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明玥
3年前搬家后,我開始在陌生的街區(qū)重建我的生活。
首先要找的,就是我加班晚歸后依舊開著的蔬菜店。我找到了一家名叫“菜我行”的小店,開業(yè)時間從早上7點到晚上9點,老板是一對漂亮的山東小夫妻,三十多歲,眉眼爽朗,剝菜手段麻利,一邊剝一邊用筐裝,還說:“省得大家弄回去還要垃圾分類了。反正我舅就在批發(fā)中心旁邊搞養(yǎng)殖場,羊呀兔子呀,都愛吃我們家的菜幫子?!庇腥吮頁P老板娘長得像電視劇里的女一號,老板娘指一指收銀臺后方的監(jiān)控鏡頭:“我天天坐在這兒當女一號呢。”顧客都被逗笑了。小店的監(jiān)控畫面,的確像接連不斷的生活連續(xù)劇,每天播放。
農(nóng)忙雙搶、孩子大考、老人過壽,小夫妻都要關(guān)了店,回山東老家一趟,幾天后再回來開門營業(yè)。那時面熟的顧客會得到特別福利:老板娘將帶回的一大摞直徑一米的雜糧煎餅——要么是淡黃色的小米煎餅,要么是紅褐色的高粱煎餅,放在收銀臺上。見你買了一大包蔬菜,她立刻拽出兩三張煎餅遞上,“嘗嘗,我婆婆在鐵鏊子上烙的。烙得她老人家肩周炎都犯了呢。”雜糧煎餅的口感韌赳赳的,讓顧客比拿到會員積分換購的小禮物還高興。50歲以上的顧客往往停下來,把自己治肩周炎的法子告訴老板娘:緩緩撩動的艾灸離皮膚要有幾公分,要不要貼膏藥、爬門框……老板娘趕緊與婆婆視頻,要她把方法記下來。
搬家3年,我逐漸集齊了周圍小店的積分會員卡。都是硬紙片,干洗店老板用私章蓋印;理發(fā)店的卡上則是師傅們的簽名;文印店的卡,是要辨認半天,才認得那上面鈐的是“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讓人不由心頭一跳。光顧一次,得一個簽名或印章, 10次后會有一次免費或5折優(yōu)惠。我跟這些小店建立起了一種隱秘的聯(lián)系,真心希望他們生意興隆,店開得長長遠遠。因為,找一家合心意的店也并不容易。
干洗店老板做事細致,收了衣服,不僅分材質(zhì)、顏色,還會在待洗的衣物上夾上一張小卡片,記錄衣物主人的樣貌氣質(zhì),比如 “女學生”“高級白領(lǐng)”“要強的家庭主婦”“高齡大家閨秀”,他會確保同樣氣質(zhì)稟賦的人,衣服在同一鍋里洗。
我還買了鮮花店的儲值卡。老板娘為每一位買卡的顧客準備了會員花束,每月10號去領(lǐng),就像發(fā)工資一樣。我加了老板娘微信,每次花店空運來昂貴少見的品種時,她總邀我去觀賞。我倆就像初中同桌一樣欣賞洛陽牡丹絲綢般的光澤,看它們在夕陽的余暉下釋放出油畫般圓滿又憂傷的美。老板娘感嘆:“每次牡丹開的時候,我都很矛盾,希望它快點被買走,又不希望它被買走?!彼牢也⒎鞘悄莻€最慷慨的買主,但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店里新進了莫奈睡蓮,倫勃朗郁金香,朱麗葉玫瑰的時候,她都會叫我去同享做夢一樣的時刻。
這是隱秘的休戚與共,聯(lián)結(jié)我們的,是這個飛速旋轉(zhuǎn)的大時代下,每個人都要經(jīng)歷的流水線生活之外的美妙情誼,它如此微不足道,又如此不可或缺。
(摘自《品讀》)