將頭低下又昂起,長長的鬃毛甩來甩去,它非常想像往日一樣四蹄奮起,在阿云的面前展現(xiàn)它的驕傲與活力,但是現(xiàn)在卻無可奈何,沒有辦法移動。它的右前腿真的陷進了一只地鼠洞,踩踏得太用力,小腿處明顯已經(jīng)骨折,右蹄無力地輕觸著草地,由于疼痛,正在不停地痙攣顫抖。
阿云跑著去找阿爸,阿爸騎了馬去鎮(zhèn)上請嘎倫大叔,等到太陽偏西的時候,阿爸與嘎倫大叔才推著運馬的專用木車來到阿白的面前。那時,阿云正守在阿白身邊,她拔來最好的草給阿白吃,但是阿白只是昂著頭,連低頭嗅一下的動作都不肯做,幾乎一天沒有吃草的肚子癟得都露出了肋骨。
阿爸和嘎倫大叔試圖將阿白放倒在木車上,但是阿白不肯,它忍著右腿的疼痛躲避著,頭憤怒地左右搖擺,急得阿云都要哭了,她站到阿白的面前,盯著它水晶一樣的大眼睛,對它說:“我知道你是一匹不同尋常的馬,但是就是英雄也有落難之時,落難了就要接受別人的幫助,你這樣拒絕我們對你的救助,腿傷好不了,等待你的不就是死嗎?你要是死掉了,還有什么威風顯露給我們看?”
阿云滔滔不絕地說,阿白突然噴了一個大大的鼻息,故意將鼻涕甩到阿云的臉和手上。阿云趕緊抬起袖子擦,阿爸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對阿云說:“丫頭,它聽得懂人話,你罵它,它就整你?!?/p>
聽過阿云的開導,阿白安靜下來,由著阿爸和嘎倫大叔把它壯碩的身軀按倒在木車上。嘎倫大叔查看了骨折處,欣慰地說:“還好,不是太嚴重?!彼o阿白骨折的地方撒上利骨粉,利骨粉撒到傷處會刺激到傷口,其他的馬會忍不住亂動蹄子,但是阿白沒有,傷口處的肌肉只是猛烈地痙攣了幾下,嘎倫大叔不由得贊嘆:“真是一匹不同尋常的馬啊。”
等嘎倫大叔用木板將傷腿綁好,阿白就掙扎著試圖從木車上下來,阿云可是知道如何對付阿白了,她指著它的鼻子說:“乖乖地跟我們回家啊,等你腿傷好后我們就還你自由,你現(xiàn)在不聽話,自己又動不了,吃不著草,會餓死,而且我們這里不遠處還有狼,它們會聞著氣味過來把你‘啊嗚一口吃掉。”阿白又準備噴鼻涕,阿云一面捂住臉頰,一面大叫:“又不是我們要吃掉你,是狼,明白了嗎?不準隨便亂發(fā)脾氣?!卑讓㈩^偏向一邊,不再看阿云,好像非常生氣。
暮色悄悄降臨,阿爸和嘎倫大叔推著木車上的阿白向家走去。阿云跟在后面哼起了歌,雖然阿白受傷讓她有些擔憂,但是想想接下來的日子可以與阿白近距離相處了,她非常開心。
4
阿白被安排在一個單獨的馬欄里,阿云端來最好的草料喂它,它大口大口嚼著,決定不再與眼前這個友善的小姑娘作對,親昵地用嘴觸碰了她的手。
阿云想讓阿白臥下來養(yǎng)傷,但是這是阿白不能容忍的,它掙扎躲避,噴著鼻息,狂躁起來。阿爸對阿云說:“由它去吧,依它犟烈的性情,它是死那刻都不愿意倒下來。”
阿爸也很喜歡阿白,他站在旁邊看阿云用刷子將它雪白的皮毛梳得油光水滑,皮毛在陽光下閃爍著漂亮的光芒。阿爸不由動了小心思,他挑了馬群里最好看的一匹小紅馬牽進馬欄里,希冀小紅馬能留住阿白。小紅馬顯然也很喜歡阿白,它圍著阿白轉(zhuǎn)了幾圈,然后慢慢靠近,想嗅一下阿白的馬尾,一直冷靜不動的阿白突然拋出后蹄踹在小紅馬的肚子上,疼得小紅馬嘶鳴幾聲,立刻躲避開去。阿爸見狀,只好垂頭喪氣地將小紅馬拉出了馬欄。
幾天之后,阿云用手捧著豆子喂阿白,阿爸站在一側(cè)對阿云說:“嘎倫大叔交代說傷筋動骨一百天,阿白能再像從前一樣奔跑估計得等到秋后了?!卑淄蝗粚汛T的身軀向阿爸靠過去,沒有提防的阿爸一下子給撞倒在地。阿爸站起來,揉著屁股,狼狽地對阿云說:“丫頭,你看這個家伙,它這是復仇,嫌棄我拉小紅馬來?!?/p>
阿云的臉在阿白的鼻子上親昵地蹭一下,咯咯笑著說:“阿白鬼精得很。”
一個月后,阿白可以慢慢地走動了,阿云想拉著它出去放放風,但是它拒絕阿爸給它套上籠頭,憤怒地踢著后蹄,頭昂起又垂下,大大地噴著鼻息,躲避著阿爸手里的籠頭。阿爸只好嘆口氣作罷。
但是走到綠洲上的阿白很乖,它安靜地跟著阿云,阿云走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阿云坐在草地上休息的時候,它就安靜地在附近的草地上吃草,阿云輕輕吹響口哨,它就悠悠地走過來,低下頭親昵地蹭一蹭阿云的衣袖。
接下來的日子,阿白就這樣跟著阿云每天出去牧馬,那四匹野馬仍然在遠處的山坡上吃草,老白馬遠遠看到阿白,發(fā)出嘶鳴。聽到老白馬的嘶鳴聲,阿白停下吃草的動作,靜靜地站立片刻。阿云對阿爸說:“阿白會思考,它像人一樣?!?/p>
5
夏天過去了,秋天來的時候,草原上刮起了強勁的秋風,阿白的腿傷已經(jīng)完全好了,在阿云的精心喂養(yǎng)下,它長大了一些,身軀更加威猛健壯,但是它已經(jīng)不再像春天那般頑劣,也不再做捉弄阿云的游戲,更多的時候,它愿意用鼻子觸碰阿云的臉頰和衣袖,以此顯示它對這個小姑娘的依戀和喜愛。阿云也從來沒有嘗試去騎阿白,她明白這是阿白的禁忌。
這一天,阿爸到鎮(zhèn)上談賣馬的生意去了,阿云像往日一樣在綠洲上牧馬,阿白跟著她。太陽西落的時候,阿云數(shù)數(shù)馬匹,發(fā)現(xiàn)一匹騍馬和它的小馬駒不見了,她尖利地吹了幾次口哨,也沒有等到騍馬和小馬駒身影出現(xiàn)。阿云惶急地將馬群趕回馬欄,然后領著阿白一起去尋找丟失的騍馬。
阿云判斷,騍馬應該是一路走到西邊的那道溝壕里去吃草,然后可能迷路了。綠洲的西邊有一道起伏不平的溝壕,寬闊幽深的溝壕里長著很多梭梭草,里面有不少黃羊和錦雞,有的時候來覓食黃羊的狼也會在這里出沒。
阿云向溝壕走去,阿白走在她的身側(cè),它的四個蹄子邁得穩(wěn)重又踏實。刮了一下午的秋風停下來,太陽落下去后,一輪皎潔的月亮慢慢升起。阿云領著阿白走進溝壕,穿過梭梭草,發(fā)出沙沙的響聲。夜氣愈來愈潮濕,散發(fā)著秋草的味道。
走到溝壕腹地的時候,阿白突然停住蹄子,渾身肌肉緊繃。阿云抬手摸摸它的鬃毛,輕聲說:“阿白,走啊!”阿白依然不動,它的脖子弓曲,鬃毛緊張地豎立起來。阿云抬頭望向遠處,立刻嚇出一身冷汗,她看到了藏在遠處梭梭草里的幾雙眼睛,在幽冷的月光中散發(fā)著陰森的寒光。是狼的眼睛!它們埋伏在這里大概是準備獵食黃羊,卻意外發(fā)現(xiàn)了她和阿白,正在悄悄地靠近。
阿云驚慌失措,狼再移近一些,就會發(fā)起攻勢。阿白緊張地踢了一下后蹄,輕輕噴出一個鼻息,突然,它把兩條前腿半彎下來,偏過頭用力蹭了一下阿云的肩膀,水晶一樣的大眼睛在月色里盯著阿云看。阿云一下子明白了阿白的用意,她沒有半分遲疑,雙手牢牢抓住阿白長長的鬃毛,躍到阿白的脊背上。阿白的前蹄立即騰空而起,它一個漂亮的轉(zhuǎn)身,向來路奔去,月光下就像一道閃電。已經(jīng)悄悄移到近處的一匹狼撲過來,阿白在飛馳中,左蹄準準地踹中狼腹,狼立刻被踹飛了出去,在地上打了幾個滾,疼得嗷嗷嚎叫起來。守在后面的狼追過來,但是它們奔跑的速度遠遠不及阿白。阿云緊緊揪住阿白的鬃毛,臉貼在阿白的脖頸處,清晰地感到它腿上肌肉的強力拉動,聽到帶起的風呼呼掠過耳畔。阿白飛踏梭梭草的蹄聲響徹溝壕的上空。
阿白停住腳步的時候,阿云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回到家,阿爸正站在門口焦急地等著她。
這時,月亮已經(jīng)升到高空,綠洲如水般寧靜。
6
秋天的最后那天,綠洲上飄起了雪。四匹一直守在遠處山坡的野馬不斷發(fā)出激烈又悲壯的嘶鳴聲。這天,阿白也表現(xiàn)得異常不安和煩躁,它繞著馬欄不停地奔走,阿云用手捧給它草料,它也不吃,只是非常憂傷地用鼻子蹭蹭阿云的手。
阿爸看著,嘆口氣對阿云說:“我們該放它走了,勉強把它留下來,它不會快樂的?!?/p>
第二天清晨,天已經(jīng)晴朗,太陽溫暖地照著綠洲上的那層薄雪。阿云把阿白領出馬欄,她將臉在阿白的脖子上貼了很久,用手理順它的鬃毛,輕輕對它說:“走吧,不要留戀,跟著自己的心去吧?!?/p>
阿白側(cè)過頭,用嘴巴觸了一下阿云的臉,突然大大地打了一個響鼻,把潮乎乎的鼻涕甩到阿云的臉頰和衣袖上,阿云沒有擦,她依然緊緊抱住阿白的脖子,不舍得放開。
遠處的野馬又在嘶鳴,它們期待地向這邊張望。
阿白向前走了幾步,在它奮起四蹄的剎那,又回頭看了阿云和阿爸一眼,水晶一樣的大眼睛又黑又亮。然后,它像一團飛馳的白云,向遠處的野馬飛奔而去。
馬蹄聲中,五匹野馬的身姿越來越小,最后消失在遠方的地平線。
阿云哭起來,阿爸輕輕摟住阿云的肩膀,柔聲說:“丫頭,不要哭,只要我們一直友善,阿白還會回來的。”
發(fā)稿/莊眉舒 朱云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