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偉哲

張嘉貞在治家方面也獨樹一幟

在中國歷史上，貞觀之治是一座歷史豐碑。然而唐玄宗李隆基所締造的開元盛世，堪稱登峰造極?！皯浳糸_元全盛日，小邑猶藏萬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倉廩俱豐實。”大詩人杜甫的詩句就是這段歷史的最佳見證?；蛟S后期的“安史之亂”讓開元盛世看上去不是那么完美，不但李隆基本人英名盡毀，許多締造開元盛世的賢臣循吏，也逐漸消失在歷史的河流之中，張嘉貞就是其中很有代表性的一位。雖然歷史上他的名氣遠(yuǎn)不如房玄齡、魏征等貞觀元勛，但是作為開元年間的宰相，其建立的功勛卻不輸前人。除此之外，張嘉貞在治家方面也獨樹一幟，既為當(dāng)年一段佳話，又是后世寶貴財富。

張嘉貞（666—729），蒲州猗氏（今山西省臨猗縣）人。據(jù)史料記載，張嘉貞祖上乃是南北朝時期赫赫有名的范陽張氏，不過到了他這一代，家道早已衰敗。張嘉貞高祖張子吒，在隋朝擔(dān)任河?xùn)|郡丞，于是張氏家族就在蒲州猗氏縣安家落戶。張嘉貞自幼喪父，與弟弟張嘉祐相依為命，兄弟感情深厚。張嘉貞少時讀書勤勉，年方弱冠就在科場題名，官拜平鄉(xiāng)尉。正當(dāng)張嘉貞打算在官場大顯身手之時，命運和他開了一個玩笑，因為一件連史書都不屑記載的小事，張嘉貞被罷官了。一夜之間，由朝廷命官變成布衣百姓，張嘉貞卻沒有失魂落魄。他不卑不亢，依舊像原來一樣過日子，每天穿梭于布衣百姓之間，蕭然自得。

武則天時期，侍御史張循憲擔(dān)任河?xùn)|采訪使。有一天，他在蒲州驛館辦公，手頭的公務(wù)非常棘手，遲遲未能決斷。心煩意亂間，張循憲喊來驛卒問道，“你們這里有賢士嗎”？驛卒就把張嘉貞推薦給了張循憲，張循憲便向他咨詢公務(wù)中的難題。張嘉貞對答如流，每件事情都能切中要害。草擬奏疏時，張嘉貞落筆成章，令張循憲贊嘆不已?；爻?，武則天夸獎張循憲辦事得體，張循憲卻不掠人之美，如實向武則天稟報了這全是張嘉貞的功勞，并且請求武則天把自己的官職授予張嘉貞。自古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張循憲能無私薦才，已是伯樂之舉，甘愿讓賢于一介布衣，更是亙古未聞。武則天被張循憲這一不尋常舉動深深震撼，她笑著說：“卿能為國舉才，這是美事一樁，朕豈會沒有官職授予賢人呢？”于是她很快就召見張嘉貞。

金殿之上，武則天以珠簾相隔，親自考察張嘉貞的才學(xué)。張嘉貞從容對答，侃侃而談，讓見慣了無數(shù)英豪的武則天嘖嘖稱奇。眾所周知，武則天是經(jīng)歷了殘酷的政治斗爭才成為一代女皇，其威嚴(yán)之盛，天下莫不知曉。縱是皇親國戚、達(dá)官顯貴，平日面君也是唯唯諾諾、小心謹(jǐn)慎，不敢觸怒絲毫。張嘉貞身為一介布衣，初次面見女皇，能夠應(yīng)答如流，已屬萬幸?？蓮埣呜憛s做出了驚人之舉，他竟當(dāng)面向武則天提出了一個未知禍福的要求?！俺疾菝┲?，未睹朝廷儀，陛下過聽，引對禁近。今天威咫尺，若隔云霧，恐君臣之道有未盡也?！痹瓉硭胍欢梦鋭t天真容，還指出隔簾詔對不合君臣之道。面對張嘉貞的這一請求，金殿之中的大臣、奴婢恐怕有人早已嚇出一身冷汗?？晌鋭t天卻不以為意，她夸獎張嘉貞說得有道理，命人卷起珠簾，親自授予張嘉貞監(jiān)察御史之職，同時提拔張循憲為司勛郎中。從這個小故事不難看出張嘉貞非凡的見識與膽識。

步入政壇后，張嘉貞很快嶄露頭角。在擔(dān)任兵部員外郎期間，報告立軍功的文書堆滿了兵部的公案，主管官員久不能決。張嘉貞就幫忙批閱這些公文，不到十天，積案盡清。因為政績卓著，張嘉貞也不斷升遷。唐玄宗李隆基即位后銳意改革，求賢若渴。他從浩如煙海的公文奏牘中，發(fā)現(xiàn)了張嘉貞是可用之才，多次下詔嘉獎慰勞。當(dāng)時，突厥九姓前來歸附，散居在太原以北。張嘉貞敏銳地意識到其中的危險性，多次上疏朝廷要設(shè)置專職機(jī)構(gòu)加強(qiáng)管理。于是唐朝開始在并州地區(qū)設(shè)置天兵軍，由張嘉貞總領(lǐng)其事。在詔書中，李隆基稱贊張嘉貞，“有文武之材，勵公忠之操，較陳利害，頻奏封章，必能料敵于未形，臨宜以決勝，可充天兵軍大使”。開元六年，張嘉貞回朝任職。未曾料到，大量的舉報信也同時被上報到朝廷，揭發(fā)張嘉貞謀反、治軍奢侈、貪贓納賄，引發(fā)軒然大波，就連御史大夫王晙也上奏彈劾。經(jīng)過有關(guān)部門詳細(xì)調(diào)查之后，發(fā)現(xiàn)這是一起誣告案件。唐玄宗非常震怒，準(zhǔn)備依法嚴(yán)懲。古代立法向來重懲誣告，自古就有“誣告反坐”之說。

唐朝立法者十分重視誣告犯罪，《唐律疏議》不過五百條，竟有四條法律專門規(guī)制誣告罪。其“誣告謀反大逆”條云，“諸誣告謀反及大逆者，斬;從者，絞”;“誣告反坐”條云，“諸誣告人者，各反坐。即糾彈之官，挾私彈事不實者，亦如之”。本案中的御史大夫王晙，就是律文中的“糾彈之官”。在本案中，揭發(fā)張嘉貞所犯罪名有“謀反”，此乃十惡重罪。依照法律，誣告者難逃一死。若常人被誣告謀反重罪，必然氣憤到咬牙切齒，因為稍有不慎，就是身死族滅，當(dāng)然希望誣告者反坐?？墒菑埣呜憛s不這么認(rèn)為。他向皇帝進(jìn)諫，“依照法律，誣告不實，就應(yīng)當(dāng)反坐，但是就本案而言，卻不宜如此機(jī)械執(zhí)法?，F(xiàn)在天下太平，朝廷屯重兵于邊疆，兵權(quán)和戰(zhàn)略物資都掌握在大將們手中。如果揭發(fā)者稍有不當(dāng)釀成誣告，就要付出生命的代價，他們恐怕就不敢認(rèn)真履職了。臣擔(dān)心長此以往，有些握有重兵的大將會滋生反意，可能給國家?guī)淼溁?。古代賢君執(zhí)政，即便是盲人、兒童、百工、庶民的言論，都要仔細(xì)聽取斟酌。今天如果依法殺了這些人，很可能造成言路阻塞，以后天下大事無法上達(dá)天聽。臣身為陛下心腹之臣，不宜因臣而阻絕言路”。

聽罷張嘉貞的這番高論，唐玄宗感動不已，這是何等的眼光與氣度！他從善如流，對誣告者減等免死，同時許諾張嘉貞，將來一定要任命他為宰相。張嘉貞聽到喜訊，再次顯示了他的過人之處，他沒有當(dāng)即謝恩，而是對玄宗說：“臣聽說時機(jī)易失不易得，一旦錯過，就是圣賢也無能為力。貞觀名臣馬周，太宗皇帝盡其才而用之，不到五十就去世了。如果再晚幾年，一切都來不及了?，F(xiàn)在臣還年輕，如果陛下要重用臣，建議您盡早啟用。等到臣年老氣衰，也就無能為力了。”唐玄宗對此深以為然，更加器重張嘉貞。兩年之后，張嘉貞正式成為宰相。史載張嘉貞“斷決敏速，善于敷奏”“尚簡易，善疏決”?？赡苁且驗樽约菏送镜靡嬗诓畼废嘀?，張嘉貞為相特別重視舉薦賢才。

作為開元時期的宰相，張嘉貞立下了汗馬功勞。當(dāng)然人無完人，他也有一些性格缺點，特別是晚年陷入與另一位開元名臣張說的政爭之中，是他宦海生涯的一大缺憾。罷相之后，張嘉貞又擔(dān)任工部尚書兼定州刺史，唐玄宗親自為其賦詩，詔令百官餞行于東門。由盛世宰輔淪為地方官，張嘉貞的心情不能說好，但令他未曾想到的是，這趟定州之行竟然讓他另有收獲。走在河北洨河岸邊時，張嘉貞被河上那座造型奇特的石拱橋所深深吸引。他提筆為這座石橋?qū)懴铝艘黄獌?yōu)美的散文。其開篇云，“趙郡洨河石橋，隋匠李春之跡”。沒錯，正是今天大名鼎鼎、堪稱橋梁史上奇跡的趙州橋。正因為張嘉貞的這篇文章，后人才得以確認(rèn)這座橋始建于隋代，設(shè)計者名叫李春。張嘉貞一篇描寫橋梁的散文無意間書寫了中國橋梁史和文學(xué)史上的一段傳奇。

在開元盛世時，許多官員都為自己廣置田園。身為開元盛世的宰相，張嘉貞卻甘守清貧，從來不做這些事。到了定州之后，不少人都勸他，人已到晚年，應(yīng)當(dāng)為自己和家人多想一些，遭到了張嘉貞的嚴(yán)詞拒絕。他說：“我曾官居宰相，享盡了榮華富貴，哪里有餓死之憂？如果違法犯罪，就算有再多的良田莊園，又有什么用呢？你看朝廷里的大官們，擁有無數(shù)的良田美宅，等到他們死后，都成了那些無賴子弟們的酒色之資，有什么意義呢？”旁人聽罷，無不嘆服。六十四歲時，張嘉貞因病去世，只留下了萬卷藏書給年僅三歲的兒子張延賞。雖為宰相之子，張延賞的幼年卻并未得到特殊照顧，布衣十余載。因為父親留下的好家風(fēng)，張延賞自幼博覽經(jīng)史，精于吏事。后來，張延賞出仕為官，政績卓著，在唐德宗時期官拜宰相。張延賞之子張弘靖，則在唐憲宗時期擔(dān)任宰相，亦為藏書大家。祖孫三人皆為宰相，有唐一代，僅此一家，時人有“三相張家”美譽(yù)。張嘉貞祖孫能三代為相，與其重教不重財?shù)膬?yōu)良家風(fēng)密不可分，是良好的歷史鏡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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