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路友，你好！……”

聽到女兒的聲音，我趕緊把信從她手里搶了回來。這孩子，不知道什么時候把我們壓在箱底的信給翻出來了，我有點難為情。

“媽媽，路友是誰??？這封信怎么這么長?。俊?0歲的女兒一臉好奇。

“你爸。那是手機通話清單，足足有6米多長呢！”

“沒看出來，你和我爸的故事還這么浪漫?！?/p>

是啊，這可是我當(dāng)初做過最浪漫的事了。6米多長的通話清單（熱敏紙）年久褪色，不見了當(dāng)年的記錄了，但是背面我寫給愛人的字字句句依然深刻。如今重讀，恍然再次走過當(dāng)年的路。

一

2003年初，我在內(nèi)蒙古呼和浩特讀大三。舍友的男友是駐呼某部排長。因為“非典”，學(xué)校封校管理，還停止了教學(xué)。每天，調(diào)侃舍友和男友難舍難分的“電話煲”，成了我們這些單身女孩的樂趣。舍友和男友一合計，熱情牽線，將我們宿舍女孩和他單位幾名單身男士的聯(lián)系方式進行了互換。

某天中午，我收到一條短信：“你好，我是劉兵，你現(xiàn)在方便聊天嗎？”名字有點陌生，半天才想起他好像是舍友拿出的“名單”上的其中一個。后來，我曾問他，為什么會選擇給我發(fā)信息？他說，因為我的名字特別，感覺是個知書達理的女生。

那個時候手機通話費用貴，短信一條只能發(fā)70個字，我們決定回歸到原始的聯(lián)系方式——寫信。我們分享最近看過的書，分享地方大學(xué)和軍校不同的生活，或者互相發(fā)發(fā)牢騷、喂點“心靈雞湯”。慢慢地，我喜歡上和他通信的感覺。當(dāng)時，他寄出一封信，我起碼3天才能收到。我總是追著生活委員讓他早點去取信，以至于他看見我掉頭就走。暑假，我回了老家內(nèi)蒙古包頭，但我們一直保持通信聯(lián)系。

等到9月再開學(xué)后，大四的學(xué)習(xí)沒那么緊張，他因單位工作調(diào)整也有些空閑時間，我們決定見一面。說實話，第一次見面，我真的有些失望。他剛從河南出差回來，穿著軍大衣就來了，遠沒有我想象中的帥氣。我想，他還是更適合做筆友吧。那天，他曾委婉地提出想確定男女朋友關(guān)系，我假裝沒聽懂轉(zhuǎn)移了話題。

沒多久，他便接到調(diào)入北京工作的命令，他請我陪著他在當(dāng)?shù)剞D(zhuǎn)轉(zhuǎn)，留下些美好回憶。在他離開呼和浩特前的那個月，我們在這個城市的很多地方都留下了足跡。因為出游全靠步行，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我們稱彼此為“路友”。

2003年12月31日，我去車站送他，直到關(guān)門鈴聲響起，他才上車。隔著車窗看見他在抹眼淚，我稍微有點動容，但是心里卻是另外一個聲音：軍人流血流汗不流淚，他怎么還哭了？看來，真的不是我想要的那個人。

二

我父親早逝，母親只身帶大了姐姐和我。姐姐畢業(yè)后在北京穩(wěn)定下來，2004年春節(jié)過后，我也決定去北京找工作，想著以后能和姐姐做個伴。得知我來了北京，他開始發(fā)短信問我找工作的進展，也會給我鼓勵、安慰；碰到“奇葩”的面試官，我也會發(fā)短信向他“吐槽”。在北京一個多月，我四處碰壁，眼見加入“北漂”無望，我決定返回老家。就在我準(zhǔn)備打道回府的時候，居然接到了通知入職的電話。得知我留在了北京工作，他比我還高興，經(jīng)常打電話問我安頓得怎樣、工作是否適應(yīng)等。

聽說我工作步入正軌，他邀請我去他的駐地看看。陽光下，他身姿挺拔，一身軍裝更讓他多了幾分威武，并不英俊的面龐也有了幾分魅力。我發(fā)現(xiàn)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對他的感覺已經(jīng)不再僅僅是筆友。

同年建軍節(jié)，他邀請我去參加連隊的慶?；顒印Ｗ咴诼飞?，他才有點不好意思地告訴我：“今天的活動邀請了一些家屬參加，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家屬’？”

他的話有點突然，等反應(yīng)過來后，我拉起他的手說：“快走吧，我可不想遲到?！彼谋砬橐徽S后反手用力握住我的手，拉著我大步往前走去。自那以后，他就成了我名正言順的男朋友。

那時，我工作單位在長安街上，租住在東三環(huán)，而他的駐地卻在北京西南。連隊工作忙，外出機會少，想見面也只能是我單向奔赴，跨越大半個北京去找他，在駐地周圍轉(zhuǎn)轉(zhuǎn)。路程需要兩個半小時，好幾次我都快到站了，他竟說臨時通知有任務(wù)，我只能打道回府。

戀愛3年里，我都記不清到底有多少次約會是我一個人往返5個小時的“公交一日游”。我也抱怨過，甚至賭氣說分手，可一看他認真工作的勁兒，一切又都可以原諒。

2005年初，姐姐在北京買房打算結(jié)婚，母親從老家趕來幫忙裝修。雖然母親知道我和他正談戀愛，但一直都沒正式見過面。我現(xiàn)在都還記得他第一次見母親時窘迫的樣子。那個在全連官兵面前點評工作嚴肅認真、出口成章的連長，在母親面前竟緊張得像個孩子。

“你家父母都是做什么的？”

“他們在老家種地?！?/p>

“兄弟幾個？”

“我還有一個弟弟?！?/p>

“哦，兩個男孩啊，那你父母壓力可不小?！?/p>

“嗯?！彼念^垂下去。

“以后打算在北京買房嗎？”

“這個……我還沒想過呢?！彼哪樇t了，連耳朵都跟著一起紅了。

我趕快解釋說：“以后夠條件了，單位會分配公寓房的?！?/p>

母親看都沒看我，直接問他：“你還要幾年才能夠條件？”

“我，不知道。但阿姨您放心，我一定會努力工作，不會讓雅昕受苦的?！?/p>

…………

他不停用手抹著鼻尖上的汗，還好姐姐和準(zhǔn)姐夫來了，才終止了尷尬的談話。

過后，母親問我：“真的想好要找軍人？他家負擔(dān)可不小。你爸走得早，媽知道一個人的辛苦，我可不想你也這么辛苦。”

我能理解母親的顧慮，但真要選擇分手，我又舍不得。我把母親的顧慮告訴他，他說能理解，會想盡一切辦法來打消老人家的顧慮。

在母親幫姐姐裝修房子的兩個多月里，幾乎每個周末，他都早上5點多坐頭班車從單位出發(fā)，換3趟公交到姐姐的新房幫母親一起裝修。運送垃圾、安裝開關(guān)插座、水電改造開槽……反正只要是他會做的，甚至是現(xiàn)學(xué)現(xiàn)用，他都努力做了。

姐姐的房子裝修好后，母親鄭重其事地和我談了一次。從他的家庭負擔(dān)，到可能面臨的二次就業(yè)，以及我們在北京生活會碰到的種種困難……最后，母親拉著我的手說：“昕昕，你爸走了這么多年，家里一直都是媽一個人，這次你姐家裝修，小劉忙前忙后，確實不一樣。他和你爸還有那么點像啊?！蔽抑?，母親接受他了。在母親的支持下，我倆后來貸款在通州區(qū)買了一套二手房。

三

2006年底，我們決定結(jié)婚。沒有彩禮，甚至都沒有好好拍一套結(jié)婚照，只是那天我調(diào)休，我們就抽時間去領(lǐng)了結(jié)婚證，中午在他駐地門口的小飯館吃了一頓火鍋，下午就各自回到工作崗位。

因為不符合隨軍條件，我在他駐地附近租了一間小平房。雖然他平時很難回家，但我每天都能聽到軍營響起的號聲，伴著起床號出門趕車，似乎成為一起生活的別樣樂趣。他心疼我每天上班都是披星戴月，想讓我在公司附近租個房子，我沒同意。因為對我而言，有他在，這間小平房才是我的家。

后來，我們符合隨軍條件可以在家屬院居住，他也從北京西南調(diào)到了北京北邊工作。那時，營區(qū)住房條件緊張，我們只分到一間老辦公室改的宿舍，外間做飯，里間住人。宿舍條件不好，上班依然很遠，但我很知足。不論他工作多忙，加班到多晚，家里一定會有一盞燈亮著等他。

2011年，女兒的出生給我們帶來了更多歡樂，但也因為營區(qū)條件有限制造了不少“麻煩”。有一次，因為營區(qū)鍋爐壞了家里沒有暖氣，女兒受涼生病，又因為住得離城區(qū)太遠，交通不便，折騰了幾個小時才去了醫(yī)院，差點就拖成肺炎……因為這事，母親沒少埋怨我。但每天看他抽空回家陪女兒玩耍，女兒開心地笑；看著女兒抱著他的脖子叫爸爸，他那幸福的表情……我覺得一切都值得。

2020年9月，他接到了到高原交流工作的調(diào)令。這些年，除了他野外駐訓(xùn)外，我們幾乎沒有長時間分離，特別是女兒出生以后。盡管他工作越來越忙，能陪我們的時間也少得可憐，但女兒25米蛙泳“首秀”、女兒的入隊儀式、女兒第一次登臺表演……他都沒有缺席。雖然平時我總說他是家中的“擺設(shè)”，可即將連“擺設(shè)”都不是了，還要分居兩地……一想到這些，我就忍不住流淚，也不和他說話，甚至想讓他和領(lǐng)導(dǎo)說放棄這次機會。那幾天，家里的氣氛很低沉。有一天我收拾女兒的房間，無意間看到女兒平板電腦上他們父女的微信對話。

“爸爸，媽媽這幾天總是拉著臉，說話也是愛答不理的?！?/p>

“寶貝，爸爸要去很遠的地方工作，媽媽舍不得，所以心情很不好，我替她向你道歉。寶貝，你媽有頭疼的毛病，要是犯病了，你就是家里的‘小大人’，自己的事要自己做，別讓她操心……”

我的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去高原這事，縱有千般不舍，卻也是他作為一名軍人必須要服從的。當(dāng)初嫁給他，不就是看上他身上這股認真、執(zhí)著的干勁嗎？現(xiàn)在怎么反而拖他后腿？

2020年9月25日，我送他踏上飛往高原的征程。

雖說是兩地分居，我和他卻又像是回到戀愛時一樣。他發(fā)視頻讓我感受高原獨特的風(fēng)光；我也會跟他分享“你那邊白雪皚皚，我這邊秋日暖陽”；我們還會一起討論熱點話題，甚至一起想辦法和女兒“斗智斗勇”。

之后，他曾兩次休假回家，但每次都是“來去匆匆、聚散依依”。2022年春節(jié)，我?guī)е畠狠氜D(zhuǎn)到了青海某州，陪著他度過一個不同往常的高原春節(jié)。7月初，他突然通知我去機場接機，我才知道他所謂的“不定歸期”，是為了給我創(chuàng)造“突如其來”的驚喜。他到家了，廚房的菜品豐富起來，女兒多了玩伴、健身陪練……看著這一切，我心中的幸福也豐盈起來。

從前車馬很慢，書信很遠，一生只夠愛一人?，F(xiàn)在，不論時光飛逝，距離多遠，我愿與他共寫此生。

（作者丈夫單位：青海省某縣人武部）

編輯/吳萍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