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學斌

故動河的脾氣太難琢磨了。站在河邊看，沒啥異樣，可下到水里，不是被卷進旋渦，就是踩到了陷坑里，水性差的人弄不好就小命難保。

故動河邊有個細柳村，人人都對這條河懼怕三分，有的人一輩子也不敢下河。每當入夏，老一輩的人都會給孩子們講溺水喪命的真事兒，讓孩子們離故動河遠點兒。

“故動”一詞在長白山區(qū)的方言里，有心眼多、狡猾、難以捉摸的貶義，在特定語言環(huán)境中，也有難耐的意思。細柳村也有不怕故動河的人，這人叫河生，四十來歲，鷹眼鉤鼻、尖耳翹嘴，靠在故動河里打魚為生，村里人說河生捕魚的招數(shù)“故動”。

據(jù)說河生的母親懷他的時候，有一天在河邊洗衣服，突然羊水就破了。等老娘婆到來，孩子已經(jīng)生下了。幸虧是在伏天，老娘婆用河水把嬰兒洗干凈，孩子哇一聲哭出來，第一泡尿撒到了故動河里。

河生給自己打魚立了規(guī)矩，不用小眼網(wǎng)，只抓大魚。每天，他拎著網(wǎng)，在河岸上邊走邊看魚汛。拉網(wǎng)時，河水翻騰起來，跑過來看熱鬧的人都會驚訝地叫起來，幾條大魚在網(wǎng)里掙扎呢。

河生每天最多打四條大魚，賣了錢分四份，一份孝敬老娘，兩份居家過日子，一份供孩子念書。

有人問他為什么不多打幾條，野生魚越來越貴。他說，我干的這個營生，是拿魚的命換錢花的，我孝敬老的，養(yǎng)活小的，人情往來，抽煙喝酒，都靠故動河養(yǎng)著，要說感恩那還差不離兒，哪敢再尋思掙錢發(fā)家？故動河是“故動”，可做人得心正！

河里的大魚越來越少了，每天打的大魚不夠四條時，河生也不拿小的湊數(shù)。他在河里摸蛤蜊，用抬網(wǎng)在溝汊子撈泥鰍，戒了煙酒，還是靠打魚過日子。

故動河邊上有人開了農(nóng)家樂，誰家有野生魚，誰家的生意就好做。有人聽說河生抓魚的本事，就找上門勸他多打幾條大魚，給他高價。

河生磨不開面子，就掰開揉碎地解釋，我打魚是為了過日子，不是為了發(fā)財?，F(xiàn)在孩子上大學了，我打不夠四條大魚還要摸蛤蜊掙錢，已經(jīng)對不住故動河了，再多打魚就是砸飯碗。要是敞開了抓魚，等過幾年沒魚了，我喝故動河的水過日子呀？

過了兩年，河生抓的魚卻多了起來。他買了個電驢子，拉著幾個柳條筐，里頭裝著金鱗閃爍的大魚，挨個農(nóng)家樂送貨，要多少有多少。

這些農(nóng)家樂的老板覺著這個事兒挺“故動”，就到村子里打聽。原來河生的兒子大學畢業(yè)回來了，學的是水產(chǎn)養(yǎng)殖專業(yè)。人家就在故動河邊上引水養(yǎng)魚，專門繁育故動河里多年見不著的哲羅、細鱗、板撐子等冷水魚。河生支持兒子創(chuàng)業(yè)，在故動河里抓了幾十條肚子鼓鼓的大鯉魚，放到魚池繁育，大魚甩子，黑乎乎一團。

河生的兒子養(yǎng)魚講科學，一邊繁育，一邊育肥，引水養(yǎng)的大鯉魚長得又肥又壯。農(nóng)家樂的老板請食客嘗嘗味道怎么樣，嘴巴最刁的食客也認可，這魚和故動河的野生魚味道一模一樣。

后來，河生的兒子又辦起了自動化漁場，開起了鮮魚行，把一車一車的活魚賣到了千里之外。

村里人這回真是借著故動河的光了。河生的兒子買斷了故動河的經(jīng)營權(quán)，每年給村里上交幾十萬元，村里修路、栽樹、種花、建公園，老年人有養(yǎng)老錢。村里辦的農(nóng)家樂，食客也越來越多了。

河生老了，兒子的生意插不上手了。每天，河生坐在河邊曬太陽，釣小魚。他把釣上來的小魚洗干凈了，用面糊裹上，用油炸得金黃，裝在籃子里，見到小孩子就給人家嘗。

沒有想到，孩子們卻不買賬，把小魚還給了他，說，油炸的食物不健康。河生感到很沒面子。

選自《天池小小說》

2022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